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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霏霏月转朗。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烧银烛照海棠。
      ——宋·苏轼
      三月初一,百花斗艳。初晨光好风软,学校西南角有一株西府海棠开花了。大片大片绯色花朵簇拥盛开着,海棠树下卧了只肥懒花猫,空气里漂浮着些柳絮。这景象在学校里稀松且平常,但我的心却一直悬着,我拿出一方叠好的白色手帕走到海棠树前,望着这繁盛靡靡的粉色,竟有些恍惚。

      最近总是怪梦不断,困顿不堪,扰得我颇为心神不宁。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只是考验压力过大,开了些安神的药就没有下文了。可是我清楚地知道这些是没用的,说出来我自己都不相信,但是我好像,确实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夜里总能听到奇怪的声音,是从半月前开始的。大四了,周围多数同学都搬出了学校,宿舍里只我和承杰二人。承杰生活一向规律,朝五晚九的作息习惯是雷打不动的。就是半月前的那个夜里,我听见了女人的细语声。隔壁宿舍是空的,承杰也不可能带女人回来。但是声音就真切地出现在我周围,一直在我耳边萦绕着。呢呢喃喃,也听不清楚到底说了什么。
      自那夜以后,这女人就像缠上我了一样,一到夜里就总能听见她的声音。起初我还以为是我压力过大产生了幻觉,但持续几天过后,我已然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我一个大老爷们,不,应该说毕竟我堂堂八尺男儿,不应该畏惧这些个精怪。再说了,以前上学的时候我读《聊斋》的时候,总羡慕那些书生能遇见些美丽精怪。经过几天的相处,我能感觉到她对我无恶意。自那以后,我甚至开始有些期待夜晚的带来,期待她声音响起来。期待中的她应该是长发清香飘逸,着一身粉白对襟齐腰襦裙,皮肤白皙的。我也不知我为何要想象她的衣着长相,但我总觉得她应该是长这样的。

      事情发生变化是在她出现大概一周后。我开始能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了,她总唤我“魏郎”,可是我不姓魏啊······她说话断断续续,我不怎么能听出逻辑。听了好几晚,只知道了她的名字应该是叫“飞飞”。飞飞总是自顾自地说话,我也不敢插嘴,几天下来,夜夜不能眠的我终于身体顶不住了。那天夜里,我鼓起勇气去和她说话。虽然看不见她,我还是正式地坐在椅子上,摘下眼镜,语气正直且严肃地对着空气说了句:“飞飞姑娘,你可能认错人了,我不是魏郎,我姓周。”语罢,却迟迟听不见飞飞的声音。
      沉默。
      长久的沉默,空气像被黏住了一样。
      “许是认错了人,自觉说了好多不该说的话羞愧地跑了?”我有些懊恼,我应该告诉她我什么也没听清楚的。居然把人家姑娘吓跑了·······我正后悔不已,突然想起一道清亮好听的声音,而且比以前清楚不少。
      “周公子,这些日子叨扰了。”
      “哪里哪里,一点也不叨扰!”听见她的声音后我长舒一口气,没跑就好。
      “周公子,你不是魏郎,”飞飞的声音又响起,“妾身是知晓的。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曾经魏郎的别院,现如今也变成学园了。是妾身妄念太多,总想着魏郎应该还在这里。”
      “魏郎···是你的丈夫··不,我是说,魏郎是你的夫君吗?”我有些失落,但也忍不住好奇,试探性地问了问。
      “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飞飞又开始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魏郎走的时候,妾身腹中的胎儿还不足三月。妾身还记得临走前,魏郎摸着我微微突起的腹部说‘希望我回来的时候孩子还没出世,我想要亲眼看见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出世。’魏郎那时要去扬州谈一笔生意,也是三月走的,可是···”
      说到这里,飞飞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抽噎。我也不好开口安慰,只能尴尬地沉默着。可是我有些疑惑,飞飞为何要对我说这些,我能帮到她什么吗?
      我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飞飞又开口了。
      “妾身自蜀地来,都说蜀地是蛮荒之地,魏郎也未曾嫌弃过。妾身父亲贩茶,魏郎也是做茶叶生意的。他们在生意往来时,妾身便暗暗倾心于魏郎了。魏郎他很好,什么都很好,连一贯挑剔的父亲都夸他是‘青年才俊’。”
      “之后呢?”我听故事有些入迷。
      “之后啊···”飞飞轻轻笑了笑,“之后不知怎么的,魏郎居然向父亲提亲了。那时我都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还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痛的说不出话来才相信这是真的。那会儿全府上下都很欢喜,父亲母亲虽不舍得我远嫁,却也上下忙碌打点着我的嫁妆。我最欢喜,我就要随着魏郎去京城了。”
      我注意到,飞飞开始用“我”而不是“妾身”了。
      “蜀地出海棠,叶茂花繁,我心想着京城的花都是些牡丹芍药,过于艳俗了,定是比不上我蜀地的海棠花的。所以我就命奴仆挖了自己家里好几株海棠要当做嫁妆带走。我记得那时魏郎还取笑我小孩子心性,我还嘴说‘蜀国花更娇’,谁知魏郎竟然摸着我的脸说了句‘蜀国人最娇’。真真羞死我了。”飞飞停了一下,“后来证明我说得没错,别院里就数我带去的海棠开得最繁盛。”
      “飞飞。”我忍不住打断她,“你和魏郎这么恩爱,他之后回来了吗?你找我是因为什么呢?我能帮上你什么吗。”我终于问出了我的疑惑。
      “你不用帮妾身,妾身找你说话,不过是被你胸前的玉引来的。妾身本一条孤魂,无奈执念太深不愿入六道轮回。你胸前那块西府海棠玉,是妾身当年专门找当时京城名匠打磨,离别前赠与魏郎的。”
      听到这,我连忙掏出我胸前一直挂着的碧色的玉,我一直知道这玉是花型,却不知是海棠。我掏出来仔细打量,果然,是一朵盛开的海棠花。这玉自我记事时就挂在我脖子上了,我爸曾经对我说过,这是传了好几代的宝贝,还多次叮嘱过我千万要好生保管。
      “可是我姓周···”我喃喃自语:“我不姓魏啊···这说不通···”
      “妾身知晓,几百年来,多少代人,这其中多少曲折,玉流落在了谁手里,这些都是说不定的。只是妾身大限将至,又没有别的法子找到有关魏郎的人,前些日子靠着这玉寻到了你,就擅自将周公子你当做了魏郎,自顾自地说了些一直以来想对魏郎说的话。当年魏郎去扬州后,妾身腹中胎儿出现了早产迹象,四个稳婆都没保住我的孩儿。最后没等到魏郎归来,我和我儿就都去了。我幼时有听家里老人家说过,人死后如果不想投胎可以依靠在繁盛的花树下,百年后就可以化作花精。弥留之际,我命人厚葬我儿,把我埋在别院里最繁盛的海棠树下,就这样,一百年后我果然化作了一只海棠花精,可那时,别院早已不见,这里变作了一座荒山。我本孤魂,靠着执念化精是无法历劫修仙的。”
      “那之后呢?”我突然没理由的有些心慌:“之后你会怎样?”
      “妾身大限将至,应该会灰飞烟灭吧。”飞飞很淡然:“在这世间游荡数百年,看惯了繁华浮沉,生离死别,也参悟了许多。魏郎曾说过,如果这孩儿生下来是个男孩,就换做‘归树’,取意‘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魏郎让妾身安心养胎,等他归来。可魏郎未归,归树没留住,连妾身自己也变成了孤魂一条。这世间生生死死太多,虽说离别苦恨,也只是当时恨,恨过风依旧,花依旧。没什么好再去伤怀的。只是周公子,这些日子叨扰了。妾身在大限来之前,还能与他人说说这些事情,妾身很欢喜。”
      飞飞说完后,我感觉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看了看手机,五点了。天快亮了,承杰也该起床看,飞飞没再说过话。我起身准备洗漱一下去上课,一开灯,发现地板上静静卧着一只娇艳的海棠,我心下一沉。

      三月初一,初晨,光好风软。我来到学校西南角的这课西府海棠树下。
      柳絮安静地漂浮在空中。我的心却焦躁不安。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里面抱着一只海棠。我静默地在海棠树下挖了一个小坑,将那只海棠埋了进去。奇怪的是,树下那只肥猫一直没跑,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眯眼打量着我。埋好花后,我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心里空空的看着这烂漫的海棠花竟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于是我对着这树深深拜了一下,我说:“飞飞,不叨扰,这半月来的夜里,我也很欢喜。”
      风乍起。
      吹起漫天海棠花。恍惚间,我似乎看见了一位长发飘逸,着粉白衣裳的女子温婉地对我微笑着。

      那以后的夜里,飞飞再没来过,日子趋于平静。某天看书,又看见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看到那句‘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突然一个激灵。‘归树’这名字好熟悉···我立马拿起手机拨了我爸的号码。
      “爸,我们祖上有人叫归树吗?周归树!”
      “这我怎么知道···你等等,我正好在书房,我去给你翻翻族谱。”
      “······”
      “嗯,是有一个···你太太爷爷,就叫周归树,就是你爷爷的爷爷的爸爸···”
      “那你看有姓魏的吗!”我急忙打断他,兴奋地问道。
      “我看看···嗯···有的有的。就是这个周归树的父亲,姓魏,叫魏子美。哎呀真奇怪,这人怎么姓魏,他应该是个穷书生入赘的吧咱们周家当年在扬州也算是个大户······”

      附,魏子美与妻书
      飞飞,见字如晤。
      既收汝信,心急如焚。吾立返程,忧心于飞飞及吾孩儿。事难料,回程途中遇贼匪,夺吾钱财,伤吾性命。幸得扬州周府相救,吾现于周府养伤,盼早日归京。吾至爱汝,忧汝安危,然无法有所作为。飞飞,安可否,待吾伤愈归来。孩儿若未得保全,望飞飞切莫伤怀,时光大好,飞飞定将儿孙满堂。待吾归,待吾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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