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旧曾谙》看山就山

55、第五十五章

　　“想这里虽是边漠，可到底也是好几百年的老城了，多少人在浔阳生根，就盼着发芽呢，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可是后来不走也不行了，妖怪愈来愈多，死的人也愈来愈多，尤其是孩子……唉，都是那么小的娃娃。”

　　“那现在城里是没人住了吗？”

　　“没有，噢！西河卓氏的弟子时不时会过来看看除妖的情况。只是也难说有没有偷偷跑回去的，虽然说跑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但是有些人……唉，就是舍不得，太不会想了，人在根便在，何必如此执拗定要将自己拘死在浔阳城里。”

　　于秋胤：“原来如此，多谢阿伯，也没什么要紧事，我们不去就是了。”

　　车夫走后，陶缨问道：“大师兄我们真不去了吗？”.

　　“要去，从死城里送过来的信，当然得去看看。”

　　“那现在怎么去？”

　　“只好御剑了。”

　　陶缨闻言心疼的看了看于秋胤，“大师兄你的灵力够吗？”

　　于秋胤“唔”了一声，由于近来很有钱，当然其中也有想和柳季谙一起呆在马车里的缘故，他一直没提出要御剑的事。

　　或许是因为自己另一半魂魄归体，现如今他体内的灵力已不似先前那般稀薄，稍稍一运力他都能感觉到充裕饱满的气在自己的身体里缓缓流动，这让他感觉很舒服，不止是身体内的舒服，更有心里的舒服。

　　多年的克勤克俭使于秋胤生出了奇怪的自豪感，我现在可是个有灵力的人！御剑算什么！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意气扬扬道：“够！”

　　三人到达城门下时，日已薄西山，整座城因缺了人气而显得死气沉沉，于秋胤抬头向上看，看见了罩在浔阳城上空的那张网，这是一张巨大的擒魔网，网内一大片黑压压的雾气，那是阴气。

　　这座城果然很有问题，现在太阳尚在，不过初春，浔阳又临边漠，从城门缝中吹出来的风却严寒刺骨。

　　推不开门，于秋胤三两下便翻上了城墙，向下伸出了手。

　　陶缨以为大师兄是要帮自己爬上去，却见他笑盈盈的抓住先生的手，眨眼间两人便都坐了上去。

　　先生明明自己也能上去……

　　浔阳城古时并非沙城，而是顶有名气的贸易都城，东升国未亡时，浔阳乃是两国货物运输道路上重要的节点，星罗棋布的集市聚齐了各地的商人与货物，或休憩或交易。

　　这座城从最先的市邑墟集发展到后来规模宏大的边贸关市，其繁华要归功于当时鼎盛的大国——东升。

　　只不过后来东升国灭国，浔阳似乎也随之一蹶不振，少了大批来自东升的商人与货物，小小的边城似乎再不能支撑下去，随着乌飞兔走也渐渐衰落。

　　所幸浔阳城出了一位姓陶的能人，在满城的富商蓄贾都走个精光时，这位贩夫驺卒出身的陶氏竟是以一人之力，集结起一大批愿意留下的小商人重新壮大浔阳城，虽说未能重现往日旧景，但好在城内又拾回了生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是浔阳城几百年的历史历程，于秋胤唏嘘，若是那位陶先生还在世，看到这种景象该有多忧愁。

　　于秋胤拿出怀中那封寄给陶缨的信，往落款处写的府邸地点去。

　　这大抵不能算是一封家书，看城内这种情形，难说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千里迢迢将自己诓到这边来吗？

　　于秋胤倒是有几分相信，他与柳季谙并排走着，陶缨在前头带路。

　　这是陶缨长大的地方，街头巷尾甚至腌臜角落，一眼扫过陶缨似乎都能从上面看到自己四处躲闪的身影。

　　他深吸了一口气，大踏步往前走去。

　　城内大道两旁仍点着灯笼，从薄薄的灯笼纸透出的暖红色烛光被削弱了几分，只照得清灯柱下一小块地方。

　　城内果然连一个人影都见不着，按方才日头落西山的时辰来看，现在不过卯时，几人走在道上却如游阴间。

　　陶缨打了个寒颤，偏过头道：“我都不知道这条街晚上还能这样吓人。”

　　他稍稍慢下脚步，“大师兄，你说这世上有鬼吗？”

　　“你说呢？”

　　“我觉得有，你看师尊都上千岁了，没道理不存在鬼。”

　　于秋胤：“你是说师尊是鬼吗？”

　　“不不不，我没有，我不是。”

　　于秋胤一笑，不去逗他。

　　三人在城中找到了那处宅子，陶缨一踩上台阶，门前两只大灯笼竟是亮了起来，他壮着胆子敲了敲门，本以为不会有人来开门，转过头时却发现大门开了条手掌宽的缝，缝内有只眼睛在向外看。

　　到底还是个孩子，陶缨呼吸一窒，他的喉头上下一动，本想开口说话，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往于秋胤身后躲。

　　门内似乎是个老人，他透过那条门缝上下打量着这一行人，一双浑浊的老眼咕噜噜地转着，看得陶缨极不舒服。

　　还是于秋胤先开了口，“老人家，我们收到您家寄过来的信，将陶小公子送过来了。”

　　那老人似是没听清，他重重的“啊”了一声，将耳朵凑近门外。

　　于秋胤喊道：“我们将陶小公子送回来了！”

　　老人听清后一愣，他审视的目光在于秋胤身后的陶缨身上打转，盯着他的脸盯了好一会，半晌才一脸恍然大悟，“噢对对对！是陶小公子，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说着，他将大门拉开，沉重的铁门在石板上擦出一阵尖锐的响声，陶缨总觉得像是一声长长的喟叹。

　　这是一座很华丽的大宅子，入门便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放着数百袋大米，借着宅子里亮着的烛火，三人看清了白色的米袋上撒得大片大片污渍是红色的血迹，那位老人像是没看见似的穿过空地，将几人领到廊下。

　　“为时已晚，老爷夫人和大少爷都睡下了，还请陶小公子先做休息，明日老奴再带小公子去见老爷和夫人。”

　　陶缨道：“你是？”

　　“老奴是陶府的管家，小公子好多年不曾回来，不认得老奴。”

　　“我爹他是？”

　　“小公子怎么连老爷的名字都给忘了，定是累了，老奴这就带小公子回房间休息。”

　　“至于这两位……”管家看向于秋胤柳季谙二人，“这一路辛苦两位了，也在此住下吧，两位的房间已经收拾妥当了，就在东厢，请小公子随老奴到西厢……”

　　“不！我要和他们一起住东厢！”

　　“小公子不要胡闹，您是主人！他们是……”

　　管家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不过是客人！”

　　陶缨被扳住肩膀，无奈的看向于秋胤，却发现他已经拉着先生往管家所指的东厢去，只给自己留下一个“你好好睡觉”的表情。

　　陶缨的房间并不大，一扇大开的窗面向院子，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些必备的洗漱用具便再无其他。

　　他在窗前站了一会，确认没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后，转身欲上床。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陶缨转过头去，窗台上落着一只纸做的鸟，扁平的翅膀上写着“开”，他认出了这是大师兄的字。

　　——窗门闭紧，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陶缨心里一咯噔，他腾地将窗阖紧，又将两把小凳子相叠堵在房门处，一咕噜爬上床掀起被子就钻了进去。

　　有一件事大师兄大概不知道，那就是陶缨其实很怕鬼。

　　这边于秋胤和柳季谙并没有往东厢去，他们转了个圈，破开锁进了间朝向大门的屋子，隐在暗处说话。

　　于秋胤：“这宅子阴气重得吓人。”

　　柳季谙：“管家似乎不是人。”

　　“你看到了吗？”

　　“什么？”

　　“那老人袍子下的脚，脚跟朝前走路。”

　　“嗯……是鬼吗？”

　　“不一定，或许是妖魔？”

　　“陶缨没事吗？”

　　“没事的，我觉得管家没有恶意。”

　　“嗯。”

　　于秋胤道：“西河卓氏竟如此办事，除妖除成这种样子。”

　　“也难怪这城里住不得人。”

　　说话间，两人远远听见有什么东西落地又弹起的声音，随之还响起人说话的声响，串起来像有人在唱歌。

　　这声音越来越近，近到像是在门外的回廊上，二人稍稍起身往窗外看去，回廊上，有个小小的女孩子背对着他们在荡秋千。

　　“哥哥推我荡秋千，荡与屋檐齐，飞身直到月儿边。”

　　于秋胤心想幸好陶缨不在这里，要是看到这种景象还不吓惨了。

　　宅子外一阵锣鼓响，一丈高的围墙外亮起一大片红灯，于秋胤正欲推门追去看，在回廊上荡秋千的孩子却突然转过头来，笑嘻嘻道：“哥哥若不是来推我荡秋千，千千万万别出来哦！”

　　于秋胤动作一顿。

　　说着，那孩子转过头去，边荡边唱那首小曲。

　　于秋胤：“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没有脸，脖子断了一半，那孩子已经死了。”

　　“嗯……她是车夫说的最先出事的那户人家的女儿吧。”

　　“出去吗？”

　　“走！”

　　两人推门而出，下回廊时，于秋胤轻轻将秋千一推，那个孩子一下子便荡了出去，再回过头时，他们看见她站在回廊上，对着他们欠了欠身。

　　于秋胤一笑，纵身跳上院中的大槐树，隐在繁茂的叶间向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