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逢甘霖》要恰饭的鸭

20、十九颗小熊软糖

　　教室里昏暗的白炽灯有一点点闪烁，对面的高三教学楼亮着无数盏同样的白色灯光。
　　陆玖瀚的座位从第四组换到了第一组，窗外不再是操场边翘了晚自习奔跑的少年，更不是清晨阳光留过的青葱大树。
　　抬头看向侧面的，只能是挤着密密麻麻人群的高三教室。
　　眼中从轻松的高一，跳到了生死抉择的高三生涯。
　　他突然对手上的全品没了兴趣，兴致缺缺的靠到了后面的椅背上，板凳在空中轻微的晃动又落回地板上，抬头看见的只有结着一点点蜘蛛网的天花板和落了灰尘昏暗的白炽灯。
　　讲台上的老师昏昏欲睡，打了一个哈欠，把眼镜摘下，揉了揉眼睛。
　　陆玖瀚坐回了桌前，戳了戳前方的季铭炀。
　　男生摘下了袖口里藏着的耳机，半个身子侧了过来。
　　“溜不溜？”
　　季铭炀回头看了一眼台上昏昏欲睡的历史老师，重新侧过身比了个眼神。
　　两个男生，趁着老师低头的瞬间，悄悄从开着的窗户翻了出去。
　　“去哪？”
　　“钟楼？”陆玖瀚搓了搓手，冲手心哈了一口气。
　　三月的江南是一个神奇的季节，某些瞬间它总是暖到让你有种夏天即将到来的错觉，暖到全天下的花都想为它姹紫嫣红的绽放。
　　而有些时候却又冷的让你恨不得加上棉袄秋裤。
　　比如，夜晚。
　　陆玖瀚和季铭炀在夜色中插着口袋走着，两旁的教学楼都亮着灯。
　　两个人悄咪咪的跑到了钟楼下，陆玖瀚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熟练的打开了锁，远处的保安大叔同样坐在保安亭里没有看向这个方向。
　　寒冷的天，谁都不想多走一步。
　　陆玖瀚和季铭炀走进钟楼，旋转的楼梯直至楼顶，小窗户里透进一点点外部的光源。
　　楼梯两旁还摆满了熄灭的蜡烛。
　　季铭炀揉了揉鼻子，跟在了陆玖瀚后面：“实验班那几个主也真是会玩，谈恋爱都比别人优秀一点。”
　　“你要想我也帮你摆？”空旷的钟楼里说话声都带着回音。
　　“上次那事传的沸沸扬扬的，煜神为了给女朋友惊喜，在人家生日前一天跟女朋友提了分手，然后第二天晚上一群人翘了晚自习，赶着来钟楼点蜡烛。”
　　“结果风太大。差点点不起来，我当时真笑死了。”
　　脚步声踏踏的，两个人走到了钟楼的中部。
　　“闹得沸沸扬扬，锁都给换了，你怎么还能有钥匙。”
　　“只要有锁，就一定会有钥匙。”男生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季铭炀。
　　“啧，别说，就你刚刚那个回眸，我要是个女的也得为你魂牵梦绕。”季铭炀的手比成了一个相框状。
　　陆玖瀚角落里东摸西摸，摸出了两罐青岛，扭头丢了一瓶给站在窗边眺望的男生。
　　“啪。”是易拉罐拉开的声音。
　　“好冰。”季铭炀喝了一大口啤酒，指了指远处的教学楼。
　　“你看，这样看像不像黑暗里的一堆小白方块，所有人都在这堆小白方块里安排的明明白白。”男生的表情有一点点少见的自嘲。
　　陆玖瀚没接话茬，用啤酒罐碰了一下男生的啤酒。
　　“想考哪？”季铭炀目光灼灼的扭头看向了陆玖瀚。
　　路灯透过背面的侧面的校园窗照进来了一点暖黄色的路灯。
　　“学表演吧。”
　　“真好。”男生的眉眼中有着一点坦然的祝福：“干杯，提前祝你后年这时候艺考顺利？”
　　“你呢。”陆玖瀚喝了一大口啤酒：“今晚这么随便就跟我跑出来了也不能算你一贯的风格。”
　　“主要还是想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牛逼到连钟楼钥匙都能搞到。”男生笑了笑。
　　陆玖瀚也笑了笑没说话。
　　许久，轻声说了一句：“我们认识，十年了。”
　　“是啊，十年了。”
　　“你不觉得有时候是有点没意思吗。”
　　“都一样坐在这教室里拼死拼活，先不论那些不求上进和努力不够的人，同一起点的人不在少数，拼死拼活大家一样努力的人也多了去了。”
　　“真有几个人能像楚霆瞮那样？高中跟着爸爸去登山去川藏线？然后走个常青藤。又有多少人能像煜神那样，这才高一，已经拿了北大物理系的保送了。”
　　“有些人拼死拼活进了二中，被多少人羡慕着。又有多少人拼死拼活进了理一理二，被当成天选之子。”
　　“事实呢，我们普通班被理一理二吊打，而理一理二每年又有多少人拼死拼活考竞赛，最后走不掉，只能高考走个211.”
　　陆玖瀚没说话。
　　“我们多少年，都是那些轻轻松松被人羡慕，看人努力的人，一路顺风顺水，现在看到那些多少生来主角光环的人也不得不有一点认输。”
　　“我没法跟我爸妈说，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但是我进不了理一，你知道的。”季铭炀一向阳光硬朗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了一点点认输的自嘲。
　　“我只能说，我没太努力。”季铭炀微微低了头
　　“其实，我也没比人少刷题到一两点了，也不是那种，十点半睡觉啦。”
　　“那你也挺好的，好歹熬夜没有黑眼圈，中传中戏就喜欢你这种正剧大男主脸。”陆玖瀚开了一句玩笑。
　　季铭炀也忍不住笑了一声。
　　“喂，你发现没有，现在人们都很耻于承认自己努力，明明努力才是最大的美德，和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可是大家好像都觉得有天赋的人更值得骄傲，更值得炫耀？”
　　“其实也无可厚非，毕竟连我自己都是也会用不够努力来搪塞身边的人，好像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其实真的不够聪明一样。”
　　“但是真的，和天赋一样，努力也是一种天生的东西啊。”季铭炀轻微的捏了一下易拉罐，绿色的罐子向内凹陷了一点。
　　空气安静了很久，两个人坐到了楼梯边。
　　“喂，你今天到底喊我出来说什么。”
　　“之前，我不是问该怎么追一个女生吗。”
　　“哦，你说那个，纯情少男陆玖瀚？”季铭炀的表情变成了相当鲜明的揶揄
　　“滚。”陆玖瀚一拳锤到了男生的肩。

　　“我只是。”
　　“只是。”
　　“真的。”
　　“感觉一点办法都没有。”
　　陆玖瀚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胳膊里，耳垂透露出一点点的微红。
　　男生的额发毛绒绒的搭在校服袖子上，看着像一只无助的大狗。
　　“喂，不是吧，真这么认真？”
　　“距离我第一次见她已经过去小半年了，好快哦。”陆玖瀚的声音有一点闷闷的，从校服里传来。
　　“？？？？你改人设了？”
　　“你怼老齐，出去打架搞事，外面玩得时候可都不是这样的啊。”
　　“你他妈还是那个浪里白条陆玖瀚了吗？？？陆总真疯了？”
　　“……”陆玖瀚没接话。
　　“行……你说吧，你现在啥情况到底？”
　　“……”陆玖瀚顿了一下，猛灌了两口啤酒。
　　“……我现在基本上每天都去接她放学，有时候中午会一起吃午饭……周末偶尔约她她也会出来。”
　　“那发展的很好啊？目前还没女生拒绝过你吧？”
　　“不…我特别的好，我好就好在…去你大爷的！”
　　“她就是那种……好像完全不把我当个异性，我就像养了只没良心的猫，饿了没人吃饭了来找我，没人玩了来找我，没事干了来找我……有事要出头了来找我……”
　　“而且！我怎么骚都没用啊，我骚话说的都快把我骚脸红了，她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把我吐槽回来你知道吗？！”
　　陆玖瀚的表情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崩溃
　　“……你确定你喜欢的是一个女生，不是一个人形生化武器？”季铭炀迟疑的开了口。
　　“老实说，我不确定。”陆玖瀚一脸认真的扭头看向了季铭炀。
　　“emmm？你们有约着出去玩过吗？”
　　“有啊，我们一起主持过晚会，一起跨过年，她还陪我过过生日，我们还一起写作业，她还来我家和我爹妈一起吃饭……”
　　“等等？你都带她见过秦阿姨了？”季铭炀的表情变成了错愕。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一个小姑娘，不带给我妈见，带给你见？”陆玖瀚变回了高冷不食人间烟火狂拽酷炫的陆网红。
　　“呵，这么多事了，一点进展都没有，你还好意思说？”季铭炀开了一波嘲讽。
　　“我们俩，这个月还要一起去鸡鸣寺看樱花好吗？”陆网红又变回了大狗陆。
　　“你为什么不正面试探一下她在想什么呢。”季铭炀有点奇怪。
　　“这不是你一贯的风格吧？小学的时候你就已经不畏惧这些了，现在怎么反而怕了。”
　　“……你完全没法试探她的，我说了那么多骚话她都……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你就坦然的问问她，对你怎么想的，你这样耗得多难受啊。”
　　陆玖瀚又陷入了莫名的迟疑
　　“你怕她拒绝你？拒绝你也好啊，早点脱身。”
　　陆玖瀚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红色的鞋带，轻微苦笑了一下。
　　“不是。”
　　“我怕她拒绝我之后，再也不给我靠近的机会。”
　　季铭炀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道能再说什么，抓起旁边的啤酒，碰了碰男生放在地上的易拉罐。
　　“good luck.”

　　周五放学的时候，陆玖瀚熟练的站在车库口，等着甘霖。
　　自从被女生揪着衣领勒令陆玖瀚不许那么招摇之后，陆玖瀚等待的地点就从门口的阿姨叔叔中间变成了偏门的车库口。
　　小姑娘已经下掉了围巾，好看的脖子暴露在空中，粉色的书包和高高的马尾在身后一晃一晃的，马丁靴和黑色的打底裤把她显高了几厘米。
　　陆玖瀚看见走过来的小姑娘不自觉的笑了一下，习惯性的想要接过来女生的书包。
　　“笑什么？”女生警惕的瞟了一眼陆玖瀚的脸。
　　“我又不是什么怪叔叔大灰狼，你怎么也不像是什么可爱小白兔啊。”
　　“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渣男可是比怪叔叔更可怕的存在。”女生走到了陆玖瀚的前面
　　陆玖瀚又一次哑口无言，半响才想起来如何反驳：“渣男是过去的我，就不能给如今的我一个悔过的机会吗？”
　　甘霖停下了脚步，默默看了他一眼。
　　“好好好，我知道了。”男生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喂，你看，那是不是陆玖瀚……”
　　“好像是吧，他怎么又在我们学校。”
　　“不知道啊。”旁边的初中小女生窃窃私语露出惊喜的神情。

　　“喏，看，你都荼毒到初中生了。”甘霖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喂！我不认识她们好吧，哎等等……好像有一个是之前跟着我们去教育局抢卷子的。”
　　“啧，做这种坏事还带着初中生。”甘霖走到小卖部的冷柜之前拿了一根雪糕，然后丢了一根最便宜的小布丁给陆玖瀚。
　　“那天最后没去好吗……我不是挑事的，露了个脸不就溜了吗，就是那天期末考试前一天，我给鹿褚霄打电话，然后去找你们了。”
　　时间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啦。
　　原来所有的事早就连成了一团，总是偷看她的小学妹，跟着陆玖瀚一起去抢试卷，而陆玖瀚半途离开，最终认识了她。
　　“喂，你家楼下不是开了一家串串吗？”
　　“嗯？”
　　“我请你去吃？”
　　甘霖咬了一口雪糕：“喂，今天这么好？”
　　“嗯，你不是说想吃吗。”陆玖瀚的手往口袋里塞了塞轻微缩了一下。
　　“金主爸爸啊。”甘霖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小酒窝。

　　兴许是今天他们走的太早，没能再在公交车上碰见那对互相暗恋的少年少女。
　　甘霖的头发太长，有一两绺头发甚至碰到了陆玖瀚的手腕。
　　陆玖瀚有一点迟疑的捏了捏发丝，发现女生没注意，才大方的玩了起来。
　　也许他曾经是勇敢的，是不羁的，是狂妄的，是自由的。
　　可是碰见了甘霖的他，只想安安心心蹲在她身边做一只乖巧的萨摩啊。
　　狼狗也认主，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一个人。
　　他的眼神不自觉温柔了下来。
　　旁边的老爷爷，悄悄拉了一下隔壁奶奶的手，然后两个人看向他们，最后相视一笑。
　　……
　　红油辣锅冒着硕大的气泡泡，一个一个出现然后又消失。
　　甘霖专心致志的盯着锅，没有注意到陆玖瀚的一点点局促和紧张。
　　一把串串的放入，使红油辣锅陷入了沉寂，只有一点点深红出现在菜的旁边。
　　陆玖瀚犹豫的开了口：“喂，甘霖。”
　　“干嘛。”女生闻声抬了头。
　　“你想和什么样的人谈恋爱？”
　　“为什么要谈恋爱……一个人过得不开心吗？”
　　“而且上次在你家，不是都说完了吗？”女生有点迷惑的皱了皱眉头。
　　“那，我是说如果。”
　　“你今天怎么磨磨唧唧的？”
　　“如果有一个男生，长得还可以，但是吧，年轻不懂事的时候……”
　　“有一点渣，也不能说渣吧，就是有很多小姑娘喜欢他，他也没拒绝过。”
　　“但是他现在，非常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且。”
　　“非常认真的喜欢你。”陆玖瀚抬脸，认真的看向了甘霖的眼睛，桃花眼里不再是玩世不恭的笑意。
　　“你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吗？”
　　空气沉默了两秒，只剩火锅沸腾的声音。
　　“我只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从不相信浪子回头金不换。”
　　陆玖瀚感觉心猛然抽了一下。
　　“况且，你这是再说你自己吗？”
　　“你不要暗恋我了，爸爸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女生的声音有一点笑意。
　　“下辈子。”
　　“我们都不可能的。”女生伸手拿了一串小牛肉。
　　甘霖语气里的笑意直直撞进了陆玖瀚的耳膜，明明知道是开玩笑的话，他却依旧感觉到了女生潜意识里的认真。
　　她是真的觉得，他们下辈子都没可能在一起。

　　他用尽全身力气稳住了声线
　　“暗恋你个屁，天天做梦吧。”陆玖瀚的脸上又变回了玩世不恭。
　　“我可以理解成，你这是在承认我的人格魅力吗。”痞气的笑容完美掩饰了他即将绷不住的表情。
　　“吃着吧你，我去洗手间。”

　　陆玖瀚对着面前的镜子，终于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表情，一张脸冷漠的像一块冰。
　　接了两捧水泼到自己的脸上，随即自嘲的笑了一声。
　　“报应，还真来这么快啊。”

　　陆玖瀚依旧和平常一样说笑，甚至还能开玩笑怼两次甘霖，可甘霖依旧敏感的察觉到，陆玖瀚从厕所回来之后，很明显情绪就不对了。
　　甚至连送她回家，挥手时候的眼神都有着一点说不出来的难过。
　　她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下意识的有了一点点担心。
　　想了半天，她掏出手机给鹿褚霄发了消息：“哎小鹿，什么会使一个人突然情绪不对？”
　　滴滴。
　　“被抢了吃的？”
　　甘霖无奈的放下手机，这种问题自己为什么会问鹿褚霄。
　　滴滴。

　　“或者是，发现前途无光吧。”

　　甘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乌云飘过，正好遮住了月亮。

　　陆玖瀚站在甘霖家楼下，看着甘霖房间亮着的灯，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可惜山也是你，海也是你。”
　　甘霖拉上了窗帘，隐没了最后的光亮。

　　第二天陆玖瀚少见的没有迟到。
　　只在季铭炀五分钟之后进了教室，陆玖瀚好像又变回了没什么感情，甚至有点距离感的陆网红。
　　他戳了戳季铭炀的后背，声音有一点点颓废。
　　“我只怪我自己。”
　　“放弃了？”
　　“嗯，放弃了。”陆玖瀚好像趴到桌子上。
　　“但是，我还是想在她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啊。”
　　“我不能不爱她。”
　　“你懂吗。”
　　陆玖瀚认真的盯着季铭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