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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螳螂与黄雀(三) ...

  •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尽管外界风起云涌,可对困于国狱里的两个男人而言,这段时间不过是日复一日的寂静罢了。
      “喂,小子,你又在看什么?”叶世安嘴里叼着根稻草,百无聊赖地凑了过去看书的封面:“社会契约论……这书有什么好看的?”
      沈慕归垂眼微笑,并不作答。因为叶世安的“独门药方”精心调理,这些天他的身体状况似乎好转了些,只是脸色仍很苍白。他越是讳莫如深,叶世安就是越好奇,忍不住一把抢过沈慕归手里的书,飞速地翻了几页,又问:“法莱西人写的?”
      “不错。”沈慕归答道:“它的作者正是法莱西思想家,索维尔。”
      “思想家?那不就是腐儒么!”
      叶世安冷笑道:“摇唇鼓舌,惑乱人心、不务正业!正是因为这种人的存在,国家才会沦落到今天这般任由蛮夷欺凌的可悲地步!”
      沈慕归耐心等着他发泄完一肚子怨气,才道:“也正是因为你口中这位‘腐儒’的启蒙,才有了百年前墟海列国的‘光荣革命’和今日的世界第一强国,大洋国。”
      “……”叶世安张口结舌地盯着手里的书,难以置信道:“就这么一本书,能改变一个国家?”
      沈慕归微微一笑,道:“真正能够改变国家命运的,是书中承载的思想。”
      叶世安咧了咧嘴,十分不屑:“什么思想?民贵君轻还是法不阿贵,亦或是变法图强?”
      “都不是。”沈慕归摇了摇头,道:“一言以蔽之,唯‘天赋人权’四字而已。”
      “天赋……人权?”叶世安皱眉深思,半晌才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人生下来都是平等的吗?可墟海对岸那些个蛮夷国家打我们燕国的时候,可从来没讲过什么天赋人权,一枪一条人命倒是真的!”
      “燕国名士刘光远曾著有《天演论》一书,过去还在高昌时,我拜读过很多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了。”沈慕归目光逐渐柔和下来,似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往事一般:“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落后就要挨打——燕国今日之祸,正源于此。”
      叶世安也难得地赞同道:“嗯,这个道理就算是贫道这种化外之人也懂,可是朝廷近年来断断续续也在变法,怎么还是改变不了挨打的命运?”
      “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沈慕归正色道:“不动专*制和人治的根*本制*度,愚弄奴役民众,禁锢自*由*思想,科学技术又如何发展?国视民如蝼蚁,民亦不知有国,上层争权内讧胡作非为、中层得过且过醉生梦死、底层愚昧无知穷凶极恶,一盘散沙之下何来强国?大厦将倾之际却妄图借助中体西用来扭转江河日下的国运,无异于南辕北辙,缘木求鱼。只不过,要想动摇乃至摧毁千百年来的制度根基却谈何容易——中陆各国如此,东陆燕国亦是如此。”
      “……虽然越来越听不懂了,不过小子,贫道觉得你说的很对。”
      叶世安坦率道:“老实说,你在高昌那些年,西域各国发展得确实不错,以至于到现在吃老本儿都能称霸西域!”如今,他早已知晓沈慕归的真实身份和过往经历,加上前些年燕国一直在突厥和高昌之间反复不定、跟两国都开过战,即使闲云野鹤如叶世安也对高昌这个国家印象很是深刻:“反过来看咱们燕国——罢了,越想越生气,连年战败连年割地求和,妄称天*朝上国!”
      “真没想到,鬼医先生居然也会关心这等俗事。”
      第三个人的声音倏然响起,生生让叶世安慷慨激昂的情绪被泼上了一桶冷水、寒意登时渗到了骨子里。
      门外,徐煜拢着暖炉,清癯苍白的脸掩在厚厚的狐裘之间,轻声笑道:“方才见沈先生还有闲心传经布道,想来是身子和心情都好了许多。”
      沈慕归也笑得十分愉悦:“看徐将军如今气色,沈某此等孱弱之身恐怕也来得及‘送君一程’了。”
      “几日不见,沈先生真是愈发咄咄逼人了啊。”徐煜不以为忤地微笑:“方才你同鬼医先生说这一番话,是给鄙人听的?还真是好为人师啊。”
      沈慕归一轩长眉,反唇相讥:“我与将军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对牛弹琴,自讨没趣?”他复又莞尔一笑,淡淡道:“倒是将军,频繁来此是为何意?总不会是想陪着沈某坐牢吧。”
      徐煜咳嗽了声,才失笑道:“沈先生风华绝世,鄙人实在是喜欢得紧,忍不住就多来了几次,不曾想竟是唐突了美人。”他随意地开着玩笑,就好像站在一旁的叶世安是空气一般。可即便如此,江湖中以“骄矜傲慢”闻名的叶世安却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观望着两人之间的“你来我往”,脸上也没有任何被无视的不虞之色。
      面对徐煜这不甚隐晦的“调戏”,沈慕归并不动怒,只是漠然道:“将军今日来此,不止是为了与我闲谈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
      徐煜悠然道:“如你所愿,嬴风已经开始行动了——她居然想用皇上来压我,迫使我放了你。可……”
      说罢,他故意停了下来,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果然,沈慕归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眉头轻蹙,却一言不发。徐煜这时才慢悠悠地说出了下半句:“可奇怪的是,就在皇上找我问话之后的当天夜里,西南军政府的密使就找上了我,表示要投诚合作,唯我马首是瞻。”
      “难怪将军心情如此舒畅。”沈慕归垂下长睫,面无表情道:“仅用沈某区区一人,就换来一方割据势力的臣服,真是意外之喜。”
      徐煜却摆了摆手,大笑道:“先别急!别人也许不了解,可鄙人却非常清楚嬴将军的为人——能屈能伸,天生反骨。臣服?呵,依她嬴将军这些年来的惯常做法,上一刻还是俯首称臣、下一刻恐怕就是刀兵相向了。”
      说完这句话,他直视着沈慕归碧绿色的眼睛,继续道:“这样的女人,可比这世间绝大多数男人都要可怕上百倍千倍。沈先生,你认为我还会像萧庭一样轻视于她、或是会像燕何一样轻信于她吗?”
      沈慕归不动声色地反问道:“将军意欲何为?”
      徐煜微笑道:“沈先生尽可安心!我不会杀她,毕竟世上像她这么野心勃勃、心狠手辣又颇具领袖之才的女人,可真是太少见了。更何况,她还是阴阳纵横道及天书守护者龙氏一族共同选中辅佐的人,就这么杀了,岂不可惜。只不过么,要放过她却也没那么容易,毕竟——这可是颗极其危险的定*时炸*弹呐。”
      沈慕归闭了闭眼,敛去眉目间一闪而逝的绝望,语气仍很平静:“将军先用沈某威胁嬴风,再用嬴风威胁于沈某,好算计。想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就是。”
      “就在不久前,当今拜火教主苏莱曼向我燕帝国发出照会,要求将你引渡回高昌。”徐煜道:“贵教教主有句话要鄙人转达与你:承认叛国投敌的罪名,他可以保你不死,嬴风也能彻底从窝藏外敌的嫌疑中解脱出来,如何?”
      此言一出,一直以来都不曾有什么情绪波动的金发男子终于猛然抬头,幽深绿眸中瞳孔瞬间缩小:“叛国?”
      “不错,就是叛国。”
      徐煜确点了点头,道:“先生既是拜火教前教主,又是大秦国合法的嫡系继承人,你若振臂一呼,难保苏莱曼教主得之不易的地位不会被篡夺去。”
      徐煜说的每个字都是实话,而阴谋一说出口也就成了阳谋,倒反叫沈慕归无话可说了。沉默半晌,他才缓缓道:“若我不照做,你就会杀了嬴风,是么。”
      “杀她?不,那太简单了。”徐煜幽幽道:“若你不承认叛国之罪,就是拼着两败俱伤的危险,鄙人也会彻底碾碎西南军政府的全部武装力量,让嬴风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光杆司令’、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上狠狠跌落——哦,险些忘了,嬴将军还是个女人。”他忽而露出一个相当不怀好意的笑容:“虽说已经生过孩子了,不过毕竟还未成家,恰巧鄙人也尚未娶亲,正巧可成一段姻缘。”
      说罢,他特意停了下来,仔细观察沈慕归的反应。可出乎他的意料,面对这样一般男人都绝对无法忍受的“夺妻之恨”,沈慕归却只是不屑地笑了笑,道:“我从前还想不通为何燕国会国运衰落,今日将军倒是用实际行动解答了我的疑惑。”
      顿了顿,他才一字一句道:“勇于内斗,怯于外侮,朝堂上人人皆只知权谋诡计而无公心,国家焉能不亡?”
      “只要能赢,通过什么方式又有何区别?”徐煜不以为然地大摇其头,面带讥讽:“沈先生倒是公心重于私心,可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又有何资格嘲笑鄙人呢?”
      沈慕归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微笑着道:“是啊,徐将军所言不错,走到今天这种地步,我早已失去了选择权。只不过有一点将军说的并不恰当——”
      他淡淡道:“如今的嬴风,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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