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不渝永世不弃》一念不渝

1、第 1 章

　　“爹，今天讲什么故事？”最小的儿子依偎到老汉的身边，娇滴滴的催促他讲故事，老汉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着孩子们一个个热切的眼神，抽了一口烟，沉思了一会。

　　天黑之后孩子们没法再游戏，这个时候就该是缠着他讲故事的时候了。

　　“今天就讲个兔子盖叶的传说吧”老汉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开始讲，一听他这语气，孩子们都猜到这是要讲一个恐怖故事了。

　　“咱们村子里有一个传说，噢，不对，是两个传说，关于兔子的，第一个啊，就是说如果有人在野外看到一只野兔惬意的盖着绿色的叶子睡觉，那他就要倒大霉咯，不出三天，绝对不出三天必定暴毙而亡。这个时候哇，不能直接碰他的尸体，得用东西隔着将他尸体烧了，还要找出他看到兔子的地方，把那四周十米开外的草木都烧了去，因为这是一种瘟疫，会传染人，会死绝的瘟疫。”

　　“爹，那为什么兔子要盖着叶子在那里睡觉啊？它是活的吗？”

　　“也许是活的，也许是死的，反正啊，死了人之后再回去找，都是找不到那兔子的，所以···我猜那是个邪祟吧，专门害人的邪祟”。

　　老汉说完，咂巴一口烟满意的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战战兢兢陷入恐惧的表情。

　　“那另外一个呢？”二儿子年龄稍大些了，恢复的很快。
　　“第二个跟第一个也类似，只是它不会死人”。

　　听到不会死人，孩子们呼了一口气，放松下来，总算是一个不那么恐怖的故事了。

　　“可它会绝户”老汉又恢复了压的极低的声音。
　　“不死人怎么绝户啊？”二闺女歪着脑袋问。

　　“这个传说啊，跟第一个有一点不一样，兔子还是兔子，只是它是盖着一朵大红花，喜庆的大红花。看到的人，就人不人鬼不鬼，男不男女不女啦”老汉咂巴一口烟，陷入沉思。
　　“爹，听不懂哇”小闺女撅起嘴巴说道。

　　老汉嘿嘿笑了一声，继续说“就是啊，男人觉得自己是女人，想男人，女人觉得自己是男人，想女人，要是不把这个邪祟除了，让它在村子里蔓延，那不就绝户了吗？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还能生孩子吗？”

　　“那要怎么除啊？也把那人烧了吗？”二儿子皱起眉头，心想人都没死，烧了的话就太恐怖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族长知道怎么做，咱们不用操心，你们就不要到山里瞎转悠了，碰见邪祟，爹也不保你们，让你们随族长处置了去”。老汉说完，又满意的咂巴了一口烟，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孩子。

　　两个年纪稍小的孩子脸色复杂的看着自己的爹，其他孩子则是叹了口气，不说话。娘看着他们的样子，笑出了声，一边缝补衣服一边说：“你爹吓你们呢，满崽，你唱首学堂里教的歌”。

　　小儿子还有点愣愣的，歪着脑袋想了想，唱了起来。

　　记得当时年纪小，
　　我爱谈天你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困觉了，
　　梦里花儿落多少。

　　“野孩子，快打野孩子！”
　　“还敢躲？快揍他！”
　　“你们上那堵住他，快！”

　　杨明钻入林子里，但无论怎么跑，总也甩不掉那几个穷追不舍的男孩。
　　看着前面就要钻出林子了，他紧张的回头看，见那几个男孩追的更紧，心头一紧张，没看清楚路，脚勾到一个树藤，往前头栽去。

　　“砰”的一声，杨明脑袋直接撞在了前头的桃树上，这个时候他再回头看，男孩子们已经将他围住。

　　“你跑，你再跑啊！”带头的男孩拿着一根棍子，在他脑袋上敲敲打打。
　　杨明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就等着他揍自己。

　　“他瞪你”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子大惊小怪的告状。
　　“给我打，打死他”带头的男孩也不管杨明是否真的瞪了自己，他要的就是一种威信，让其他小孩子害怕他的威信。

　　“住手，你们上我家桃园闹什么？”远处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
　　踢了杨明几脚的孩子愣住了，看了一眼那个孩子，立马将脚收了回来。

　　“从我家桃园滚出去”男孩走到了他们跟前，他个子不高，至少没有带头的男孩子高，年纪看起来很小。
　　“是他跑进来，我们才跟过来的”带头的男孩指了指杨明，又对着自己手下勾了勾手指头，跑掉了。

　　“你下次不准跑我家园子来，把我娘栽的树都撞坏了”男孩子叉着腰说着。
　　“好”杨明从蜷缩的姿势转过了身来，坐在地上抬起头看着他。
　　“你在流鼻血，好恶心”男孩看着他淌着鼻血的脸，嫌弃的说道。

　　“你还不是流着鼻涕”杨明拿出一条帕子准备擦自己的鼻血，犹豫了一下，将帕子递给男孩。
　　“你擦擦吧”说着，他用袖子擦去了自己的鼻血。

　　男孩没有去接那个帕子，只是潇洒的将鼻涕吸了回去，摆了摆手说：“算了，看你可怜，以后我做你大哥，我罩你了”。
　　杨明从地上爬了起来，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才说：“但是我比你大，怎么做小弟？”

　　男孩子这才发现杨明比自己高出些许，无语的说：“你比我大还这么弱，你不做小弟谁做小弟？”
　　“大哥，转过来”杨明打断他说话。
　　“什么？”男孩子转头。

　　“你鼻涕又出来了”杨明伸出帕子帮他擦了擦。
　　“哼，要你管！”男孩欲阻止，但杨明已经眼疾手快帮他把鼻涕擦掉了。
　　“大哥，你叫什么啊？我以后被欺负就报你的名”
　　“杨茂中，别报我的名了，你就跟着我，我教你怎么打架”。
　　“好，大哥，我叫···”杨明收起帕子急忙要说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你叫杨明，谁不知道啊”杨茂中不屑的摆摆手。

　　现在正值梅雨季节，小雨淅淅沥沥的似乎下了一整个月。
　　天刚亮杨明就背着竹篓上山采蕨菜，小半天不要，他的背篓就装满了。

　　得亏下了这么久的雨，山里路滑，又爱闹山洪，村里人不敢这个时候冒然进山。杨明不怕这些，出蕨的这些日子，天刚蒙蒙亮他就赶紧披着斗笠进山，生怕午时天放晴，其他人也跑到山里采野菜来。
　　毕竟村里人都穷，山里能吃的能用的都快给他们扒拉光了。

　　杨明才拐进院子就见到自家门敞开着，不用猜他也知道是杨茂中来了。
　　记起儿时初遇他时的情景，杨明忍不住轻笑起来。
　　那个爱打架极霸道总淌着鼻涕的男孩子似乎从他身上怎么也找不见踪影了，现在的杨茂中，成绩好，有礼貌，人见人爱，偶尔调皮，但都只是惹得别人更欢喜。

　　“他什么时候转的性子？”杨明搔搔头，记不起来。
　　“18岁了，我就19岁了，认识···认识11年了”他又自顾笑了起来，转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路，仿佛还能见到两个小孩子从远处跑来。

　　杨茂中今年就要高中毕业了，他成绩虽好，但也不足以能考上好大学，毕竟能考上大学的，在他们这样一个偏远的山区，那都得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他的大哥从小成绩拔尖，也没有去念大学，毕业之后就考了镇里的粮食局,倒也是风光的。
　　杨茂中似乎也打算在毕业考试后就参加工作。

　　“吃饭了吗？”杨明一踏进屋瞧见杨茂中便问。
　　“吃过了，诶，你把背篓放下吧”他迎上前来帮杨明卸下背篓，探头瞧了瞧采的蕨菜。

　　“采到这么多呀，你吃饭了吗？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他献宝一样冲着杨明眨眨眼，见杨明抿嘴笑，赶紧将他拉到桌边坐下。

　　“你吃了吗？”杨明看着满满一整个饭盒的饺子，忍不住咽口水。
　　“吃过了，你赶紧吃”看着杨明吞咽口水的动作，杨茂中不禁失笑，急忙用手捏了个饺子送到他嘴边。

　　其实这些饺子是他的娘特意为他做的，虽都是素的，他也一个也舍不得吃，特意磨蹭到娘出门干活了才端着来了这。

　　“一起吃”杨明说着用嘴接住了递过来的饺子，他伸手也准备捏一个，突然看到自己手脏，起身去筷子筒里拿了双筷子，夹了个饺子也送到杨茂中嘴边。

　　“我都吃饱了，吃不下”杨茂中本想用手去挡，杨明眼疾手快直接将饺子塞到他嘴里，他先是一愣，尝到饺子的味道，瞬间感觉到自己其实还蛮饿的，便也咀嚼了起来。

　　杨明手肘撑着桌子看着他直乐，杨茂中伸手将他脸推向一侧，含糊的说：“笑什么笑，赶紧吃，不然我端走了”。

　　吃过饺子，杨明起身处理那些蕨，杨茂中帮他烧水，他们忙了好一会，将所有蕨焯过水，装进了大木桶里。
　　杨明将木桶抬到一个阴凉处，转身又从厨房提了个小木桶来，分装了一些蕨进去。

　　“你把这些拿回去”杨明弄好之后直起腰指了指小木桶对杨茂中说，
　　“不需要这么多”杨茂中随手从桶里捞了一把蕨，走出几步又说道：“我把这些先拿回去,晚点再过来”，他手里托着蕨菜，水顺着手掌往下淌，杨明赶紧帮他把袖子挽上去。

　　“走了”杨茂中单手打开伞，走进了雨中,杨明站在门前望了一小会，不见他人影才转身回屋。

　　下午杨明正在菜地里摘菜虫，杨茂中又来了，见他不在屋里，就往菜地找，果然看到他正全神贯注的摘虫子。
　　杨明微微皱着眉，前额的头发垂下来，浓密的睫毛也垂着，看起来似乎很忧郁。
　　但杨茂中知道，他只是心里犯恶心，他讨厌这些软乎乎没有骨头的东西。看着他的样子杨茂中忍不住轻笑，一声不吭的蹲到他身边也帮忙一起弄。

　　“我得出门去了”杨明见菜虫弄的差不多，拍了拍手，转身往水池走，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说：“屋里煮了红薯，你自己吃点”然后在水池边冲了冲手，进屋换衣服去了。

　　“背树苗啊？”杨茂中跟在他后头问。
　　“嗯,你三爷家的”杨明换了身旧衣裳，一边整理一边往外头走。

　　“那我跟你一块去”杨茂中也跟着他往外走。
　　“你就别去了，你屋里人天天见你给我干活，自己家活都不干”杨明轻笑着摇头道。

　　他还想说什么，杨明连忙打断他说：“下次你娘又说不让你跟我来往了”。
　　“成吧”杨茂中迟疑了会，点点头，毕竟是去三爷那，他去帮忙肯定又得被娘说道。

　　“那你别背太多了”将他送出门，杨茂中跟在后头再三叮嘱，杨明笑着一个劲点头，批上斗笠走进了雨中。

　　杨茂中回屋里捞了个红薯吃，一边吃一边想自己该干点什么。
　　因为念书的原因，家里农活不用他干，不过主要还是娘宠着他，他上面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只有他是娘亲生的，那几个哥哥姐姐都是爹第一个老婆的孩子，他称呼哥哥姐姐的娘为大娘。大娘在生一个小弟弟时难产死了，小弟弟也跟着大娘去了。

　　大娘去了一年，通过媒公介绍，他爹娘就结婚了，后来也就有了他。

　　娘倒也没有因为有了他而怠慢上头几个哥哥姐姐,最苦的日子里不止从牙缝里挤出粮食喂养哥哥姐姐,还让所有的哥哥姐姐都念完了高中,这在现在都不得了的。

　　即使是亲娘,孩子多的情况下,也总会为了减轻负担牺牲掉一些孩子受教育的权力,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后母,所以哥哥姐姐都很念娘的情。

　　杨茂中感觉自己算一个很幸福的孩子，因为他爹娘宠他,哥哥姐姐也待他很好。即使最困难的日子,全家也没让他饿过一天肚子。
　　本来以为日子就会这么顺利的一直持续着，可到了高中，他第一次过上了天天忍饥挨饿的日子。

　　他们村没有学校,小学是在山脚下一所学堂念的,这个小学是附近几个村合伙办的,孩子很多，中午得自己带饭，小学时姐姐们早上总轮流给他做好饭带去学校。

　　杨茂中记得当时上小学得走40分钟山路,到了冬天12月份大雪封了山,他们山里的孩子就不去上学了,山脚的孩子还是会继续念书的，这个情况直到杨茂中念高中,村子里通了一条大路之后才得以改善。

　　后来杨茂中念初中就得去镇子上,说是镇其实特别小,就两条街,零散有些商户,是他们赶场的地方,也只有在赶场时这里才分外热闹，他的学校就在街的尽头。
　　初中也得自己带饭，只是几乎都是带前一晚上的剩饭剩菜，娘总热在灶上，他起来拿了就可以走。

　　因为初中路途更远，他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赶路上学,孩子们会结伴走,杨茂中当时跟其他孩子一起走了不到一年。

　　记得有一次一个男孩在路上闹说他刚死的六爷在后头跟着,让他们不要回头看,这把杨茂中吓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其他孩子明显也吓到了,一个比一个走的快,走着走着他们竟都跑了起来,杨茂中也跟着疯跑,吓的路都没有看清,一个跟头载进了水田里。

　　那次还摔破了头，在家里歇了一段日子。
　　当时哥哥姐姐都嘲笑他，说他小时候是个大胆包，现在反倒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如三岁娃娃。这可气坏了杨茂中，但又无法狡辩，怕鬼是他一直以来藏的最深的秘密，这下全让人知道了。

　　伤好之后再上学，杨明突然举个火来送他,杨茂中因为那次栽水田里，就不大想跟那群孩子一起走了，如今杨明来送，他心里乐意的很。
　　这一送，就送到了他初中毕业。

　　现在高中，杨茂中就不得不读寄宿了,因为他们的学校在县城里,其实也在山里,学校除了交学费之外,还得交伙食,不是交钱,都是交粮食。

　　到了吃饭时学生就排队分饭,每人都是一样多的,基本不会有人剩,甚至大多数人都吃不饱,特别是男孩子,毕竟都是十几岁的大孩子,正在长身体,吃不饱也不奇怪。

　　杨茂中感觉大家每天都是饥肠辘辘的,只想着怎么在分饭时多吃上两口,甚至有些人为了多嚼一会,宁愿等到后头吃锅巴饭,杨茂中也试着打过锅巴饭,感觉是比米饭耐吃,只是口感实在不好,这也令他很苦恼.

　　读高一第一个学期时,杨茂中感觉自己没有吃饱过一顿,他放寒假回家跟爹娘抱怨,爹娘只得开学的时候给他带点煮好的红薯糍粑.
　　在学校不能生火做饭,那些红薯糍粑也就吃了十几天,除了毕竟只带得了那么多,还有就是吃到后头都发馊了.

　　有些住的近的学生,隔三差五还有家长来给他们送送吃的,但是杨茂中家里离的远,爹娘实在抽不开身去多照顾他,哪怕拿点钱给他,学生们都被锁在学校里也没有地方花。
　　爹娘虽心疼,但见他也没有瘦,倒也不是很担心，还趁机教育他，他们小时候都是饿着肚子长大的,如今他的生活是多么幸福。

　　没有办法,杨茂中只得认命,开学前忍不住跟杨明提了这件事,杨明当时没说什么,只是从自己屋里拿了些红薯给他,杨茂中无奈的摊摊手说：“开学家里也会给我带些红薯糍粑,但是这些东西坚持不了多久的”。

　　当时杨茂中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开学就背着爹娘给的粮食去了学校,在吃完家里带的红薯之后，杨明突然出现在他的学校里,匆匆递给了他一个包裹,杨茂中打开一看,都是煮好的红薯,包裹里还有一个饭盒,是一盒辣椒炒泥鳅。

　　“都是不耐放的,你尽快吃了,下次还带给你,我还有活得干,就先回去了”杨明急匆匆说着,转身就要走，杨茂中一把拉住他，傻愣愣的不知说什么。
　　“嗯？”杨明疑惑的看着他。

　　知道他还有很多活要干，杨茂中又急忙松了手，说：“路上小心点，下次别送了，我饿不着”。
　　杨明淡淡笑了笑，急匆匆的小跑着离开了，杨茂中就站在校门口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从那之后每十来天左右杨明就会给杨茂中送些吃的来,基本都是红薯糍粑一类的,特别的顶饿,杨茂中一开始还会嘱咐他下次别来了，但等杨明来了，他又兴冲冲的奔到大门前迎接他。慢慢的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在放假回家时帮着杨明多干些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