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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朱砂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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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到尾,除了捋袖子给陶画把脉的那一下,陆河清几乎没有过其余的动作。他就像一只刚进完食后的雪豹,优雅又慵懒地匍匐着休憩。
陶画的诊断对他没有造成丝毫的影响,男人反而是支着下颚,饶有兴味地观察她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失落。
——就好像瞎了一只眼睛的人其实是他自己似的。
看来我们的这位青山县县令大人还有着一颗济济博爱的心呐。
陆河清勾起了唇角,就见那人身形有些不稳地站起来。果然下一秒,陶画双眼一磕,便如大厦倾颓,瞬间倒向了桌子。
他立时伸手揽过近在咫尺的人的腰,让她顺势跌坐在了他的腿上,而不是冰冷坚硬的泥地上。
很轻。
陆河清眉峰微蹙,好奇地打量怀里的人。
这位陶大人的模样显然是已经昏迷过去了,然而紧闭的双睫如黑色的蝶翼,还在不安地颤动,连秀气的眉毛也纠结地皱成一团。
伸手在她的额头一探,果然滚烫,是发烧了。
这位陶大人来之前清理过自己,原本糊了满脸的污泥被擦洗干净,露出了底下细腻的皮肤,和过于秀气甚至秀美的五官,此刻两颊正泛着异样的红。
不过那群山匪叫他“黑小子”还真没叫错,陶大人“美则美矣”,长得还真是……呵,颇受日头的宠爱啊。
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晒成这种蜜色的。这样也好,不至于让人一眼将他错认作一名女子。
就是太轻了。陆河清想着,将陶画抱了起来。
虽然这人个头是不高,只到自己胸口位置,但就这么点重量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人松垮垮的长褂下是不是只撑着根细竹竿。
啧,硌手。
他将陶画放到床榻上,拉过棉被帮她盖好,就见那人脸上的一缕碎发滑落,露出了左眼眼尾的那颗朱砂痣。
嫣红一点。
淡定的神情瞬然凛住,陆河清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双眼错也不错。像是想起什么,他犹疑地捏住被角。
“——公子。”
门外猝不及防响起的敲门声唤回了他的神智,陆河清一怔,随后从容地松手。
“呵,真是魔怔了。”男人自嘲一笑,眼底还留着一丝怀疑,转身走回了桌前坐下,这才让门外的人进来。
陆三端着一盆热水推门而入:“公子,马车已经牵过来了。我烧了点热水,您洗漱一下,好尽早歇息——咦?床上这位是……陶大人?”
他将铜盆放到桌上,探头好奇地往后方张望。
陆河清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我是不是该夸你一句眼力好?这么暗的灯火都能看清他的脸。”
陆三嘿嘿笑着挠挠头:“难得大晚上的公子床上躺了个人,属下好奇嘛,可惜是个男人。”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陆河清懒得搭理他,下巴对着还冒着热气的陶罐示意:“喏,这男人给你准备的那份姜汤,坐下趁热喝了吧。”
“竟然还有属下的一份?!”陆三惊喜道:“陶大人人实在太好了,哇!竟然还加了红糖!”他立刻屁股黏上凳子,给自己倒了一碗,一边喝,一边眼睛还贼兮兮地往床榻方向偷瞄。
喝了两口,他小声问:“公子,陶大人这是……”
“受了凉有点烧,我听他说附近房里有山匪存的药,你等下去找找,给他熬点。”
“是。”于是又埋下头喝姜汤。
陆河清看他那眼珠子还在滴溜溜地转,有些好笑:“还想说些什么?”
“就……属下看公子今天难得有闲心路见不平……”
“朝廷命官上任途中遭遇山匪,只留下他一人活口,我自然得管。”陆河清垂眸,浓长的眼睫遮住灯火,在脸上落下大片阴影。他语气玩味:“而现在看来,这事情背后还更加不简单。”
“那公子,咱们下一站?”
“青山县。”
“是!”
…………
陶画迷迷糊糊恢复点意识的时候,只觉得两眼皮亮的刺眼,明明自己还没睁开眼睛来着。
附近吵吵嚷嚷,有人在呵斥,有人在哀嚎。她锁紧了眉头,心里涌上一股烦躁:“好吵啊……”
大早上的是在寝室门外跳广场舞吗?还有没有点公德心了。
她嘟哝着卷了卷被子囫囵盖住自己,妄图以此隔离外界的纷纷扰扰。
“小姐,您醒了?”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人惊喜地唤了一声。
陶画闻言一个激灵,睡意去了三分。乱蓬蓬脑袋重新破开被子钻出来,她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周围——木头房,泥土地。
果然,昨天发生的不是在做梦,她穿越了来着。
床边坐着一个小姑娘,看模样十七八岁。浅青色的衣裙,头上简单扎两个丸子发髻,白生生的脸上印着一片红印子,明显也是刚趴着睡醒,正眨巴着星星眼望着她,眼眶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唔……”陶画点了点头,问她:“你怎么睡在床边上?”
话音刚落,那姑娘便猛地扑了上来,顾忌着陶画的身体,只克制着力道轻轻扑在她的腿上,但整个人已经激动地微微颤抖起来。
“小姐,小姐!您没死真是太好了!碧翠眼睁睁看着您掉落悬崖,碧翠想跟您一起去,可是那帮山匪……我好恨,我想死,又想杀了他们替您和少爷报仇呜呜呜!”
陶画冷不丁想起之前这丫头手里攥着的那枚碎瓷片,如果昨天自己没来的话,她刺杀山匪头子不成,估计就会将碎瓷片割向自己的喉咙!
幸好幸好还来得及。
她安抚地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
自称碧翠的小姑娘慢慢缓了过来,她深吸了口气抹去脸上的泪,才解释:“这里本是陆公子歇息的屋子,碧翠早上醒来不见您,才得知您昨夜发烧晕倒了。碧翠不放心,想来守着您,结果不小心又给睡过去了。”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的脸上浮上两抹红晕。
陶画也松了口气宽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的身体也好多了。不过这外面是在干什么呢?吵到现在——不会是那帮山匪逃出来了吧?!”刚呼出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碧翠忙摇头:“没有没有,那帮山匪被陆公子他们绑着关一起,挨了一晚上的冻。今早寨子里来了一行官兵,正在查抄了他们打劫来的赃物,还要将他们都带去关大牢!!他们杀了那么多人,还杀死了……少爷……”
“别哭,都过去了,他们杀人就是死罪,得偿命……我哥在天之灵看到了也能瞑目了。”想到那名温润如玉的书生,陶画的眼眶也不由自主湿润了起来,忙擦了擦转移话题道:“先不说了,我起床。”
碧翠闻言总算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才将准备好的两套干净衣服放到她面前。
一套裙装,一套长褂。
陶画看了眼,默默将爪子伸向了那套灰白色棉麻长褂袄子。
此前被打劫的马车就停留在寨子里,碧翠一早去给她找了换洗的衣物,此时好几件厚厚的保暖中衣和棉裤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沿等待她的临幸。
——恍惚中有种被老妈催着穿秋衣秋裤的错觉呢。_(:з」∠)_
心情明朗了不少,陶画老老实实抓着一件衣服要往身上套,就被碧翠阻止了。小姑娘手里拎着一条长长的宽布条,对着她胸的位置红脸眨眨眼:“虽然冬日衣服厚,但以防万一,小姐还是戴上这个吧。”
“……”
陶画瞬间将被子拉到下巴!
想了想,她还是觉得有必要跟自己这位唯一的“亲人”解释一下:“我扮作……哥哥的模样一是为了方便赶路,二也方便咱们两个在这乱世中活下去。”
“碧翠明白的,昨日碧翠无意中还听到那帮恶徒说是有人出钱买咱们的命。”
陶画神情一凛:“你有没有听他说是谁?!”
“没有……我就听到了这一句。”
见她眉头深锁,小姑娘又怯怯地说道:“会不会是青山县那边的人?”
陶画茫然。
“皇上不是命少爷上任后第一件事便要彻查前青山县县太爷被杀一案吗?会不会是那边的凶手?”
“噢噢!”她心里哀嚎一声:这都叫什么事!她一个理科直女,哪里会查什么杀人案啊!
一边故作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我掉下悬崖磕到了脑袋,好多事都给忘了,幸亏有你,以后还得你多给我提醒啊。”
“嗯嗯,”碧翠点头如捣蒜:“您和从前是不大一样了……不过您装扮地真像,昨晚天暗,碧翠还真将您给认错成了少爷。”
陶画摸了摸脸,上面还涂着一层深色的脂粉。昨晚她在藏药房里还找到了一味汁液呈褐色的亲肤草药,混入脂粉膏里涂脸上,刚好可以掩盖住她真正的肤色。
兄妹两人本来就长得非常相像,现在这一装扮,除了那颗朱砂痣,除非是特别熟识他们的人,一般都认不出来。
“从今往后我就唤您少爷。”
“少爷”拎着那块传说中的“裹胸布”,委屈巴巴地隔着被子往自己身上绕,绕到一半,被子被子掉下来了。
“咦?少爷这里又有一块淤青。”碧翠指了指她右侧后腰的方向。
陶画扭麻花似的艰难地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小半红色的印记,便道:“哪有淤青是红色的,是胎记吧。”
“少爷忘了,您这里是没有胎记的。这淤青生的正好是朵桃花模样,所以碧翠还记得,您小时候也被撞出过这个淤青。那时候您正好生了场大病,高烧昏睡了好多天,身子也因此落下了病根。后来等病好了,这淤青也跟着消失了。”
“哈哈哈,我的体质还挺神奇,一发烧就闹个印儿。”陶画摸了摸那处,完全没感觉,也就没有再在意。
现在她心里可满颠颠地都是青山县那个“吃人”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