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歌行》衣青箬

13、013 此光如有情

　　滟滟微微一愣，旋即了然一笑，“是我糊涂了。虽然元帅如今还未娶妃，但若要个屋里人，自然也是能成的。怎么也不能这般不明不白……”见二娘头越来越低，她忙道，“你想着名分，也是应该的。”

　　二娘却在此时抬起头来，一双清澈幽深的眸子认真的看着她，“姐姐，我曾对元帅起誓，不会与人做妾！”

　　她说得郑重，倒是让滟滟不解。在她看来，能跟着元帅，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二娘还会往外推呢？况且……她若是推拒了元帅，又怎能还留在这府中？

　　二娘见她不信，只得苦笑，“我说这话，姐姐势必觉得我不实。能伺候元帅，是多么大的荣幸，可是我……”

　　可是她总是不甘心，总是不愿自己的命运，真如同那些人所说的那般肮脏没有出路。

　　滟滟眉间轻拧，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信你不会说谎。可二娘，你难道就不曾想过，元帅既是将你留在这府中，又怎会容许你忤逆他的意思？”

　　在她看来，二娘的坚持虽然让人不解，但更奇怪的，却是赵德昌的反应。

　　他是天潢贵胄，瞧中了一个女子，再没有放她离开的道理。而今二娘还在这府里，就是明证。

　　二娘面上一白，她竟没有想到这一点！不，或许是不愿去想，总以为事情还不到那一步。

　　如今是还不到那一步，可日后呢？赵德昌会一直容忍她拒绝么？

　　滟滟见她吓住了，心中倒是起了一点同情，“二娘，我虽不知事情到底是如何的。但你要想，咱们的命，哪里是咱们自个儿能说了算的？”

　　她说着瞥了二娘一眼，也不知是怜悯是叹息，“从前你是良民，还有可能反抗，而今却是这府里的奴婢……”

　　二娘蓦然睁大眼睛，被她的话惊呆了。再没有想到，竟是她将自己推入这个境地！

　　她只觉得心头乱极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何况……何况如今在这府里的人，不只是她一个，还有龚家大哥！她还记得龚家大哥是在怎样的情形之下，带着自己入京的。可是自己不仅未能帮到他，竟还害得他也落入了这个境地之中！

　　滟滟见她如此，便起身告辞了。二娘正是慌乱之时，也未曾留意。

　　她一时恨自己轻率，才会如此，一时又觉得赵德昌太过可恶，哄她入彀。

　　可想到最后，却只是颓然。如今还能怎样呢？滟滟说得对，她已是这府里的奴婢，不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其实静下心来想，当日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就算再来一次，只怕也还是只有这条路。

　　既然如此，怨天尤人，又有何益？或许，事情并没有滟滟所想的那般糟糕呢？

　　反正那些话早已说过，赵德昌当时不曾动怒，这些日子瞧来也不像是一直记着的模样。

　　但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地方，心态已经发生了十分微妙的变化。若说从前她坚信自己总有一日会离开此处，如今所求，不过是不牵连他人罢了。

　　虽然找了那么多理由，但春江让二娘搬回明德院，自然不是因为好心。

　　二娘若是留在澹然轩里，那她是一点法子都没有的。因为那里她也是不能去的。

　　可只要回到了明德院，她有一百一千种法子来收拾她！要知道这里可是她的地头儿。

　　只是她向来自诩做事“光明正大”，更不会在二娘的事情上，显得自己心胸狭隘了。因此就算有心想做什么，但除了对她冷淡些，让这院子里的人冷嘲热讽几句，别的也没甚办法。

　　但芳甸却是不同的。第一她和春江不一样，自然不必去求那“周全”的名声。第二，她想靠着秦国夫人，但秦国夫人却也想瞧瞧她是不是扶得起来，因此要她使出自己的手段。

　　芳甸原本并没有想好，但如今也由不得她多想了。见二娘走后，赵德昌身边没了伺候的人，便起了心思。

　　——说起来，二娘来之前，赵德昌也从不让她们去澹然轩伺候，但既有了二娘，自然还能有别人。

　　因此第二日一大早她便起身了，挑挑拣拣的，选了一身银红的褙子，前头微微露出一小片淡蓝色的抹胸。下身是曳地罗裙。头上梳了随云髻，金花簪篦，额贴花黄，端的是盛装打扮。

　　春江与她住一间屋子，见她一上午便收拾出了这幅模样，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却不过嗤笑一声，便拿着自己的东西扬长而去了。她如今不便动手，有个蠢货在前头挡着才好呢！

　　芳甸被她这么一笑，心中着实有些可恼。然而她瞧着镜中的自己，端服丽容，就算原本只得八分的颜色，也衬到了十二分。便比不过别人，却也是不差的了。

　　她问自己，芳甸，你甘心一世就在这府里做个奴婢，最终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么？

　　不，她不甘心！

　　元帅今年十六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要娶妃，到时她还有什么机会？

　　想到这里，芳甸双手紧握，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机会，元帅既能让那二娘去伺候，自己自然也是能去的。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就能伺候元帅。将来王妃进府，便可开了脸做夫人。

　　这是最好的一条路了。芳甸定定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再无一丝犹豫，转身朝上房走去。

　　她去得有些晚，春江三人已经在伺候赵德昌梳洗了。

　　芳甸连忙走到衣橱边，将昨夜挑出来的衣裳托起，走到镜边，等着赵德昌起身更衣。

　　此时滟滟正在给赵德昌梳头，她这梳头的手艺，是特别跟南边来的梳头娘子学过的，在这府里都是出挑的。

　　芳甸选的角度很好，正好能缓缓地走进镜中，让赵德昌瞧见她的模样。

　　滟滟早在她进屋时就已经发现了，也不欲当着她的路，微微抿唇，便侧过身子，让她更好的发挥。

　　赵德昌果然微微一愣。本想扭头去看，奈何滟滟正抓着他的头发，只得罢了，从镜中偷觑芳甸。芳甸见此，心头得意，面上勾出一个柔柔的笑意。她知道，自己这么笑的时候，是极惹人怜惜的。

　　她得意忘形，只顾着与镜中的赵德昌眉目传情，却没见着身旁三个大丫鬟鄙薄的笑意。

　　——不过就算见了，芳甸大约也是不在意的。

　　等赵德昌梳好了头发，便立刻转身将她打量的一番，调笑道，“我倒不知，芳甸打扮起来，也是个美人嘛！”

　　芳甸抿唇一笑，颊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半带羞涩的上前伺候赵德昌更衣。

　　因着她这种表现，其他三人便有些远着，只叫她一人在赵德昌面前出风头。

　　因此赵德昌用膳的时候，也是她在一旁伺候着的。

　　直等到他要出门了，芳甸才开口，“元帅，婢子想着，二娘如今不便伺候，元帅那里是不是再添一个人？”

　　赵德昌回过头来，又一次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唇边的笑意却微冷，“哦？你想去？”

　　“婢子不才，也想替元帅分忧。”芳甸并未看到他的脸色，继续说道。

　　赵德昌嘲讽的一笑，“既是如此，那你就跟着来罢！伺候得好了，本元帅也有赏！”

　　芳甸心头一喜，连忙上前一步，跟在赵德昌身后，朝着澹然轩走去。

　　赵德昌心中却在窝火。二娘搬回明德院，他还没去看过。本拟今儿过去瞧瞧她的，如今跟着这么个人，自然是不能去了。带着这样的火气到了澹然轩，往书桌前一坐，就不再说话了。

　　芳甸见此，便退到一边，垂首站着。一开始她还没发现，只是暗自窃喜。但时间长了，赵德昌竟不吩咐她做事，她心中便有些忐忑起来。只是偷眼看去，他却是在认真看书的，便也老实的站着。

　　饶是丫鬟们训练有素，这么站久了，也是难受的。尤其芳甸是明德院的大丫鬟，平素没什么人管着，差事也清闲，规矩便不免有些疏懒。这么站了一会儿，腿便有些酸痛。

　　她也知道自个儿是不能抱怨的，因此只是偷偷地挪动了一下脚步，放松一下。

　　谁知就是这么小的动作，赵德昌便也被惊动了。

　　只见他抬起头来，朝着这里冷冷一瞥，芳甸便僵住，不敢再动。

　　就这么站了一上午，午膳送来的时候，她才略略松快了一些，芳甸心中苦不堪言。

　　她绝不相信刘二娘在这里伺候时也是这般，却又想不透为何元帅要这般折腾自己，也只得忍了。

　　明德院里，那几个大丫头却也在说起芳甸。

　　她们是聚在二娘屋里的。还是春江提起，既然在哪里都是做活儿，去陪陪二娘也好。

　　此时亦是她先挑起话头，“说起来芳甸倒是个胆子大的，也是元帅心慈，才让她这般没规矩。”

　　她一边说，一边偷觑着二娘的脸色，就盼着她发问，滟滟在一旁瞧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冷笑道，“春江你是咱们几个的头儿，论起来，这些事你也该管起来才是！”

　　春江尴尬的咳了咳，瞪了滟滟一眼。滟滟却是毫不在意。

　　说出去她是他们的头儿，可不还是一样的身份一样的月钱？既然她爱大包大揽，如今怎的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