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相思录》还似非花

4、二、一桩生意

　　我醒来的时候还是在昨夜的山头，看日头的位置已是过了晌午。我赶紧掐了个诀，回到楼里，先换了身衣裳。
　　鸽子白芷来报，说龙神已经找上了门，知会我速速下楼接客。我打听了下那龙神的相貌，还真的就是我昨夜遇到的泥鳅。

　　初雪厅是楼中接客大厅，十分宽敞明亮。我刚到厅口，竖起耳朵，便听到君霰十分为难地对什么人解释说，“龙神殿下，你提到的那醉酒小妖，恐怕正是我们雪月楼主。楼主这几年比较少亲自出门谈生意，怕是有点生疏了……”
　　走进厅内，我便看到闻野方方正正地坐在客位之首，身后站着几个随从，不知是龙还是虾兵蟹将。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十分复杂。我的内心也被他看得有些复杂。
　　君霰向我拜倒行礼，规规矩矩地喊了声，“拜见楼主。”
　　哈？我吓了一跳，瞪了他一眼。我们雪月楼是妖精的地盘，从来不讲这些虚礼，楼里的人高兴的时候喊我一声楼主，不高兴的时候瞧都懒得瞧我。
　　我一琢磨，八成是这泥鳅看我不起，君霰想给我撑个面子。
　　“起来！”不过我还是受不了这些，打了个激灵，翘着腿坐在了主位上。
　　君霰咳了一声。我又瞪了他一眼。
　　闻野一双眼盯着我脸，仿佛我没洗脸一样，他一字一顿冷冷地说，“寒楼主，你好。”
　　我昨夜醉酒，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我得罪了这厮。不过也没甚关系，我雪月楼从不怕龙族，跟他客气说话都是为了给妖帝面子。
　　我昨夜已经跟他说了太多无关生意的废话，不想再寒暄，便开门见山地说：“龙神殿下亲自拜谒雪月楼，所求何事？”
　　片刻沉默，不知龙族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想知晓一事，”他说，“妖神下落。”
　　妖神下落？毫无新意。这几年里，这个消息太多人向雪月楼求过，只不过都被我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很简单——不等价。妖神的下落，是个非常值钱的消息。但求我问这件事的人，没一个让我觉得能差遣他做事值回这个消息份量的。
　　“何人签血契？”我问。
　　“我自己。”闻野望着我，眼眸平静。
　　哈？这我还是真没想到，这泥鳅要亲自和雪月楼签血契。毕竟，如果有了血契，雪月楼就可以差遣他做任何事。我记得百年前神战，龙帝身死魂未灭，龙族虽明面上未立新帝，但这闻野便是实际上的新帝，换个角度说，如果签了这个血契，龙族将听命于雪月楼。
　　我的手指在桌子上漫无目的的敲着，边想边说道：“如果我没记错，龙族现在由殿下你说了算。你就不怕日后三界传言，龙族受制于雪月楼？”
　　闻野说：“其一，雪月楼未必能达成我所求。其二，若雪月楼达成了我的所求，我自会让位给后辈，不会使整个龙族听你差遣。”
　　倒是坦诚，告诉了我后招。不能制衡整个龙族，这龙神殿下的身价在我心里顿时跌了一大半。
　　“不知这桩生意雪月楼接不接？”闻野问。
　　接，还是不接，这确实是个难题。君霰给我递了杯茶，手都不稳，似乎比我还焦虑。
　　我喝了口茶，正要答复，突然接到守门的雀鹰精传来的密语，说大陈太子司马影已经到雪月楼门口了。
　　大陈，是人族中土的一个国家，面积最大，实力最强——大陈太子，在妖帝给我列的“不能得罪榜单”里，也算是名列前茅的人物。

　　雪月楼今日要接待的不能得罪的人物，着实太多。

　　“我去换身衣服。”我一边说，一边给君霰使了个眼色，让他先搪塞这尊龙。又一个诀把狐狸召到了楼门口。
　　我一个瞬行，已经到了雪月楼顶，这里视线极好。只见雪月楼前青石板路上，浩浩汤汤来了一个长队，这气势还真够大。不过就算气势再大，也不抵狐狸一身绯衣翩然立于楼门口，占尽风流。
　　狐狸沉莞，是三界第一美人，是我雪月楼的招牌，也是我接客的最高礼遇。
　　司马影下了轿子，是个清癯的男子。我瞧着他，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一阵悸动，还有几丝欣喜。记忆中，我并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感觉。
　　我慌忙换了一身衣服，无意中竟捡了一件绣着淡粉色花瓣的新衣。我日常只穿一身白衣，今日不知为何改了喜好。
　　我回到初雪厅，见到司马影已入了座，正在喝茶，想来大家已经厮见过了。闻野仍坐于首客位，不声不响，看起来面色不友善。司马影倒是没甚架子，随便捡了个客位坐。我不知人族和龙族关系如何，只盼要是有什么积怨，可别在我这打起来。
　　君霰忙着端茶倒水，面色有些许尴尬。是吧，我也尴尬。我建雪月楼的时候，为什么只建了一个会客厅？
　　我上前对司马影揖了揖，行的是平日见客的男子之礼，说，“雪月楼寒雪，见过陈国太子殿下，今日贵客甚多，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司马影起身对我还了一个周周正正的礼，“司马影见过姑娘。“
　　礼毕，他竟微微一笑，笑容竟有深远之意，说道，”看来三界传言多属不实，将雪月楼主形容得妖魔鬼怪一般，没想到竟是一个绝色佳人。”
　　哈？我绝色？你是不是瞎？我站在狐狸身边，简直像个土豆。
　　“有事说事，登徒子。”一个腹语传来。腹语是除了人族之外都能用的一种语言，与密语不同，腹语是公开的，大家都可以听到，但因为不用动嘴，一般不知道是谁说的。这个暴脾气，我估摸着是我楼里的蛇精窦宝宝。
　　我咳了咳，说，“属下管教不严，太子殿下莫要怪罪。殿下不如先与寒雪谈生意，晚些再聊私事？”
　　我听到一个茶杯被捏碎的声音，是龙族那头传来的。
　　司马影脾气甚好，并不着恼，依旧温文尔雅，他说，“既然姑娘说晚些聊，那便晚些叨扰吧。”他继续说道，“我父皇近日忧心妖神下落，派我想办法探查。我想三界之中，最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应该只有雪月楼。”
　　我瞬间很头大，但还是依例问：“何人签血契？”
　　司马影道，“不知姑娘觉得在下是否够得上这个份量？”
　　我还没答话。只听闻野冷哼一声，“大陈什么时候也管起斩妖除魔的事了？”
　　“斩妖除魔？”司马影嘲讽般的念了一句，斜视了闻野一眼，“雪月楼是妖族的楼，你不觉得这样说话失礼吗？”
　　我突然觉得这个司马影，讲话很有道理。
　　这时闻野身后一个黄毛少年突然气愤道：“妖神出世，必诛之。人、龙两族追杀妖神数十载，若不是你人族徇私，妖神岂能下落不明？”
　　“战龙该好好管管属下，臆测的话不能乱说。”司马影拉长了调子说。
　　闻野没理会。
　　司马影转过身，继续对我说道，“我探访妖神下落，只不过为了一个故人。并没想斩什么妖，除什么魔。不知寒姑娘，这桩生意是愿意和龙族谈呢，还是在下？”
　　这个问题回抛给我，我就很难受。我转过头问君霰，“之前让你做的来客审评榜，做完了没？”
　　来客审评榜，是我交代给君霰的一件差事。主要是以打分的形式，评价一下求事者都有啥本事，够不够格让我们替他办事。这是我接了几个饭桶的生意之后，发现他们其实啥也干不了，痛定思痛下的决定。
　　君霰似有难言之隐，“像今天这二位贵客的级别，还没纳入到榜中。”
　　“把他们纳入榜中，需要多久？”我问。
　　“月余。”君霰躬身答道。
　　我回身对司马影和闻野说，“不然二位先请回？这生意决定与哪位谈，届时我派雀鹰传讯？”
　　“我便在这等。”闻野冷然道。斩钉截铁，不留余地。
　　司马影垂眸半晌，说，“我自幼在大都长大，一直没机会游览妖界风光。想先遣部下先回大都，带几个贴身侍卫在这里叨扰几日，不知姑娘可介意？”
　　我介意，当然介意。我雪月楼是一幢楼，楼就有甲乙丙丁等楼层，客房以甲字号上房为尊。你们两个一起住下，我安排谁去住甲谁去住乙？你让我怎么安排？让你俩住一起吗？！
　　我好想瞬行去妖帝那问一句，如果不能得罪的人和不能得罪的龙同时出现，我却不得不得罪一个的时候，得罪哪个比较合适？
　　“那……如何安排住宿？”君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望了望闻野，又望了望司马影，揣度了一下，下了决心，道：“请龙神殿下入住甲字号上房，随从也安排在甲字号侧房。”又转过头，对司马影粲然一笑，道：“太子殿下想游览妖界风光，恰巧在十里外妖界有一所别院，是我私宅，位置甚好，布置用心，不知太子殿下可愿意住在那？”
　　司马影看着我，笑了笑，说，“如此甚好。”
　　我不知为何，心脏仿佛又跳空了几拍。余光却瞥见闻野正冷冷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