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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花田(一) ...

  •   “大少爷!下雨了,快回屋吧!”

      他又回到了那片雾霾深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呼唤,伴随着话音落下,似还叹息了一声。

      又是强烈的熟悉感,还带着久违的亲切。

      待他转过身去,却发现空无一人,他试着往前走了几步,拨开一重又一重的浓雾后,却在尽头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背影。

      从从瘦小的身形和穿着来看,像是个女孩儿。

      他意欲上前看个清楚,虚空中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下一刻,他被一掌推了出去,整个人踉跄着跌进淤泥中,耳畔随之响起锁链沉重的拖拉声。

      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果然感到脖颈上一紧,身边竟出现了两个身着同样制服的黑衣人,他们手持锁链,从后面套住了他的脖子,拽着他一路往后拖。

      强烈的窒息感传来,他拼命地想要扒拉开锁链,奈何不敌二人的气力,还感到眼前愈发模糊,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谢安阳是被重重的拍门声惊醒的,醒来时冷汗涔涔,他又懵了半天,才从外面炸呼呼的声音里惊回神。

      “谢安阳,该起床了,天亮啦!”

      这个声音相当耳熟,又聒噪又讨厌,正是林朝那小兔崽子。

      谢安阳烦躁地扔了俩字:“滚蛋。”

      林朝丝毫没被吓到,还继续砸门,“谭爷爷叫你过去一趟。”

      谢安阳咬牙切齿:“这个逆子!”

      有时候怪想把有些人的手剁了的。

      回想林朝失去记忆之前,曾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忘记他,还满口“谢大哥”的叫,现在倒好,成天喊他大名不说,还跟个逆子似的没事就来气他。

      距离来到枉死城已过三年,他时不时就会被梦魇纠缠,几乎没睡个好觉,这次的梦魇太过真实,若是没被突然到来的林朝打断,他感觉自己可能会被勒死——尽管只是一种感觉,并非现实,也是非常糟糕的。

      气愤之余,他还是有点庆幸和感激的。

      谢安阳烦躁地捂了下脸,遂下床开了门。

      林朝抬手敲了个空,两人目光一对,见谢安阳眸光冰冷,一时气氛有些尴尬,他连忙找补说:“这么大人了还赖床,你好意思?”

      谢安阳:“?”

      谢安阳抓了两把头发,感觉差不多顺了,人就往门框上一倚,抱着胳膊看林朝,淡声问:“来这干嘛?”

      林朝眨眨眼,笑着说:“帮谭爷爷传话呀。”

      “还有呢?”

      林朝傻笑一声,心虚地挠了挠头,“我有事想求你。”

      “先别求,办不了。”谢安阳扔下这句话,转身找了块毛巾擦脸。

      林朝立马化作一贴狗皮膏药贴了过来,谢安阳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还没完没了地问:“你今天去不去花田啊?”

      “干什么?”

      “花田的石蒜开了,你帮我带一朵呗?”

      “杨洵没跟你说那玩意受忘川府管控,普通人乱摘要被乱棍打死的吗?”

      “啊?”

      谢安阳整理衣物,懒得再搭理他。

      林朝失落地低下头,“那算了,有机会再说。”

      谢安阳抱着一堆衣物和绑带,又瞄林朝一眼。

      “怎么了啊?”

      “哥要换衣服,还不快滚?”

      “啊?”林朝突然想到了什么,震惊地张大嘴巴,“他们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什么玩意??”

      林朝说:“都是男人,你怎么换衣服还要避着人啊?”

      什么屁话,他当然是不能让人看到他身上没有疤痕,别人问起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平白惹一堆麻烦,何况他左腕有印记,更不能让人看到。

      谢安阳一指门外,淡声说:“闭嘴,滚。”

      林朝怕谢安阳生气,连忙捂住嘴,等到走远了,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安阳,我在外面等你!”

      “……”

      谢安阳的住处是个名副其实的“养老院”,街坊四邻都是老头老太太,整座四合院里就他一个年轻人。

      刚来那会,城主说什么院落有限、附近没有空房间,而别的地方又离忘川府太远,就将他安排在了这个四合院。

      院中间有棵参天的老槐树,时值初夏,鸟鸣与虫鸣声不绝于耳,院里和风习习,时而落下簇簇花团,一夜之间堆得满院槐花香。

      老人们特地在老槐树下置办了一套石桌,艳阳天闲来无事往那儿一坐,打打麻将、下下棋,阴凉而又舒适。

      谢安阳所谓的换衣服其实只是将身上弄脏的绑带换掉,为免引起怀疑,随手换了件外套才出的门。

      此刻正有几个老头聚在院中练太极,许多老人则围坐到老槐树下下棋,仔细看的话,当中还多了个来串门的年轻人在观棋。

      换个衣服的功夫,林朝又凑上热闹了。

      谢安阳和老人们本就没有共同话题,而况今天大家都起早了晨练,就他一个小青年睡到日上三竿,再怎么说他也是个要脸的人,就不太好意思在长辈们面前晃。

      于是他眼不观四周,打算装个死,鬼鬼祟祟地埋着头从老槐树后面绕过去。

      谁知却被观棋的林朝眼尖瞅见了,还跟他打了声招呼:“安阳,来下棋啊!”

      谢安阳咬牙切齿地心想:死林朝!

      练太极的老头也瞧见了,冲谢安阳招招手,“阳儿快来,太爷教你打太极拳。”

      谢安阳连忙说:“不了,有事,太爷您慢慢练。”

      林朝看他身后背着绘板,便问:“安阳,你又要去哪采风啊?”

      谢安阳冲林朝翻个白眼,心里暗骂: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下棋的老人原本还在思索下一步,听到安阳的名字,也寻声望了过来,哪知过于用力,左边眼珠子竟“哐当”一下掉了出来。

      “早……啊?”谢安阳抬头正好撞见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啊”字也断了半个音,他不着痕迹地避开目光,假装若无其事地从旁边走过去。

      一旁的林朝碎碎念叨:“姥爷哟,都让您别太用力,看吧,又得洗洗再放回去。”

      老头冷哼一声,嫌弃地抱怨:“走开,又没让你洗。”

      林朝这就不乐意了,“哪次不是我帮您洗啊?”

      老头嫌弃地扒开林朝,却不小心扒掉了他的右手臂,林朝忙捡起断掉的手臂,气得直跳脚,“好你个肖老头,对自己没轻没重就算了,怎么对别人也是毛手毛脚的,得了,我又得找欢儿姐给我缝胳膊了。”

      肖老头脾气也上来了,将棋子往棋盘上一扔,还撒了个泼,“不下了,烦死了你这小孩。”

      对面的老人也不乐意了,“肖老儿你什么意思,你这黑子分明败局已定,你耍什么赖啊!你个礼义廉!”

      林朝预感大事不妙,眼看谢安阳趁机跑了,便抄过桌下的一篮子槐花,悄摸退了出去。

      果不其然,刚走出去,后面就吵得不可开交。

      “呸,你才无耻,谁耍赖了,是林朝这小兔崽子吵得我心烦,这局不算!”

      “肖老儿你怎么能这样,老夫不管,你就是输了,给钱给钱!”

      “我没输,你哪里赢我了,你这老东西真是胡搅蛮缠!”

      “……”

      谢安阳迈步出门,还没来得及谢天谢地,下一秒又被林朝追上了,怀里还多了一篮槐花。

      林朝乐呵呵地说:“安阳,你是要去找谭爷爷吧,正好,顺路帮个忙呗,把这个给欢儿姐送去。”

      谢安阳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不自己送?”

      林朝伸手挠挠头,才想起右胳膊断掉了,只得尴尬地笑了笑,“这个洗过了,欢儿姐想做槐花饼,我给她团了一点。”

      好一个答非所问。

      谢安阳就不太乐意,丢到他怀里,“自己送。”

      “帮帮忙嘛。”

      谢安阳默默看他右臂一眼,而后问:“手不要了?”

      林朝满不在乎地说:“一会找欢儿姐帮我缝一下就行了。”

      “那正好,你自己送吧。”谢安阳飞快地接了一句。

      “求你了,安……不对,是谢大哥,”林朝下意识用仅剩的左手抓住谢安阳的左胳膊。

      谢安阳的左臂上缠满了绷带,猝不及防被林朝这么一碰,竟吓得直往后躲,几乎要往后栽去。

      林朝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小心!”

      “别碰我!”谢安阳很无语,嫌弃地扒拉开他,也不想再跟他继续拉扯不清,只得抱着槐花就走。

      林朝缺心眼,压根没在意他的情绪,又在身后喊了一声,“别忘了跟欢儿姐说是我摘的!”

      “知道了。”谢安阳很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欢儿姐家离谢安阳家其实挺远的,他要去忘川府并不顺路,可没办法,他闹不过那兔崽子。

      他与欢儿姐也不相熟,好容易来到她家院门前,又犹豫着不敢上前敲门了。

      有个挎着篮子的姑娘正好走出来看见他,感到有些意外,笑问:“安阳哥,找谁呢?”

      谢安阳不太好意思,只好问:“欢姐在吗?”

      “在呢,”姑娘立刻懂了他的来意,像是怕欢姐听到,又压低声音问:“你又被林朝那小子抓苦力了?”

      谢安阳苦笑一声。

      姑娘顿时明了,摆手道:“去吧,欢姐在中庭带小宝晒太阳呢。”

      “多谢。”

      少妇背对着他坐在中庭的银杏树下,她口中轻轻哼唱着歌谣,还不时晃一晃面前的摇篮。身侧的老人也正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谢安阳放眼望去,一眼就看见摇篮里有个血肉模糊的肉胎,顿时呼吸一滞,强装镇定地露出笑容,“欢姐,林朝让我给你送槐花。”

      岑欢愣了一下,没回头,仍旧摇着摇篮,淡声说:“多谢你,放桌上吧。”

      谢安阳把槐花放在桌上,又来到老人身边。

      老人似乎感应到了,缓缓地睁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光线,像是看清了他的模样,当即口齿不清地唤了一声,“儿子!”

      这老头疯病又犯了。

      谢安阳好心扶谭老头起身,谭老头却扒拉着他胳膊不肯松手了,还含糊地说:“儿子,你回来啦?”

      谢安阳无奈地问:“谭爷爷,您找我有什么事?”

      “我吃过了!”谭老头整个人痴痴傻傻的,又说:“我给你留了饺子!”

      谢安阳头疼不已,背上的绘板还差点被掀了,幸得岑欢及时出现拉开谭老头,还轻声说:“谭爷爷,安阳不是您儿子,他还有事,让他走吧。”

      谭老头这就不高兴了,“胡说!他就是我儿子!”

      谢安阳其实知道谭老头叫他来的原因,这老头看到个年轻人都喊儿子,三天两头没事就会嚷嚷着让他过来,他都习惯了。

      谢安阳试探地问:“要帮忙么?”

      “不用,”岑欢忽然顿了顿,眸光落到桌上的一盘点心上,张口想要叫住谢安阳,突然想起了什么,只得淡漠地道了一句:“你走吧。”

      谭老头被拦着,又没头没尾地喊:“我儿子参军去了,这是好事哩,保家卫国,我要去接他回家……”

      谢安阳还有别的事情,并不想在这里多待,本就是来看一眼这老头好点没,见到他没什么事,便不想浪费时间,更害怕再看到摇篮里的肉胎。

      若非他现在已非生人之躯,早就生理不适了。

      “欢姐,那我先走了。”

      欢姐没再理会,自顾自地继续哄谭老头,“您好好吃饭,他晚些就回来了。”

      谭老头见谢安阳离开了,又不依不饶地想要追上来,“你怎么能赶我儿子走,你快把他叫回来。”

      谢安阳当然听到这句话了,但他并不想浪费时间在这里,因此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也不知道欢儿姐怎么劝的,谭老头居然没追出来,过了一会儿,他又听到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歌谣:“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花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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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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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