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残音》怠若

9、第一章：重返人间

　　腊月的寒冬，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素日里繁华的街道，在此时格外冷清。

　　两个人影缓缓前行着。那两人衣裳单薄，但是面色红润。

　　且看那女子，一袭浅灰色烟雨裙，身后披着白色暖披，头发散着，雪落于发间，眉略粗，双眸平静淡然，皮肤偏白，身形高挑，倒也清秀，正是染玥灵。再看那男子，一袭红纱层层翻飞，却不显纱下肌肤分毫，一头墨发微染雪色，半束半落，一双狐狸眼暗藏狡黠，眉顺着眼的弧度弯斜而去，琼鼻樱唇，一张瓜子脸，皮肤细腻，端的是媚气横生，步步生姿，正是她的贴身小侍——洛且惜。洛且惜是她的师叔宇寒仙尊洛宇寒赠予她的，是一只血狐妖，名为且惜，赐姓为洛。

　　“姑姑，咱们到底要去哪里啊？”洛且惜的眉浅而狭长，此时一皱，说不出的美而魅。

　　“一会儿就到了，”染玥灵斜睨了他一眼，“这么一点耐力都没有吗？”

　　洛且惜理所当然：“因为我有姑姑心疼，所以不用忍着，那些需要忍着的人都是没有人心疼的！”

　　染玥灵忍俊不禁：“得了得了，就数你贫嘴！”

　　正说话间，染玥灵已经停下了脚步。

　　到现在，神界已灭百余年。当初，梅傲寒为她殉葬，冷夜云避世隐居，一时之间，神界只剩司器神君清琅夜和司育神卿鸾海，实力大打折扣。新任魔王登基，用最快的速度稳固权力，然后就联合妖界，同时送给冥王魔界圣物——上古神器星雨珠，要求冥王袖手旁观，继而声东击西牵制仙界，接着就集结魔兵妖军攻打神界，最后魔界惨胜。

　　自此，司育神卿鸾海一死，六界再无新生灵魂——六界崩溃，是迟早的事！

　　而这一切，竟是她间接造成！

　　当初，梅傲寒真真是说的不错——祸害遗千年！而她，就是个祸害！

　　不久前，苏明离闭关修炼，而人界却在此时有大量孩童失踪！可是冥界却没有等量鬼童！如果不是死去，那么一切安好，可就怕是魂飞魄散了！若当真如此，那么六界崩溃的日子将大大提前！

　　同时，作为一次试炼，染玥灵代替苏明离来到人界，寻找真相。以防万一，洛宇寒将血狐送给了她，护她周全。

　　如今，她再一次回到了这里，又有谁会欢迎她？

　　思绪万千，染玥灵垂眸，随手捏诀，给自己易容，遮掩了原来的容貌。

　　洛且惜默契地明白这是已经到了，便上前敲了敲门。不多时，一个小厮前来开门。

　　小厮迅速地打量了二人一番，确定染玥灵是主子，又根据衣着确认二人绝非凡人，变立马端正了态度。

　　“您是？”小厮警惕而有礼地问。

　　染玥灵并不答话。

　　洛且惜看向了他。

　　这是一个少年，容貌普通，略嫌丑，眼睛里都是市侩，也难怪姑姑不愿搭理他。

　　洛且惜心下有了计较，道：“姑姑是来看望故人的，不知染姨娘怎么样了？”

　　小厮愣住：“染姨娘这……”

　　洛且惜淡漠道：“快去通传吧。”

　　小厮秦衍为难道：“染姨娘与人私通，这……委实不方便啊……”

　　染玥灵陡然一惊：“到底怎么了？”

　　秦衍不愿得罪人，尤其是见染玥灵这么在意那染姨娘，便也不敢漏出鄙夷之色，眼珠微微转了一圈，道：“小的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听说这染姨娘还生下了一个儿子，而且二少爷的通房丫头云鸯与此事也有关联，目前下落不明。”

　　染玥灵稳住心神，道：“不必通传了，本座直接去私牢。”

　　秦衍连忙阻拦：“不可啊姑娘！”

　　染玥灵顺手扇了他一巴掌，秦衍当即摔在地上，然后染玥灵什么也不顾及，马上闯了进去。

　　二十一年前，她的灵魂修复完好，于是在当年七月十五中元节那天，她夺了这个新生儿的躯壳，吞噬其灵魂，方使她得以重生。未睁眼而夭折的婴孩生魂甚至来不及变成厉鬼，而怨气冲天，生魂带有的怨气竟然沾染到了她的灵魂！自此，每到中元节，她就会变成只知道杀戮的人傀。而唯一的化解之法，就是将她埋葬，她会在棺木中得到安宁。

　　呵……这也算是她的惩罚吧……

　　而她夺了那个女婴的躯壳，便打算自此代替那个女婴，也代替于少铭——好好儿活着。那女婴的母亲，自然也是她的母亲。

　　她的目光落在了铁门上，落了雪，好冷……

　　她没有停顿地推开了门。

　　“住手！”

　　一声厉喝，使正在行刑的众人堪堪停了下来。

　　被绑在刑架上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人抬起头望向来人。

　　那个女人，就是染玥灵的娘——染过芸！

　　私牢不大，只有二十余人。最里面是被绑着的染过芸，染过芸面前几米处，一个五十多岁身体发福的男人坐在太师椅上，男人身侧站着一个衣着华贵保养极好的美妇，而身后有四个婢女，低垂着头瑟瑟发抖，两个执刑的大汉——一个提着冷盐水，一个抓着鞭子——站着染过芸跟前，另外还有十几个打手，围成一个圈。

　　染玥灵大步走了进来。她的身后却已经不见洛且惜的踪影。

　　“你是谁？”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皱眉看向染玥灵，他正是丞相，她名义上的生父。

　　染玥灵并不理他，径直走向染过芸。

　　丞相眉头紧锁，这个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到底是谁？竟敢如此大胆！

　　“拦住她！”丞相一声令下，打手们当即拦在染玥灵面前，然后他又指向那两个大汉，“继续行刑！”

　　那两个大汉得令，扬起鞭子就准备继续行刑。

　　却见染玥灵气运手掌，一股劲风扇出，胆敢阻拦她的任何人瞬间被扇飞出去，刚好从两个大汉中间穿过，却没有碰到染过芸，紧接着，只听见“轰”的一声——砸裂了一堵墙！

　　在神仙面前，凡人不过是蝼蚁。即使染玥灵现在算不上是仙族，那也不是普通人能拦得住的。

　　众人惊恐，再无人敢阻拦。

　　染玥灵上前，撩开染过芸遮着脸的头发，深深看着她，同时，染玥灵手贴上她的背，内力源源不断地顺着手心输入她的体内。染玥灵怕伤到她，万一她刚好什么地方骨折了呢？所以不敢先把她放下来，只能先疗伤。染玥灵眸色暗沉，没有人真正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

　　“你是……灵儿吗？”染过芸的嗓子哑极了，她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好疼。

　　“六小姐！”丞相身边的一个丫鬟突然惊呼出声。

　　众人一愣，这才想起有一个六小姐。

　　十六年前，六小姐离奇失踪，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染玥灵摇了摇头，道：“不，我是……我是受六小姐之托，前来探望。”略一犹豫，她又道：“六小姐……已经去世。”

　　染过芸猛的抬头，不住颤抖：“不……不可能……”

　　“姑姑，且惜将小公子带来了。”一个红衣妖娆的男子怀抱婴孩走了进来，正是洛且惜。

　　那个丫鬟忽然跪了下来：“这位姑娘，求您救救云鸯吧！”

　　站在丞相身边的丞相夫人忽然想起来什么，当即外厉内荏呵斥道：“云鸯是我相府的丫鬟，没犯什么错，也没受什么责罚，哪里需要人救？！”

　　染玥灵勾起讽刺的笑。这丞相夫人真是有趣，也不知道是被吓到失去理智，还是本来就没脑子，竟然看不清楚她就算出言呵斥，也不过是做贼心虚。

　　丫鬟一抖，吓得浑身哆嗦，再不敢说话了。

　　染过芸神情恍惚，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告诉自己，说，灵儿没死，别人都在胡说……如今，确确实实有人告诉自己，灵儿当初是没事，甚至还托人来……可如今，却已经……

　　染过芸又忽然惊醒了：“姑娘，救云鸯！”

　　染玥灵点头，松开了手，然后解开锁着染过芸的锁链，道：“我会的。”

　　染玥灵看向那丫鬟，放柔声音：“抬起头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抬头：“奴婢名唤朝姬。”

　　丞相夫人还打算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再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惊恐地盯着染玥灵。

　　染玥灵摸了摸那小姑娘的头：“你和云鸯什么关系？”

　　朝姬道：“好友。”

　　“云鸯现在怎么了？”

　　“要被卖入青楼。”

　　“为什么？”

　　“因为当初云鸯给姨娘和公孙将军穿针引线。”

　　“因为对方是公孙将军，所以相府才留着孩子，而公孙将军刚刚战死沙场，所以相府对娘才敢下如此狠手，对吗？”

　　“是的。”

　　“云鸯现在在哪里？”

　　“奴婢不知。”

　　“你把这件事的经过讲一遍。”

　　王夫人和丞相的心悬了起来。

　　丞相心底暗骂朝姬，该死的！迟早杀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朝姬恭恭敬敬，一字一句道：“云鸯原本嫁给了二公子当填房丫鬟。老夫人七十大寿那天，公孙将军前来贺寿，对姨娘一见钟情，之后由云鸯暗中穿针引线，两人经常相见。不久后，姨娘怀孕了，可是将军不知道，还再次出征。后来此事暴露，云鸯偷偷告诉了将军府的人，将军府要求保住孩子。云鸯为姨娘穿针引线的事也就让丞相知道了。”

　　染玥灵收回目光，当初身为魔王枯血，学过傀儡术、摄魂术、蛊术之类，如今再用，一点也没有生疏。

　　刚刚她就是对朝姬稍微使用了摄魂术，一般人看不出来，连朝姬自己也无法察觉，感觉不到任何不对劲。

　　洛且惜看着染玥灵，欲言又止。

　　染玥灵发觉了洛且惜神色不对劲，便问道：“怎么了？”

　　洛且惜掬了一礼：“姑姑，请恕且惜自作主张。且惜发现小公子被人下了潜伏性剧毒，所以擅自与小公子换血，防止小公子的情况变得更糟。”

　　但是，染越程和染玥灵都是凡人。洛且惜是狐仙，他的血，染越程本该无福消受。换血的话，如果没有外力缓冲，染越程必会爆体而亡。而染玥灵也是凡人，无法代替洛且惜为染越程缓冲保命。也就是说，染越程一时半会儿离不开洛且惜。

　　染玥灵冷冷扫了丞相一眼，丞相出了一身冷汗。

　　但染玥灵没有多加追究，丞相还有用，她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留在这里。

　　染玥灵对洛且惜颔首，道：“无妨，你做得很好。”

　　染越程只是婴孩，解毒一事拖得越久越不好，万一留下不可逆转的伤害就糟糕了。

　　洛且惜早就猜到了染玥灵的反应，便顺势点头，道：“谢姑姑谬赞。“

　　染玥灵又对染过芸道：“染姨娘，那孩子暂时交给我，好吗？”

　　染过芸艰难地点了点头。

　　然后，染玥灵又看向丞相，威胁道：“我不希望今天的事泄露出去，从今天起，我就是相府六小姐，之前一直都在仙界治疗顽疾。”

　　丞相忙不迭点头：“当然。”

　　染玥灵又问：“我在族谱上的名字叫什么？”

　　丞相按如坐针毡，他压住心底的恐惧，却忍不住一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道：“是……顾流莹。”

　　染玥灵又道：“我……六小姐的弟弟就以相府公子的名义留下。”

　　“是是是。”

　　染玥灵心中叹了一口气，云鸯原本是她的贴身丫鬟，按规矩，但凡是小姐，无论嫡庶，都有贴身丫鬟，因为她刚好叫云鸯，让染玥灵想起了司战神殿里也有一个丫鬟叫云鸯，就收了她，也算一种缘分，如今娘落到这个地步，云鸯却依然照顾娘，可见她是个好人。

　　好人……不多了。

　　洛且惜走了过去，站在染玥灵面前。

　　染玥灵目光扫过婴儿通红泛皱的脸庞，一种柔情在她心底上升，却不显露分毫。

　　染姨娘抬头看了看染玥灵，那双眼里含着湿润。

　　她早就猜到丞相不会善待她的孩子，却没有料到居然还有人能救她们母子于水火之中。

　　她知道自己做下了俗世不能容忍的事，但……她是真的爱她心中的英雄。很久以前，她就想嫁给他，却屈从了命运，嫁给了丞相做姨娘。而今，她不后悔……

　　丞相只贪恋少女的皮囊，而将军却不在乎容颜。能做将军的人，她心满意足了……

　　染玥灵心思微微一动，道：“不如……我认您为干娘，可好？”

　　染过芸仿佛看见了自己年幼的女儿，二人的身影渐渐重叠，她恍恍惚惚地点头：“好。”

　　染玥灵心头漾起莫名的情绪。

　　神君，倘若是你，你能认出我来吗？

　　呵……我忘了，这已经不可能了……

　　你已经选择了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