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到爱情》一壶茶泡饭

13、梦魇过后盎然新绿

　　离开迷失森林的路途，仿佛不再有危险，而只需要赶路就行了。黑武士依旧保持警惕，海棠国的侍卫却安之若素，浑然不觉周遭环境险恶。

　　就这样马不停蹄地疾驰，在离开森林前，又发生了两件事情。

　　其一，两个时辰后，前方荆棘丛深及马腹，厚密难行，士兵们不得不先砍伐荆棘作路。

　　阿兰若的马落在最末，两脚仍踩在蹬儿里，半个身子俯在马背上，脑袋耷在马脖子边。那马走得慢慢悠悠、闲庭信步。见彤玮停下来等他们，红蓼笑着努嘴指着阿兰若，道：“睡着了。”

　　到底还是小孩儿，容易疲倦犯困，索兰也是强打精神骑在马上，只因这非常之地着实不利停留。无奈之下，库伦与狄离皆纵马过来，库伦道：“荆棘太深，路封了。”他俩看向狄灵，狄灵无精打采道：“你们想怎样便怎样。”

　　他们决定还是歇一歇再走。无论当初棠王如何示意这森林千般凶险万般恶劣，可如今狄灵只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

　　不过，狄离不让阿兰若睡帐蓬，而是让他睡在草地上。

　　当时，武士先搭好一只帐蓬，狄离便不由分说钻了进去。他们便再为阿兰若搭一只时，狄离却猛地扯开帐蓬嚷嚷：“不要再搭了，阿兰若就在外头草地上，你们不要管他。”虽说再搭一个帐蓬也不碍着什么事，武士们面面相觑，红蓼赶忙上前答应了一个“是”字。

　　两方势力各留一人看守，其余都是或躺或挨着大树瞌睡，阿兰若也是遵照狄离的意思，从马背上抱到草地上继续深眠着。

　　红蓼虽躺在不远住，但端详着阿兰若孤独自卧在草丛中的模样，总觉得不太妥当。这时彤玮将索兰也抱了过来，与阿兰若一块儿睡下，她才觉心下大安。

　　万籁俱寂，连一片叶儿也不曾落下，空气浮动如羽，营造了最深厚的酣梦境地。守夜的海棠国武士也禁不住打起了瞌睡，一旁的黑武士有一下没一下地捉弄着他以提神。

　　辗转难眠的彤玮悄然来到荆棘丛拨看，忽察觉草间声动，黑武士长库伦跟过来：“怎么不休息？”趁着微光又仔细看他的眼睛，问他：“你的眼睛，有什么古怪感觉吗？”

　　彤玮只觉眼睛更容易发热，能看到以前看不到的。稍稍凝神，纵然漆黑不见五指，他也能清晰视物，毫厘毕现于眼前。更遑论眼前这荆棘了。茁壮浓密，分明是多年而生，哪有一点森林失火被焚烧殆尽的模样？若是棠王所言不假，他们所在的这片森林核心地带，只有巫术是神秘而危险的；若不用担心巫术，那便有可能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甚至连火也烧不进来。

　　库伦见他的眼睛无异样，便提起他护送阿兰若去天穹港的安排。

　　同样是王之子，彤玮与索兰，境遇判若云泥。

　　彤玮幼年时，由一位妇人托付与王，声称是他的孩儿，并于托孤之后自刎。如此一来，他们便无处查究彤玮的血脉真实性，而在瀚宸王这边，他的艳闻一向多不胜数，哪里记得桩桩件件的艳遇事件？虽曾令人不可薄待此子，却亦不放在心上。送来不过三五天，王便忘记了这个孩儿。

　　他也不见得比乞丐儿过得好，也愁吃愁穿，直到黑武士长库伦在多次接触后，传授他功法，这才带他一点点远离了泥淖般见不得光的生活。

　　索兰的母妃家族却是门庭显赫，往来皆是贵胄，现今虽已无瀚宸王的盛宠，却依旧尊荣无限，座上嘉宾云集。即便她家的客人中多一位瀚宸王，也不过是席面上添些光彩罢了。

　　彤玮初上战场，库伦随行献上突袭之计，便邀领两百武士，一战而击溃反叛游勇八百余人，在众人中颇得好评。报上庭前，瀚宸王全然不知晓这位“骁将”是自己的大儿子，哈哈大笑着叫他上前来夸赞他，才有人提醒他这件事。

　　王在一片惊讶中回忆，却也根本记不得自己有过这样一个儿子，尚未发育完全，脸庞身材皆稚嫩青涩。又听人提到那一仗中黑武士长库伦居功不少，他便瞬间明白，不过是库伦安排了一场战事，便笑笑地与他人喝酒了。

　　多年的委屈终是令彤玮“逃”了出来，打着游历的名号满世界地逛，索兰虽小，却喜爱这位照顾过他的大哥哥，带着十位黑武士一道出来了。

　　——没错，这十位黑武士，是为了保护索兰才跟随前来的。只是在行路上，他们渐渐觉得彤玮还不错，加之有黑武士长库伦的支持，便多少也听一听他的话。

　　所以，不用细想，定然是索兰母妃的家族记挂索兰，才令瀚宸王下了这样一道召令，唤他们回国。

　　并非是瀚宸王念及彤玮这个半途领养的儿子了。

　　“你送阿兰若去天穹港，我送索兰回国。他们都不在乎你，你在外头比回去舒坦。有什么事，我帮你看着。我毕竟是黑武士长，一人之下，我说得上话。”

　　彤玮低垂下头，听到最后一句又抬起来，轻轻吁出一口气：“总归要回去的。”

　　“你玩够了再回去，还是我那句话，年轻时多见识有好处。你不是与阿兰若挺投缘吗？你与他一路，我也放心你们俩。天穹港又是个好地方，城主还是个大美人儿，她知道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必然不会亏待你。她人好，你见了就知道，会照顾你的。”

　　彤玮自嘲地笑道：“也好，反正我回去也没啥什么用，顶多当一个打手。”论武力值，他不如一名黑武士；论重要性，他即便位列王子，也比不上一名黑武士。

　　“还有一件事，”库伦突然正色道，“你看阿兰若的灵能怎样？”

　　“太强大了。我在旧书上见过类似的说法，能号令很多事物。但是据我看，恐怕他不能熟练使用。像是自发自动的，但又比自发自动更高明些，而是随心意而动。大师父，你以前不是说这种自发自动的灵能，爆发起来特别厉害吗？”

　　“没错，一旦爆发便具有毁天灭地的力量。所以，得有能教他使用和控制的人。你看棠王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才会同意送他去天穹港，那里的好老师应该比海棠国多。讲道理，最应该来的是我们瀚宸国，我们才是天广地博的国家，各种人才应有尽有，多少人才无法出头才不得不另寻它所。其实吧，这小家伙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有一种‘生’的力量，‘创造’，它比‘毁灭’更招人喜欢。”

　　彤玮默默细想着，忽闻一个声音响起：“你们既已知晓，可会护他周全？”

　　他立刻转头朝黑魆魆的夜里望去，不料一张瘦而奇特的苍白的脸杵在他眼前，他立时便跌坐了下去。

　　狄离嘴角轻蔑一笑，随后，眼神忽尔变得强势，带着久远无比的繁难复杂的回忆，风卷残云地冲散了他脑海中的一切。

　　有那么一瞬，彤玮觉得拥有“血瞳”的人不是自己而是狄离。

　　“你没有幼年时的记忆。”狄离喃喃自语。

　　彤玮一惊，猛地清醒过来。库伦赶紧替彤玮回答：“他被送来给我们王之后，在水池边玩的时候掉下去过，捞起来后就大病了一场，烧坏了脑子，不记得幼年的事了。连他母亲的事也一概不记得。”

　　“你可会护阿兰若周全？”

　　彤玮有些茫然地答道：“我必然将他平安交到琉璃手上。”

　　狄离良久地审视着他，一会儿是挑剔与不满的凝视，一会儿是无奈与不安的神色，最终，她不易察觉地点了下头，转身隐入树丛中。

　　彤玮不解地看向库伦，突觉一阵无法抵抗的疲倦兜头袭来，他试图捏个拳或站起来走走，却不知不觉陷入了深沉甜酣的睡眠当中。

　　那种深眠，就好似整个森林都在奏一曲从未听闻却又谙熟至极的摇篮曲，每一棵树、每一根草叶都参与其中；而这里的每一个人，无论年幼或年长，都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妈妈的怀抱中，温暖甜蜜又酥软满足的感觉从四肢播散开去，沐浴到每寸皮肤后又再次蔓延。

　　留在他们脑海中的这种浓得化不开的魇足感，伴随着一呼一吸，像是能笼罩住他们从出生到死亡的每个时刻似的。“别怕，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的那种印象，一层层荡漾开去，抹去了这一行人所有的畏惧与不平、险历死亡的苦难与阴影。

　　这片森林，海棠国将它列为圣地，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是他们所有人一致的想法。

　　再次上路时，不再像之前那样，个个眼神里充满了磨难与警惕之色。更为稀奇的是，前一晚阻挡前路的荆棘丛，忽然都消失不见了。

　　或许荆棘丛也只是摇摇晃晃的梦吧，几个黑武士胡乱开着玩笑，心里知道有古怪，可那一夜令人徜徉的幸福的深眠，令他们不愿再深究了。

　　过了森林核心区域的最明显特征，便是时不时能看见焦黑的大地与残断的树桩。阿兰若都看在眼里，脸上只是略微愁苦烦闷，因为立即就看见了更多新生的绿，星星点点，点亮了他的眼睛，也点亮了他的笑容。

　　彤玮再一次察觉到黑暗中那双窥视他们的眼睛了。

　　自从拥有血瞳之后，视物更加明晰，他清楚看见那双瞳孔如同一粒豆子在水中漂浮，有种呆滞的突起，眼白不够白，也不够多，黯淡浑浊，像是个古稀老人。

　　这双眼睛肆意地观看着，仿佛天外造物主般拥有主体视野，漫不经心地观看他们的举动，却不防突然与彤玮的视线对了个正着，那双窥视的眼睛陡然一惊，立刻消失了。

　　停停歇歇地走了三天时间，他们终于出了迷失森林外围的连绵山麓。又过了半天，才依稀看见人烟，穿过一片荒芜的古氏族聚居地，最后到达了热闹的月光码头。

　　他们就在此处分开，一路留歇一晚，第二天启程前往天穹港。

　　另一路是库伦与索兰，带着全部七名黑武士，趁天没黑继续赶路，再次绕过几个氏族聚居地，直奔草木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