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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跟我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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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餐厅的路上气氛有点怪异,林陌尘能直接感受到陆深心情不佳,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心里默默盘算着一会儿要和陆深说的话,不停地打腹稿。
      两人谁都不说话,一路诡异的沉默。
      陆深选了一家离家近的餐厅,两人以前常去,因为林陌尘最喜欢那里的蛤蜊菌菇汤。
      都说男孩子要穷养,不能娇惯不能溺爱,道理陆深都懂,一到林陌尘身上就实践不起来。
      林陌尘跟着陆深的时候才八岁,圆溜溜的眼睛,白面馒头似的婴儿肥,似有似无的软糯的鼻音包裹着男孩子的青涩嗓音,猫儿似的在陆深心上轻挠了一爪子,从此便宠得一发不可收拾。
      陆深自小过得苦,母亲早逝,留下一个巨大的耿家被陆江一点点蚕食鲸吞,私生子和情人登堂入室成了主人,陆深一声不吭地把一切看在眼里,默默记着,等到清算的那一天,一笔一笔的账都要理清楚算干净,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他看着眼前这个软乎乎宣腾腾的白面馒头,蓦地心软了。
      白面馒头扯着他的衣角,又怯又糯地叫他哥哥,软软的小脸发面似的Q弹滑嫩,乌溜溜的眼睛水滴般得清澈透明。
      陆深抱着白面馒头毫不留恋地离开陆家,心里想的是不能让这个肮脏的地方污了小馒头的眼。
      他跟小馒头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早就像两颗缠绕在一起的藤蔓一样不分彼此,现在小馒头长大了,第一个想的却是将自己连根拔起,剪断旧蔓重新开始。
      两人抵达餐厅,由侍者一路引领。
      林陌尘坐在餐桌上翻看菜单时还一阵唏嘘。从前他是服务客人的主体,现在却是被服务的对象。
      林陌尘无心吃饭,草草地点了几道菜,抬头看向陆深,后者只添了一道蛤蜊菌菇汤。
      林陌尘低头看着餐具,视线飘忽不定,胃里反流的酸水一直酸到了心脏。他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别扭什么,他根本不愿意搬出亭江苑,如果可以,他想赖在那儿一辈子都不挪窝。
      可是不行。
      在洛杉矶这两年,一次一次的失望里,林陌尘想明白了一件事。
      陆深不是他的专有物,不能当他一辈子的保护伞。他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来,不久之后,他会有自己的爱人、孩子、家庭,那个时候的陆深就变成一个彻底独立的个体,没人能插足他的世界,林陌尘就会像一个局外人那样,被遗留在他的世界之外,当个看客也好,当个过路人也罢。
      如果说从前他对陆深百般依赖,是因为他确信陆深会把自己一辈子当做家人、当做最亲密的人,那么,面对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两年的时间裂缝,又让他不那么相信了。
      到底为什么把他一个人留在洛杉矶,这很重要,这是一切问题的起源和关键。他必须弄清楚。
      包间里的光很是冷清,男人眉眼如峰,下颌线利落地收紧,看上去沉默又内敛。
      陆深尽力收敛情绪,表面不动声色地帮林陌尘布菜,空闲的左手却在看不见的餐桌下紧紧扯着桌布,暗红色的绸面桌布被他蹂躏出一道道交杂的扯痕。
      林陌尘机械地往嘴里塞东西,水灵鲜嫩的生菜裹着色泽诱人的酱肉,放到嘴里味同嚼蜡。
      半晌,他放下筷子,抬头说:“哥,我想搬出去,行吗?”
      林陌尘抬头直视他,视线直白不遮掩,好像努力地要从对面男人的眼里窥见什么一样:“我都二十了,应该养活自己了,而且你以后也要结婚的,住一起肯定不方便,我不想打扰你,我能养活自己了……”
      林陌尘事先打好的腹稿此刻就跟被碎纸机搅碎了似的,拼不出一段完整的有逻辑的话,只知道来来回回重复“我能养活自己”。
      陆深的眼睛是如墨的黑,如一潭深水,叫人看不见底下的暗流涌动,窥不见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声音越来越小,他说不下去了。
      他这会儿想把自己的嘴捂住,穿回一分钟以前,跟他哥说,哥你别不要我,要不我继续当你的狗皮膏药吧,哪怕你把我像丢口香糖一样丢进垃圾桶,我也得缠着你。
      但他不能这么说,他得硬着头皮把话圆满了,然后摸清楚陆深的想法。
      假如陆深盛怒,觉得自己要翻天,那他就服个软,顺势留下来;假如陆深没有任何意外的表现,客气着要帮他找房子置办东西,那他立刻马上毫不犹豫地搬出去,绝不给人添一星半点的麻烦。
      陆深放在腿上的拳头慢慢松开,他盯着眼前的男孩,想要把他看透似的,从头发丝打量到下巴颏,一寸一寸,一厘一厘,想要把他内心的想法剖析清楚。
      男孩儿表面看着总是矜贵自持,骨子里透着傲慢不屑,闪闪发光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全都像拱着月亮的星星一般暗淡,他娇纵任性,耍小脾气爱撒娇,但这一切都像是一层厚厚的糖衣,男孩儿内里却别扭敏感,总是强行假装自己懂事,不允许自己给别人添“麻烦”,生怕自己惹了人家不快,最后像个丧家犬一样归无可归。
      林陌尘外表有多骄傲,内里就有多缺乏安全感。
      他明白林陌尘在害怕什么。
      也知道他有多依赖自己,所谓的“搬出去住”根本就是一场小心翼翼地为了保护尊严,不被扫地出门的试探。
      陆深一阵心疼,连带着没吃东西的胃一起抽痛。他此刻满心满眼的都是林陌尘,想把他揉进怀里,想把他打包卷走,想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可以赖在他这里一辈子,亭江苑永远都有一个小主人,他的星美人肉肉还在等他回家。
      陆深听见自己说:“回家吧。肉肉还等着你浇水呢。我不知道啤酒和鸡蛋皮混合的比例是多少,你回去给它施肥好不好。它也想你。”
      林陌尘梗着脖子看天花板,眼泪就在眼眶里转啊转,他翘着的二郎腿不放下来,手长脚长得坐在那里,看起来挺拔又骄傲,可脸上却是一片情绪过激的酡红,上挑眼角往下淌泪,明明已经可怜兮兮的了,就是不低头也不擦泪。
      陆深沉默地叹口气,站在他旁边,把他的身体往自己怀里带,一只手轻轻的给他顺气,一遍一遍地抚摸他的后背,给他擦泪。
      “陆家水太深了,”提起陆家,陆深总是一副疲惫倦怠的模样,他轻轻地说:“你记得你刚来陆家那年吗?小小的一个,白面馒头似的。”
      陆深手上动作不停,一边安抚他一边笑笑,回忆到:“你那时候就是个撒娇精,一看见我就往怀里钻,我那时候那么凶,你怎么就不怕呢?嗯?”
      他逗弄似的揪揪林陌尘的后脖子,后者已经止住了眼泪,歪着头不让陆深看,陆深就又笑,笑容里带上了不明的情绪,像是厌恶,又掺杂着庆幸:“陆家那么肮脏的地方,我怎么能把我的小馒头一个人留在那儿?”
      “我把该清理的都清理干净了,我的小馒头却找不回来了。”
      “小馒头,还跟哥哥回家吗?”
      林陌尘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决堤的趋势,他哭得肩膀都在颤抖,但就是不回头,别扭着不给人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连陆深给他擦泪的手也一直躲。
      陆家那一摊烂泥,他怎么会不清楚。
      陆深的父亲,也就是林陌尘名义上的“养父”陆江,当初是靠陆深的生母耿清萍的娘家发家的,耿清萍身子骨不好,三十多岁就病逝,留下一个半大的儿子陆深。
      耿清萍去世没多久,陆江不择手段吞了耿氏据为己有,接着小三登堂入室成了正主甚至带来一个私生子陆衡。
      陆深和林陌尘的日子怎么会好过呢。
      林陌尘能想象到陆深这两年过的什么生活,才能把原本属于陆深的一切拿回来。
      他的嗓音带着哭过的湿润和颤抖,偏偏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我们回家。”
      陆深把林陌尘抱了个满怀,高大的男人此刻把头埋进林陌尘后颈里,深深地嗅了一口,满足地喟叹:“走吧,我们回家。”
      夜色很沉,林陌尘站在停车场出口等陆深开车,出口的灯不太亮,堪堪照亮一半他的侧脸。
      一辆车停在林陌尘身侧,林陌尘下意识去看,却发现不是陆深的车。——车窗摇下,一张半边隐在黑暗里的侧脸露出来,跟他有七八分相像。
      吴鸣一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亲弟弟。
      他跟林陌尘大概有十一二年没见过了,上一次见面是吴夫人带着大儿子吴鸣一回国办理手续,在林陌尘的小学大门外,隔着门卫凶巴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那时候林陌尘小小的,他自己也没多大。
      小时候的事情大多不太记得了,偶有印象也不过是一两片记忆碎片,林陌尘知道自己有个比他大三岁的哥哥,但已经记不太清容貌,只知道兄弟两个大概长得很像。
      吴鸣一坐在陆深和林陌尘的对面,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和外人宛如血肉相连的亲兄弟,心里辨不清滋味。
      林陌尘昂着下巴,自始至终一副不很耐烦的表情,哪怕陆深今天说不要他了,他也绝不会跟一个形同陌生人的“亲哥”走。
      吴鸣一打破沉默,从凝滞的氛围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天一,哥哥这些年没照顾过你,自觉没什么发言权,”他顿了顿,下了多大的决心一般,“妈做事从来不计较后果,这么多年做什么全凭自己心情,很多事情的处理上有欠缺……”他就差把“咱妈做事不长脑子”直白说出来,“你怎么想的?哥哥尊重你的意见。”
      林陌尘听着“天一”这个十几年都没人再叫过的名字,有一瞬的恍惚。
      他原来不叫林陌尘,叫林天一,吴鸣一也不姓吴,姓林。
      吴美晴带着吴鸣一离开的那天,林正凯带着儿子办了手续改了名字,拉着小小的林陌尘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尘尘,爸爸和你现在都是没根蒂的可怜人,现在只有咱们爷俩相依为命啦。”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后来林陌尘找到了陆深这棵大树,像一颗小杂草找到了依靠,深深扎根在大树根系的缝隙里,疯狂地向大树索取营养。
      大树何曾吝啬过。
      想到这儿,林陌尘的想法就更加坚定,他看陆深一眼,发觉后者的眼里全是从没见过的紧张和不安。
      林陌尘道:“请你打哪儿来还是回哪儿去吧。”
      他态度明确语气坚定,着实让陆深松了一口气。
      ——
      见过吴鸣一之后,吴美晴私下找过林陌尘多次,林陌尘的态度始终如一,后来不胜其扰,连见也不愿意见她。
      陆深派人盯着吴美晴,一方面防着她,一方面把林陌尘照顾地好好的,林陌尘不想见,索性连吴美晴制造偶遇的机会都不给。
      吴美晴强势这么多年岂是吃素的,惹恼了吴氏,陆深少不了要多处理些麻烦。
      新年将至,年底陆深一边忙着对付吴美晴的不定时骚扰,还要做年终总结,忙得脚不沾地。
      年假一放,陆深就开始琢磨带着林陌尘去哪里过年。
      吴美晴看着似乎要死缠烂打到底,硬来不行就用所谓“亲情”慢慢感化林陌尘,时不时的骚扰让陆深头疼不已。
      索性年也不在家过了。
      段呈玉段呈轩两兄弟喜欢户外运动,每年年假差不多就要扎根在滑雪场,林陌尘跟他们走得近,连带着林陌尘自己也喜欢滑雪。
      陆深想着,不如今年就在G市雪场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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