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苍穹》明夜天涯

4、神焰

　　夜色浓郁得令人窒息。
　　狭小的出租屋连窗户也没有，不断掉石灰的墙上布满青苔，到处都是泛黄的水渍。水泥地面上散落着空啤酒瓶、烟蒂和一次性饭盒，刺鼻的酸腐味混合着汗液的气息，令任何一个推门而入的人都会望而却步。
　　唯一的光源来自放在床上的那个老式笔记本屏幕，三个□□的男性脊背以及背上不断留下的闪亮汗水隐约可见。他们身后，蛛网密布的电扇发出吱吱呀呀的噪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寿终正寝。
　　屏幕的背景色也是昏暗的，红黑的背景墙构成了这个潜藏在无数网址中的网站独特的风格。
　　“哥们，让你们看个带劲的。太他妈逼真了！我看了多少遍，都没发现穿帮镜头。国产的！”留着猥琐小胡子的男人向同伴炫耀道。
　　“废话什么啊，赶紧打开哥几个看看。”肥头大耳的男人有些不耐烦地催促。
　　镜头上，一个女人被黑色布条蒙着眼，嘴里塞了一团棉布状的东西，跪在墙角，画面昏暗，看不清是在什么样的房间，看起来像个废弃工厂的一角或是地下室，四周都是水泥墙。女人的双手被缚在墙边的管道上，不断挣扎着，断续的呜咽声清晰可闻。背景虽然昏暗，画质却很清晰。
　　猥琐小胡子能感受到两个同伴瞬间兴奋起来，脸又向屏幕凑近了一些。
　　“艹，这女的身材真好。”尖嘴猴腮、仿佛吸了毒一般瘦骨嶙峋的男人猛吞了一下口水。
　　接下来的画面让三个人血脉喷张。
　　一个带着头套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衣，走近女人，拿掉她口中的棉布，对她进行了性侵。女人尖锐的叫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三个人都重重喘着气。
　　“这东西你哪搞来的？”肥头大耳的男人兴奋地问道。
　　“网上啥东西搞不来？别那么多废话，赶紧看。”
　　如果说之前的情节令人兴奋，那么接下来就带着一丝恐怖色彩了。
　　只见男人手中多了一把看似锋利的匕首，水果刀般大小，对着女人□□的脊背划了下去。殷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皮肤蛇一般蜿蜒而下，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带着头套的男子仿佛无动于衷，不断地在女人身上划下新的伤口，墙上、水泥地面上都溅上了鲜红的血迹。
　　女人的尖叫声和三人粗重的呼吸混合在一起，让他们有些迷乱，仿佛对画面中的女人进行凌虐的人是自己。一阵快意从心底升起。心中种种阴暗情绪都被释放出来。
　　带着头套的男人拿着烧红的烙铁接近女人的时候，三人皆屏住呼吸。
　　“嘶啦”一声，女人的脊背冒着白烟，他们仿佛能闻到烧焦的蛋白质气息。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响彻世界的尖叫声穿透他们耳膜，三个人皆到达了高潮的顶峰，无论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平日里压抑的变态情绪在此刻得到了无与伦比的满足。
　　画面中，戴着头套的男人将昏迷的女人手上的绳索松开，解开蒙眼的黑布，将绳子套在她血痕斑驳的脖颈上，双手缓慢收紧，女人的舌头一点点伸出来，如同老式恐怖电影里的长舌女鬼，脸色渐渐变紫。
　　“靠！这视频是真的，这女的真死了！”尖嘴猴腮的男人冷汗直流，颤抖着手从兜里拿出手机。
　　“你们看，就是这个女的，上热搜了！尸体在工地被发现的！”
　　闻言，三人一同看着碎裂的手机屏上那条标题为“建筑工地现诡异裸尸，或是上天对堕落的审判？”的热搜，已经被明星绯闻顶了下去。手机屏幕上的女人与电脑画面中女人的脸完美地重合。
　　三人再看向电脑屏幕时，只觉得阴森恐怖，背后的风扇让他们脊背一阵寒意。
　　戴着头套的男子将已经死掉的女人放在一处水泥台上，用类似铁钳的工具撬开她的嘴，将一朵鲜红的玫瑰放在她嘴里，复又合上。合上嘴的过程十分缓慢，看起来费了不少力气。
　　画面变成了俯拍角度，微微有些晃动，最后定格在水泥台上□□的女尸身上。女尸嘴里的玫瑰让她看起来像一件黑暗艺术品。
　　“哥，你这视频到底从哪弄来的？”
　　“就加了个同城□□群，里面有时候会分享些……就这种视频，昨天有个人私聊我，问我要不要看点带劲的，说是鲜货……”
　　“报警吧！这他妈可是杀人啊！”肥头大耳的男人有些恐惧地说道。“这个带着头套的肯定是他妈变态，神经病，搞不好是连环杀手！”
　　留着猥琐小胡子的男人起先还有些犹豫，看着另外两人都坚持报警，也点了点头。
　　三人有些不安地坐在审讯室里，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警官。空调的冷气开得很足，让他们更加紧张。
　　“视频是什么时候买的？”赵一清问道。
　　程然在一旁做着笔记。
　　“就……今天上午九点多吧，群里有个人私聊我，给我发了个网址……”猥琐小胡子拿出手机，想找那个人，结果发现找不到对方了。群里也找不到。
　　“他好像把我拉黑了，而且退群了。”小胡子更加不安。
　　“他为什么要私聊你？你们之前聊过？”赵一清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
　　小胡子不敢看赵一清，低头道：“可能是因为我之前在群里问过吧，就……大家经常聊，知道谁喜欢看什么样的。”
　　办公室里弥漫着速溶咖啡和泡面的味道。
　　今天是周六，从一清早，他们就没有消停过。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
　　“天明，你看看这个网址，能查出点什么吗？”几人登录进王兵提供的视频网址，看完之后也觉得脊背一阵发寒。陆靖宇问一旁的技术宅马天明。
　　“知道’暗网’吧？这就是。你们看，这个网址是一堆混乱的数字和字母凑起来的，如果没人提供，一般人根本找不到。这种网页有很多，隐藏在海量网络信息中，如同海面下的冰山。我们平时看见的网络信息，只是冰山一角。进入暗网需要特殊路由渠道，在国外，暗网覆盖用户比国内多，一般涉及毒品、枪支等违法交易，这种变态视频也是有的。还有人口买卖之类的。国外警察不少都在暗网蹲点钓鱼呢。”马天明推了推眼镜，用软件检测了一下视频，道：“这视频是真的，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确实就是凶手杀人的视频。”
　　“今天我们去华天问了，确实有人认识死者。卢静芳，兰州人，两年前来江城打工，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同村的李长亮，两人从小就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但是一年半没有联系过了。我们去了李长亮工作的物流公司，他说因为卢静芳劈腿，后来在华天当坐台小姐，两人吵了一架后分手了，卢静芳拉黑了他，就再也没联系过。卢静芳因为当坐台小姐，和家里断绝了关系，逢年过节都没再回过兰州老家。”
　　陆靖宇打开笔记本，继续道：“但是也有意外收获。卢静芳在华天有个闺蜜，叫景澜，两人同居。据说卢静芳已经三天没回去了，手机也一直关机。她正觉得不对劲。我们去了卢静芳住处，发现了两样东西。”说着，陆靖宇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两样放在透明密封袋里的东西。
　　一本粉色硬壳笔记本，一本黑色封面的巴掌大的小手册，手册上印着一个鲜红色的标记，一个圆圈中间一个正三角，三角中央是一团火焰。
　　程然打开册子看了一下，第一页就是标题就是“神焰净化世界”，不禁一阵唏嘘，道：“没想到凶杀还扯上了□□组织。我一直以为□□功后再无□□了呢。”
　　她继续读了几句：“在物欲横流的世界，人人心中怀揣着欲望和罪恶。不洁的灵魂陷入迷茫与混沌，孤独的痛楚来自他人。虚荣为罪，荒淫为罪，暴虐为罪，贪婪为罪，不孝为罪，自私为罪，不贞为罪，一切妄想欲念皆为罪。以罪制罪，以神焰净化不洁之人，拯救他人的灵魂，最终才能拯救自身。人是可悲的生物，无法自救，但可渡人。神所喜爱的，是渡人者。唯经神焰净化的人，才配做我们的兄弟姐妹。在纯净的灵魂里，我们才能摆脱与生俱来的孤独与罪恶，忘掉带来这孤独与罪恶的不洁欲望……这颠三倒四的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这真的有人信？”读到最后，程然开始吐槽起来。
　　陆靖宇道：“’以罪制罪，以神焰净化不洁之人，拯救他人的灵魂，最终才能拯救自身。’这句话可能就是凶手杀人的动机。或许在凶手看来，杀死卢静芳，是对她的宗教审判。因为她‘不洁‘，需要被’拯救’。”
　　他又打开那本粉色封面的硬壳笔记本：“卢静芳文化水平不高，只有初中毕业。这本日记是她从半年前开始记的，每天都有，但从三天前开始就断更了。也就是说，6月2号那天，卢静芳就被凶手控制住了。你们再看，从5月4号开始，卢静芳的日记里就频繁出现’他’。这个’他’很可能就是凶手。卢静芳对这个人有很强的依恋心理，她甚至认为自己是’不洁’的，配不上这个’他’。从日记里可以看出来，对方试图向卢静芳传教，但出于某种原因，卢静芳一直没有接受这种传教。这可能也是导致凶手杀她的动机。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查出卢静芳最近这段时间接触的人是谁，还要查出这个地下的□□组织。”
　　“5月12号这天，卢静芳记述了凶手的身体特征：’他肩上有一颗很特别的蓝痣，我问他是什么，他说是胎记。我很喜欢这个胎记，至少比背上那个可怕的烙印好多了。’现在我们基本可以断定，这个□□组织的成员，背上都有 ‘神焰’。而且凶手的肩上可能有颗蓝痣。”
　　赵一清神色不定，他觉得有必要再接触一下梁文。凭着刑警的直觉，他觉得梁文不是那种会犯罪的人。但是这个□□组织的其他成员平日里在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老秦手里拿着一份报告，一脸倦色地走进了办公室。
　　“这么快就出结果了？”陆靖宇起身接过报告。
　　“不是，是前天失火烧死的那对夫妇。不是意外。”老秦眉头紧锁。
　　陆靖宇平静的目光出现了波澜。他扫视着报告上对白笑母亲潘雯与继父胡则成的描述，“机械窒息致死”、“刀伤”等字眼触目惊心。
　　“陆队，这么说吧，胡则成是在受了三处刀伤之后，被麻绳勒死的。潘雯确实是烟雾导致的窒息死亡。”
　　一旁喝着速溶的黄子澄道：“肯定是潘雯受不了胡则成的家暴，失手捅了几刀，最后心一横，点火自焚了。白笑那孩子怪可怜的。话说陆队，你真的打算一直收养他么？连对象都没有，年纪轻轻的，就要带个拖油瓶啊，啧啧啧。”
　　“不一定是潘雯杀的，凶手可能是其他人。”赵一清冷不防道。那天白笑的眼神太过冷漠，他一直觉得不对劲。“我建议调查一下白笑当天下午的行踪。”
　　陆靖宇抬头看着他，神色莫测，道：“明天我去。今天晚了，都回去睡吧。”
　　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十二点半。
　　“看来最近是不得清闲了。陆队，加班费可一分不能少啊。”马天明哈欠连天。
　　陆靖宇回到家，发现卧室灯还亮着。
　　台灯下，白笑趴着桌上睡着了，桌上还有看了一半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一边整齐地放着做完的试卷。陆靖宇拿过来看了看，那些摩擦力、求证地球到月球的距离之类的，让他头疼不已。但白笑的求证过程写得很详细，就是字丑得东倒西歪，这点倒是和他挺像。在那样的家庭环境成长起来的孩子，在学习上能如此认真，陆靖宇有些意外。即便是杀了自己的父母，也不是不可原谅……他摇了摇头，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哥，你回来了。”听到动静，白笑看向身侧，陆靖宇身上一阵似有若无的烟草气息钻入他鼻尖。
　　因为趴在桌上睡的缘故，白笑额上有一小块红色的压痕，睡眼惺忪的样子显得和平时不太一样，像某种可爱的小动物。
　　陆靖宇笑了。
　　白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用手遮住额头上的痕迹，道：“哥，你快去洗个澡睡吧，我……我也要睡了。”
　　短短相处了两天，陆靖宇就发现白笑这孩子和冷漠的外表格格不入的羞涩。他点点头走出房间，发现自己留在茶几上的钱没有动过。他打开冰箱，想拿瓶啤酒，却发现剩了一半的炒饭。这孩子还会做饭呢？他有些讶异。看来以后不用担心他的吃饭问题了。
　　温热的水流从莲蓬头中洒下，卢静芳惨死的样子、那个神秘的□□符号，以及隐藏在海面下的暗网，渐次从脑海中掠过。没想到白笑的母亲和继父也并非死于意外，少年在大雨中湿漉漉的眼神，以及车厢中的放声大哭，无一不牵动他的心绪。
　　脑海中乱七八糟的事情渐渐有了头绪，陆靖宇将它们渐次整理好，关掉水龙头。他喜欢淋浴时思考，放松下的精神状态总是平稳的。
　　躺在床上，空调一阵阵送出冷气，将屋外粘稠湿热的夜色隔绝。白笑躺在一侧，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他关了灯，疲惫让他很快进入无梦的睡眠。
　　屋外的月光洒进屋中。听着陆靖宇匀净的呼吸，白笑侧过头。陆靖宇的睫毛在月光下清晰可数，成熟分明的轮廓吸引着少年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