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夏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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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泡在水里，躲在礁石后面，像一只阴暗的水母，顶着一头泡发白的海藻的那种。
可即使这样，你也无法摆脱这过于炽热的阳光。
明明时间已经是下午尾声，可你还是感觉到了窒息以及难过。
纯粹来自于外部的难过与不适。
事实上在这一个下午之前，你甚至不知道阳光居然能让人如此憎恶，几乎快要和“打针”并列。
还是大意了。
你想。
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你居然忘记自己其实很少出门，非常少。
虽然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不是塞雷亚非得挑在安塞尔给你扎针的时候告诉你日程安排的话。
他说话的时候，你的注意力永远都只在他手上那根过于壮观的针筒上。尽管从你们第一次见面起他就用冷静的声线告诉你，那只是“武器”罢了，只是偶尔会用在占地医疗上——但是那么长的针管根本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所以你根本就没听清楚，他给你的“康复”日程上排了这么个东西。
——愚蠢的夏日活动。
你咬牙又往水里钻了钻，试图获得更多的清凉。
你甚至强迫自己的目光落在远处那一片片令人炫目的、充满活力的身躯上：
纹理分明、线条漂亮的肌肉只有在这样的季节才能得以充分展露，在水花和阳光的映衬下如同打湿的宝石般闪闪发亮。
——太刺眼了。
你看了两眼，就忍不住闭上了。
日光强盛，你眼疼。
这已经是你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先前那一声声“Doctor来啊”“Doctor一起玩啊”还在你脑中晃荡着——年轻的观察对象们居然试图拉你一起暴晒，毫无眼力可言。
连唯一对你出行颇为犹豫的阿弥亚，在看到蔚蓝的海后也立场动摇得厉害。
你不是坏人，更不是蠢人，自然就让他一起去玩了，并顺便礼貌地表示你想先自己单独泡一会儿，由此获得了一点清净。
说道“清净”，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水里的躯体，落在了远处沙滩的巨大凉伞下。
从这个位置你能清楚地看到阳伞撑起的大片的阴影，银色制冰器，还有色泽鲜亮、不用看都知道一定冒着气泡的饮料——而这一切让人发狂的装备的拥有者，正交叠着修长的双腿，架着墨镜悠闲地望着远方的海景，雪色的尾巴垂在椅子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看着悠闲极了。
他居然还穿着银白色的长袖防晒衫——虽然这是你们见面以来，他穿得最少的一次。
换一个场合也许你会欣喜不已，毕竟这群雪山来的观察对象向来遮得严严实实，哪怕入夏以后至少也是衬衫长裤，非常不利于观察。
但现在你一点心情也没有。
在你眼中，这样的装备根本就是在炫耀他所拥有的清凉。
大约是你的不满太过明显，他那晃荡了半天的尾巴终于停了停。
他转向你的方向，伸手端起手边的气泡冰饮，冲你遥遥举杯致意，优雅得仿佛是酒会上的招呼。
你像一株见不得光的水草一样，又往下沉了沉，假装没看见。
这一刻，这位曾经你渴望已久的、从喀兰贸易来的有钱人，比阳光还刺眼。
很显然这个讨厌的活动和你的“康复”一点也没有关系。
快乐是他们的，你什么也没有。
你已经后悔了。
你彻底放弃了观察计划，朝这片礁石的深处划去，水不算太深，甚至算得上浅。
欢笑声渐渐远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清净与安宁。大片大片的阴影抚平了你焦躁的心情，你开始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片区域。
这里已经远离了沙滩海岸，礁石很高，看起来就像是残破的堡垒，绕过一座高塔还有一片庭院。
大约是因为先前晒得太过，也可能是因为这里太过安静，你大脑在这一刻也仿佛停止了运转一般，什么也没有想，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游向了深处。
直到身下的水中的凉意开始散去，礁石的温度也变得温暖可亲，天边已然出现了霞光，你才恍然觉察自己走得有点远了。
——该回去了。
你是这么想的。
然而也就是在这一刻，你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水太浅了。
尤其是在靠近礁石根的位置上，颜色实在是有些深——就像是大多数时候浸泡在水里那样。
——果然是被晒昏了头。
你知道自己大意了。
但是终究还是迟了点。
海潮开始上涨。
冰凉的海水慢慢推搡着你，一切看起来都似乎很是温和无害。
可你知道一切都是幻觉。
腰下的水流已经变得冰凉而沉重。
你对海洋没有什么研究。
可几次尝试之后便也知道，现在想要游出去对你来说已经太困难了。
你只能寄希望于上攀。
可几次尝试终归是在接触的最后一刻被浪卷走——曾经充满意象的礁石变成了某种天然的陷阱，在水流的冲刷下开始形成大大小小的漩涡。
你知道自己碰到了麻烦，却不得不一次次尝试。
而你很快就知道，这样的尝试是有时限的。
因为你很快就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假如你此刻远远地待在沙滩上，那么这个声音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温柔。
但是你只消一眼就知道天边那不断接近的一痕白线隐含着某种危险。
你猛地向上一跃，总算扑到了一块礁石外侧，抓住了一处内凹，飞快打量了一下周围：靠近海的一侧礁石很高——你不确定是否能立即攀爬上去，而另一侧虽然矮一些，但是隐隐指向通往海岸的路。
你决定尽快上岸。
五分钟。
你估算，最多五分钟你就可以上岸。
然而你对海洋的研究终归太浅，或者说对这个世界的海洋研究太浅。
所以三分钟过后，当你还在礁石上飞快攀爬穿行之时，你终于被海潮的阴影笼罩。
虽然浪头不过人高，但对付你来说足够了。
即使你即使趴在想要扒住礁石内侧减少冲力，却不防一浪带起的暗流，直接被卷入了海中。
腥咸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拼命挤入你的口鼻，水流如同阴柔的蛇一般卷着你飞快下沉。
你努力想要从黑暗中摸索感受暗流的方向，以期脱困，却终究抵不过身体的孱弱。
你甚至来不及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黑暗同冰冷一同飞快地降临。
——再死一次的感觉还是很糟啊。
在你意识即将消散前，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
然后你坠入了支离破碎的梦境。
你梦见自己被一片云、或者一片光滑的水草给缠上了。
那样的缠绕虽然有力却一点也不粗暴。
甚至在缠上的一刻，你觉得不是那么冷了——连身子也慢慢轻了起来，开始上浮，就像是灵魂脱离躯壳的那种上浮。
紧闭的口腔被什么轻柔地抚摸然后撬开。
空气缓缓注入，带着一丝冰凉的甜味，缓缓驱散口腔中的苦涩。
你试图张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白色的、如同云一样的东西漂浮在眼前，朦胧中背着光看去，仿佛还透着些微的银色。
水里盛开的、银色的云朵——多么奇怪啊。
你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可它太滑了。
不知为什么，你感到了安心。
然后就这样昏迷了过去。
当你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然躺在了岸上，月光明澈。
睁开眼，你看到你那位银发的盟友正注视着你。
你们离得有点太近了，你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点轻微的鼻息喷在你的脸上时仿佛带着雪境的冰凉。
你下意识想要舔一下嘴唇确认刚才发生了什么，却不知怎么，在最后一刻忍住。
“你醒了，我的朋友。”
他这样说道，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
“你救了我？”
你问。
“我是在那边找到你的。”
他直起身子，看了眼已然没入海中的礁石滩，皱了皱眉。
你感觉了一下四肢力气还在，也爬起来，拽了拽因为全湿而有些勒的背心，将头发缓缓拢到一边拧干。
你很轻易地从你那头白得很彻底的头发里面理出了几根长长的银色发丝，缠在指尖。
你看了眼对方的银发，尤其是落在背后的那一长绺，又回想起先前看到的那一点模糊的片段。
那片浅滩很危险，你倒是没想到第一个注意到你失踪又来救你的会是这位刚来不足半年的盟友，你以为第一个到来的会是阿米亚。
毕竟他的态度一直很冷淡，而罗德岛近来发展不错，你的兴趣总是很容易转移到其他看起来更强大的观察对象上。
难得站得那么近，你仿佛第一次注意到那样：
——他有一头很漂亮的头发。
你的目光落在他的头发上，悄然攥紧了手中银色的发丝——你当然不会还给他。
你走到他面前，伸出另一只手：“谢谢，今天是我大意了。”
“……没什么。”他顿了顿，有些心不在焉——他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躲避你的目光，甚至没注意到你伸的手不对，就这么握了一下，“我们看你失踪太久，分头找你。”
“要联络他们么？”
“恩，先回去吧——这边，小心！我扶你吧。”
“好。”
就这样，你们慢慢地走了回去，两人的影溶在一起，在沙滩上拖曳出一道长长的、浅淡的影。
而你没注意到的是，就在你离开后不久，重归寂静的浅滩中探出一道洁白的影子。
银色的长发遮蔽了大半片后背，隐隐勾勒出修长坚韧的腰线后又没入水中，飘散如清浅的云。
水中的人露出半身，交叠双臂伏在礁石之上，神色安静地注视着远方。
那处传来隐隐的欢呼，听着就像是遥远的雨声，伴着海潮的轻哼，安静而又寂寥。
他就这样默默地听着，直到远方的声音完全消散，才重新安静地滑入水中。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夏日（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