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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古怪绮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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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樱觉得王柳氏家的日子十分清淡无聊,但是她喜欢王柳氏经常爱惜地抚摸着簪子,那抚摸令她十分舒适,她能感觉到通过簪子本体传达而来的情意。聪明的雪樱当然早已明白王柳氏的情意并非是针对自己,而是为了她死去的丈夫。王柳氏常常在一个人看着簪子时泪流满面。泪水落在簪子上,雪樱也感觉到一阵阵莫名的难过。
晚上睡觉的时候,王柳氏将簪子放置在枕边,小心地用柔软的丝绢包起来。王柳氏晚上总是失眠,辗转反侧,令雪樱心里也烦乱不已。
没过几天,雪樱便发现她能够对王柳氏的心意感同身受,为此她十分苦闷,因为王柳氏的心绪太苦,她常常也被包裹在一片淡淡的苦楚之中。当王柳氏陷入思念丈夫的极度痛苦中时,她便努力地去回想美丽的夜流河、遥山清新的风和千年来淡泊舒适的日子,以此来舒缓自己的情绪。然而想着想着,又会下意识地想起自己那化作齑粉的美丽躯体,想起那个丑陋的蜥蜴精,因而陷入浓浓的仇恨中。雪樱明白这样的情绪是修行的大忌,但是她控制不住。
王柳氏清退了所有仆佣,变卖了宅子和一些值钱用品,偿还了一部分快要到期的债务,然后在较偏远的郊区租了一个小院子,带着儿子王秋翎住过去。王亮殉国时已有军职,因而除了抚恤金之外每月还可领到一两银子,倒也够母子俩勤俭度日。
这段日子王柳氏表现出来的坚强令众人惊讶。她拖着病弱的身体,在院子里种植菜蔬,养鸡,还到处去找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她要自己挣钱还债。以前相熟的一些人家都很同情她的境地,便委托她一些刺绣缝补之类的散活,也还能补贴一些。
说也奇怪,以前每天浸在药罐子中娇滴滴的一个人儿,如今竟有如此强大的精力、体力,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张风曾跟妻子商量接王柳氏母子来自己家。“不就是多两双筷子嘛,她还可以帮你做些家务。”
张吴氏说:“话是如此不错,但她是个好强的人呢,到咱家来算什么身份,不明不白,不主不仆。”
张风说:“要么你认她做个义妹,不就名正言顺了。”
张吴氏看了丈夫一眼,若有所思地说:“夫君若坚持如此,也不是不可。只是这些年来,夫君的亲信在战争中死伤的已有数十人,留下不少孤儿寡母,难道咱们都认作亲戚吗?俗话说帮急不帮穷,她目前日子过得尚可,若日后她有急有难咱们再伸手相帮也来得及。”
张风知道妻子说得有道理,毕竟她是一个寡妇,有诸多不便。张风在心里对这王柳氏有一种特别的心疼,只是这样的感觉又岂能让妻子知晓。
王柳氏搬至郊区后张风与妻子前去探望了几次,每次都带不少肉蛋米菜,够王柳氏母子俩吃好几天。
王柳氏的院子很小,有两间小小的睡房,她跟儿子一人一间。儿子已经八岁,不能在与她同住一间了。另外还有一件灶房,一件柴房。张风夫妻来了只能坐在院子里,也没有像样的桌椅。
张风拉着王亮的儿子王秋翎随意地问着学业,眼神却不时飘向正在絮叨家常的两个女人。
王柳氏面容愈发清瘦,大概是近期经常在屋外劳作,脸上倒添了些血色。
“你娘最近身体如何?”张风问王秋翎。
“娘她身体尚可,只是经常偷偷一个人哭。张叔叔,翎儿心里好难过。”
“翎儿,你要好好听你娘的话,用功读书习武,平时多帮你娘做事,要懂得心疼你娘。翎儿已经八岁了,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要懂得疼你娘。”
“翎儿知道。翎儿一定会用功读书习武,将来象张叔叔一样威风,翎儿一定要让娘过上好日子。”
“好翎儿!记住张叔叔的话,有什么难处一定要来告诉张叔叔。有困难找人帮忙不是很丢人的事情,知道吗?”
王秋翎点点头。
眼看时辰不早,张风夫妇告辞,王柳氏拉着儿子站在院门相送。王柳氏素白的孝衣在暖暖的夕阳下不再萧杀,头上那朵白荷越发水灵。
自从搬到郊外居住,每天早上天不亮王秋翎就得起床赶往学堂,自然王柳氏要起得更早,为儿子准备早餐和午餐。由于路程远,王秋翎中午便不回家,在老师家里热了母亲做好的饭菜,吃完后趴在桌子上睡一会。老师和师母心疼他,常叫他跟自己家人一起吃饭,但王秋翎都有礼貌地拒绝了。虽然张叔叔说有困难找人帮忙不算丢人,但娘说了,无功不受禄。不管怎样,都应该听娘的。
王柳氏最近心情烦躁,极度烦躁。烦躁的原因是,她发现自己梦到张风!
王柳氏自问一向端洁知礼行正影端,与夫君王亮亦是有情有意,却无端地梦见张风。第一次梦醒后,王柳氏手抚心口惊吓不已,后来竟然再次梦到,不禁羞愧难当,当夜便无眠至天亮。
后来张风夫妻来探望她时,她心慌得不敢直视张风。
其实想着张风的是雪樱。雪樱重新获得感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张风,是身穿闪亮铠甲凯旋而归神采飞扬的张风,是疼爱家人温柔热烈的张风。源自妖的天性,雪樱毫无意外地爱上张风。
但是她现在随着王柳氏没法见到张风,便将张风的形象在王柳氏梦中显出来,以安慰自己的爱慕之心、思念之情。
王柳氏对着丈夫的灵牌在心底惭愧告白。“亮哥,为什么你不来梦中看我?亮哥,你相信我,我跟他没有一丝一毫关系。亮哥,求你帮我把他赶走。”
雪樱对于自己给王柳氏造成的迷惑焦虑也很抱歉,但她没见过王亮,不知道王亮的模样,因此无法在梦里造出王亮来。但有时她随着王柳氏去一些人家做闲活,听到一些长嘴之人背地里说王亮长得挺丑,说王柳氏一朵献花插在牛粪上之类。雪樱心想,既然王亮已经死了,那么潇洒俊朗的张风不是很好吗?为何王柳氏却如此惊惶呢?
于是王柳氏依然会梦到张风,但是令王柳氏奇怪的是,梦中并没有她,只有张风,没有别的人,她不知道她在哪里,似乎那是别人的梦,而她只是在一旁冷眼而观。可是渐渐地梦中的张风越来越过分,令她好几次面红耳赤地惊醒过来。
雪樱感觉到王柳氏强烈的抵抗,便暂时不再造关于张风的梦。
这个秋天很短,几场连阴雨之后,渐渐感到初冬的气息。张风派手下帮王柳氏翻修了房子,备好足够一冬的柴禾。王柳氏心中虽然颇为感激,同时也产生一丝疑惑,他为何对自己孤儿寡母如此好?真的只是看在死去夫君的情意上吗?心中存了这想法,看张风的眼神便添了些淡漠和鄙薄。这眼神落在张风眼中,有些糊涂,落在别人眼中,有些意味。
天冷了,可怜的王秋翎每天一大早被他娘从被窝里揪起来,踩着满地白霜就着星光,走数里地走到学堂。晚上放学饿着肚子走到家,又是漫天星光。
冷得厉害王秋翎就跑步,开始跑一会就累得气喘吁吁,后来慢慢地可以跑完全程。跑出一身汗,一点不冷,精神也特别好,脑子特别清醒。
毕竟只是八岁的孩子,失去父亲的痛苦和害怕持续得并不太久。王秋翎觉得虽然吃得没以前好,穿得没以前好,但周围大部分人表达的善意和同情,令他觉得日子不象他当初想象的那么可怕。
王秋翎从记事起,他爹就经常征战在外,一直与娘厮守,因此对目前的情况并不难适应。不过娘最近很奇怪。
家里那些鸡养了几个月,终于有几只大一些的开始下蛋了,可是娘隔几天就杀一只。虽然王秋翎很喜欢吃鸡肉,喝鸡汤,但他也懂得娘最初养那些鸡并不是打算吃它们的。
另外娘最近经常很恍惚。有时他走到娘身边叫娘,娘好像吓了一跳的样子。娘应该还是一直在想爹吧。
然而有一天,王秋翎被吓到了。
那天学堂的老师突然生病没法上课,王飞翎很开心地向家跑,心里想着可以帮娘干一些活了。走到自家门前,门开着,看见娘在捉地上的鸡。看来今天又有鸡吃了。
王秋翎正要开口叫娘,接下来看见的事情令他好像被重重一击,那句已经到嗓子眼的“娘”被打了回去。
只见平时如弱柳扶风一般的娘亲一手抓着鸡脚、一手捏着鸡头,两手轻轻一扯,硬生生地将那只鸡撕做两半!
王秋翎想大叫,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来。
王柳氏将死鸡扔在地上,盯着看了一会,只是片刻功夫,那只鸡便干瘪了许多,好像所有的血都渗进泥土里,只剩下碎骨残肉。
王柳氏似是感觉到什么,脸转向门口,看到儿子,笑了一笑,无意识地将沾着鸡血的手指放在口中舔了一舔。
王秋翎再也受不了,大叫着向远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