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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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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齐王柳晏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宣室殿的朝会上,神采奕奕,光华卓然。
“臣叩请陛下安。”
面对高高的台阶上十三四岁的侄子,柳晏这个皇叔跪拜得十分坦然,叩首真诚而谦逊,丝毫没有不情不愿的意思。
“小皇叔平身!”少帝柳昊掀开冕旒前的珠玉,颇有些欢喜地说道,“小皇叔,真是许久未见了。”
“嗯哼。”少帝御座后的垂帘内,传来一声低咳。
徐太后汗颜而悲戚,这个不谙世事的娃儿,居然对个心怀狼子野心的家伙这般亲昵!
“谢陛下!”柳晏起身,微微笑道。
“皇叔无诏私自回京,不知有何军国要事?”徐太后忍了几息没忍住,率先发难。
“虽不是什么军国要事,却也与一方社稷,皇家宗嗣息息相关。”柳晏不疾不徐地回道,随后垂手揖礼,“诚如臣之上表所述,臣虚年二十有四,未及传嗣,愧对太宗,实数不孝。故而恳请陛下赐婚王妃,安齐地之民心,延鲁脉之传承。”
“啊,小皇叔是该早些娶个小皇婶的,应该的,应该的!”少帝又“亲昵”开了。
徐司徒早成竹在胸,耐着性子等到这会儿便悠悠踱步而出,笑呵呵地说道:“不知齐王殿下可有心仪仕女?若没有,老夫愿……”
“有,徐司徒是有意保媒么?”柳晏客客气气地打断他的话,“可本王是想请陛下来保这个媒呢。”
徐司徒张了张口,讷讷地应下一句“当然”,随后又不甘心地问道:“不知是哪家女公子得了殿下慧眼?”
“沈司马之长女,柔淑端雅,蕙质兰心,实乃良配。”柳晏在这大殿之上朗朗道来,“恳请陛下成人之美。”
您可真会挑……
宣室殿内有那么一会儿似乎落针可闻,隔了许久还是大司空简溶月笑眯眯地发了声:“齐王殿下远在齐地,怎么会听说沈大司马家的女公子如何蕙质兰心呢?”
“是太妃留意,否则大司空以为本王如何会知晓大司马家的女公子正值待嫁之龄呢?”柳晏淡然反问。
“哦……”简司空长长的这一声哦,十分传神地代表了满朝文武的不信。
“此事不妥!”垂帘后,徐太后果断拒绝。
“男未婚女未嫁,不知哪里不妥?”柳晏眸光犀利,直直射向帘后,随即又笑了笑,舒缓了口气,“况且,大司马还尚未觉得不妥呢……”
众臣的目光倏忽间纷纷转向看戏好久的大司马沈荔——咦,今日大司马的存在感确实很弱呢,仿佛此事与他就真的毫无干系似的。
“咳,齐王殿下乃太宗皇帝幼子,身份尊贵,俊朗仙姿,才华横溢……能得殿下青睐,是小女的荣幸。”沈荔终于一本正经地开了口。
如此溢美之词,看来是早有默契——这俩货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徐司徒目光阴鸷,眼角直抽抽。
“多谢大司马首肯!”柳晏垂手深深做了个揖礼,继而又朝殿上作揖道,“如此你情我愿之事,想来陛下也不忍棒打鸳鸯吧?臣请陛下下旨赐婚。”
“啊,当然可以……”
“陛下,皇叔大婚应慎之又慎,岂可草草下旨?”徐太后出言劝阻。
“陛下,”徐司徒又出列,颇有些忧国忧民地禀道,“齐王妃乃齐地女主,需德容兼备、才貌俱佳,臣以为当替齐王殿下广征美人,择优取之。”
这话沈大司马就不乐意听了,他冷笑一声:“大司徒的意思是说我儿无德无才,还是貌比无盐呢?”
徐司徒脸皮也厚,当即便怼了回去:“在场无人见过令爱,谁又知道?”
“呵,原来请陛下赐个婚竟是这般困难重重之事。我柳家的王妃还要经过大司徒的同意……”柳晏凉凉说道。
徐司徒一派光风霁月,大公无私的脸瞬时涨成了猪肝色,急忙拿着笏板朝少帝表明忠心:“臣不过是建议而已,望陛下圣断!”
“本王不接受你的建议,大司徒留着这份心替陛下将来选妃用吧。”柳晏拿鼻孔一哼,冷冷地瞟了他一眼。
“咳咳,小皇叔娶小皇婶,原本是一件喜事么,怎么诸卿倒还吵了起来?”少帝有些坐不住了,他还等着早早下朝去溜他新得的卷毛狗呢。
这群大人也是够无聊的,本来是一件多么皆大欢喜的事,非得要闹一闹,争一争。舅舅也真是没事找事……
“是啊,陛下都该听糊涂了,原本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么。”简司空今日第二次开口,却成功吸引了齐王与沈司马的全部注意力,“齐王殿下早日成婚,陛下也能早日得个小侄儿陪您玩儿,又有什么不好呢?”
“嗯嗯,简卿说得没错!”少帝颇合心意地点了点头,“当然,母后与大司徒说得也在理,小皇叔娶正妃毕竟是大事,朕不能匆忙地当庭下旨。唔,待朕回去细细思索一下这圣旨该怎么写,再给皇叔赐婚吧。”
算是各打五十大板,谁的面子都没有驳——唔,朕这个皇帝实在太不容易了!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的宣室殿终于风平浪静了下来,小皇帝也终于得以从这大殿之上解脱,去抱他的卷毛狗玩儿了。
柳晏与沈荔对视一眼,齐齐望向已挥一挥衣袖飘然远去的简溶月。简司空真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随性洒脱呢……
——
“嘉娘,那边小院儿又闹起来了。”阿次跑进来报信,偏脸上的笑容又掩不住。
“这回是悬绫还是投湖啊?”阿吉闲闲地搭话。
“都不是,”阿次摇了摇头,幸灾乐祸的眸子闪闪发亮,“是割腕!可惜没割成,被夫人发现拦下了。”
“切,主翁又不在家,她们演这一出出的做什么呢?”阿吉朝天翻了个白眼,表示嗤之以鼻。
阿次有志一同地跟着嘲讽:“就是,以为寻死觅活地做做样子,就可以不用嫁了么?家里一应喜事物品都备妥了,又不是闹着玩儿的!”
是啊,不是闹着玩儿的。
沈嘉“啪”地卷起书简,站起身同那两个婢子道:“以后她们是她们,我是我,不用拿她们的事来与我说。我既不会高兴,也不会难过。”
阿次缩着脖子看了阿吉一眼,不知女公子为何这般不高兴。这已经不是不高兴了,简直是没来由的生了气……
她讷讷地应了一声:“诺。”
谁知那小院儿里的喧嚣声反倒愈演愈烈,甚至渐渐朝她们的庭院里弥漫过来。自觉愈发浮躁的沈嘉,原本想静一静的心思都不能够了。
“你们说得对,凭什么我就要死?我就算死,也要拖上沈嘉!”声嘶力竭的尖叫,仿佛是地狱索命的恶鬼。
她的发髻凌乱,妆容惨淡,已无往常出尘脱俗的清丽之姿,像是落入泥沼之中的一株百合,让人怜惜又快意……
那年,她陪着父亲上路去往海东,从她精雕玉琢的车架旁路过,她看她的眼神是不是也像看一枝跌落泥潭的鲜花呢?是不是也曾怜惜又快意?
此刻,她却在她的面前张牙舞爪。那尖尖的指甲仿佛随时都能刺破人的喉咙,穿出几个血窟窿来。
沈嘉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倒惊得她突然不敢动了,而竭力制止住她的婢子们似乎也被吓到了呆滞。
“这双手该用来多弹琴,而不是要人性命,即便是自己的性命。往后,你还得与妹夫琴瑟和鸣,如何就可以这般成了杀人凶手?”沈嘉轻轻说道。
沈善被她握得毛骨悚然起来,此时方想起要挣扎,却是无论如何都挣不脱。
“你母亲怎么没有来?她必是没转告你我同她说过的话。”沈嘉有些嗔怪地睨了她一眼,手上猛然一个用力,生生将那如鲜葱般的指甲掰断了,“休要惹我……”
“啊!”
沈善的嗓门是从未有过的响亮,这般凄厉,恐怕都能招来深山老林里的飞禽走兽。
“我还是没有你心狠啊,不过我会慢慢学的。”拿帕子擦了手,沈嘉再不理会那些人的慌乱,掉头便进了屋。
她的手指也开始痛了……
那曾经被她狠狠踩断的两根手指,被她冠冕堂皇地扬言是为了还给父亲的。而孝顺如她,他们临上路前,却没有看父亲一眼,转身便躲入了徐初霁的怀抱。
不过想来,以柳晏斩草除根的个性,她的结局也不见得会比自己好。
沈荔直到入夜时分才回大司马府,一回府便听说了家中发生的“血腥”事件。他没有急着去安慰受惊的小女儿,反倒去看了占尽上风的长女。
“我知你心绪不佳,可又何必与她置气?也不过就这几日的光景了。”沈荔低叹一声,毕竟两个都是骨肉。
“我如今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赐,她不来惹我也就罢了,她既要来招惹我,就莫怪我拿她出气。”沈嘉轻嗤一声,这辈子的姊妹情谊是没有了。
空气里沉默得过分。
就着昏黄古旧的烛火,沈嘉深深吸了一口气,状若淡然地再次开了口:“陛下允了?”
“明日下旨,十日后成婚大典。”沈荔点点头,这几个字却说得有些沉。
“他也会允?”
“他没有拒绝的机会。”
翟可臣当真是个心思缜密又果断决绝之人,他当时提出的那个条件仿佛是为所有人量身打造的,顾及到了每个人的既得利益。
“你所谓的条件是?”沈荔眯了眯眼,捻须问道。
翟可臣垂手一揖:“女公子与齐王殿下可成婚,但将来所生长子需入京为质。如此,既可安太后与世家之心,也可续大司马一脉传承。”
“长子久不在身侧,齐王未必会念父子之情,只是白白叫我儿与子分离。”沈荔眸光幽敛,深不可测。
翟可臣抬眸,意味深长:“世子年幼,既然甫一出生便要离乡进京,必离不开生母。世子在京,上有皇兄庇佑,下有外祖疼惜,又何须父王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