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九九八十一》卞九欢

4、深渊白龙

　　我睡觉前，玄奘在念经。

　　我睡醒了，玄奘还在念经。

　　我还没起身，玄奘就闭着眼睛对我说道：“徒弟，你在怕什么吗？”

　　这人念经不专心啊。

　　我说道：“师父，你怕是不知道吧，我可是堂堂齐天大圣，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连玉帝老儿我都打过，我有什么可怕的？”

　　玄奘睁开眼睛，淡淡看了我一眼，说道：“你晚上做噩梦哭了。”

　　我差点没有笑得厥过去。

　　我说道：“师父，您老人家怕不是自己做梦了吧，我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既没父母生，也没父母养，我有什么可哭的？”

　　玄奘说道：“有的时候人会梦到自己的未来，未来的自己看着现在的自己泣不成声，醒来却不知道罢了。”

　　我从地上掐了跟草叼着，说道：“我看你是被死人吓昏了眼，发起疯来了。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我来送你去西天取经，是观音姐姐让我做的，我这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好事，可是我现在却头一遭开始做起好事来了，难道老天不感谢我，还要惩罚我不成？”

　　玄奘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

　　他点点头，说道：“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我见玄奘虽然口口声声说他的佛法，却对他的佛法并不坚持，不由得好奇地在他身边蹲下，叼着草问他道：“怎么啦，师父，难道你有什么害怕的事情吗？”

　　玄奘诚恳地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徒儿，我实话实说，我确实有点怕你。虽然你说你是齐天大圣，并不是什么妖怪，可我还是怕你。”

　　我有点难过，但是我也不怪小和尚。

　　毕竟我是只猴子，猴子再怎么打扮自己，也不会有人好看的。

　　我不想让他看出来我伤心，就说道：“可是我只是好猴子啊。观音姐姐说我是个好猴子的。”

　　玄奘奇怪地看着我：“你怎么总是观音长，观音短的。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你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你做的是好事好事坏事吗？”

　　我忽然被他惹恼，大喝一声：“老子想做的就是好事，老子不想做的就是坏事！老子喜欢观音，那观音就做的是好事！”

　　玄奘被我吓了一跳，他说到底还是胆小，有点怕我，吓得往后缩了好远。

　　我见把他吓倒了，万一以后把他吓出病来，以后也不好交代，只好哄他道：“师父，是我错了，我忘了你胆儿小，我没想吓你的。”

　　玄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道：“阿弥陀佛，我虽然胆小，却不会假装自己胆大。你的心里有个洞，你却总装你自己无所不能。悟空，自欺是罪啊。”

　　我阴着脸说道：“老子火眼金睛，眼睛就是照妖镜，妖魔鬼怪都能看得清楚，你肉眼凡胎，反倒过来指责我了？”

　　玄奘说道：“我虽然肉眼凡胎，我却时刻可见头顶三尺神明；你火眼金睛，却双眼空洞，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向何处而去。看来哪怕是成了仙，也看不清自己身上的业障。”

　　小和尚哪里都好，长得好心好人好，就是废话忒多，还强迫症，说不完不肯罢休。

　　他强迫症一项就算了，他不仅强迫症不能杀人，还强迫症不能撒谎，甚至强迫症别找你帮忙不能不帮，导致我们好几次急着赶路的时候他停下来扶老奶奶，我也不知道荒山野岭哪里来的老奶奶，导致次次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害我们露宿荒野。

　　见他又开始叨叨，我嫌他烦，直接收拾了行李牵马上路。

　　小和尚吭吭哧哧跟在我身后，喋喋不休地对我说道：“悟空，你不能好恶太重。你若是太喜欢一个人，就会失去自己对世间的判断。你看我虽然信佛，但是我心里时刻有一杆标尺，衡量我自己做的每件事，而不是一味跟着佛祖……”

　　我：……

　　小和尚：“悟空，你要记住，这世上人人有人人的世界，哪怕是你最喜欢的观音菩萨，也总有一天会和你的心相违背的时候，你要时刻记得你的心，你——”

　　我实在是嫌他烦，就直接说道：“观音姐姐就是我的心。我心才不会违背我的心。”

　　小和尚被我说懵了。

　　“悟空，悟空，观音大士怎么会是你的心呢？你不是猴子吗？”

　　啊，烦死了。

　　我不是猴子，我是石头啊。

　　只不过是我长得像猴子，就人人都把我当成猴子，提起我的时候都说“那猴头”，很烦啊。

　　我应该是头猴，石头在前，猴子在后才对。

　　我也懒得好好回答他，就开口胡扯，说道：“我本来自由自在一个人，被佛祖压了也是自由自在自己在山底下呆着，是她观音总要来救我，总要来找我的，是她喜欢我，你知道吧？这都怪我，怪我天下第一，魅力无边，怪我这只猴子太可爱，连观世音也要着我的魔。”

　　小和尚听了，不知道自己想到哪儿去了，反而豁然开朗，说道：“也是，观音大士法力无边，大慈大悲，普爱众生，你犯了那么大的错，也该他去救你的。”

　　……

　　陪小和尚走路很没劲，我们从秋天走到冬天，他每天都跟我废话，讲得我耳朵都出茧子来了。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真怀念在花果山的光景，那时我还未曾见过观世音，也不知道魂牵梦绕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哪怕是十年百年，我也觉得只有一天罢了，可是现在我一天见不到她，我就仿佛过了一年一样漫长。

　　以前我想起她，我就想笑，可是我现在见不到她了，想起她我就伤心，想人的滋味真不好受。

　　我正发呆的时候，赶路的小和尚忽然冲到我前面去，激动地指着树上挂着的冰碴子问道：“悟空悟空，你看这个冰碴子像什么？”

　　我诚实地说：“像观音。”

　　小和尚登时没了兴趣。

　　玄奘摇头说道：“昨天吃饭的时候，问你烧完的柴火像什么，你说像观音；今天看见冰碴子，问你像什么，还是像观音。猴子的想象力真是奇怪。”

　　我嫌弃地看着他，说道：“小屁孩。冰块就像冰块啊。不然像什么，像你的光头吗。”

　　小和尚说道：“成天臭着一张脸，也难怪你修仙不成，要被人从天上打下来。”

　　关于这件事我已经和他解释了很多很多回了，我不是被人打下来的，我是自己翻跟头，把自己摔下来的。

　　原因是我一个巴掌翻了十万八千里，我没想到如来手那么大，比十万八千里还大，早知道我他娘的就翻十万八千零一里，然后站在边儿上笑话他够不着我，妈的。

　　我一个没看住，小和尚又蹦上蹦下，窜到悬崖边儿上去，指着悬崖激动地说道：“悟空，你看，这里好高的悬崖啊！”

　　我嫌弃地说道：“师父，你不要靠太近，你摔下去我还得去捞你，很烦的啊。”

　　小和尚打小生活在大唐，大唐的景色比较单一，没什么稀奇的东西，他也没见过悬崖下面有深渊的，一看见深渊就激动到要跳舞，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我见他高兴，索性就逗着他玩，问道：“见个山就这么激动，你见过妖怪吗？”

　　小和尚老老实实站稳了，像个被教书先生叫起来提问的小朋友似的，摇了摇头，说道：“没见过。”

　　我和他讲这话的时候，忽然想起，我好像忘记了，他除了强迫症，爱念经以外，还有一个乌鸦嘴的属性。

　　我之前没说，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俩不熟，我还没把这些事联系在一起。

　　比如说，我们之前在林子里的时候，小和尚说：“悟空，你见过老虎吗，我就没有见过。”

　　然后老虎跳出来了，他很淡定，以为那个是猫，说：“去，臭猫猫，去。”

　　过了一阵子，他又说：“悟空，我听人说哦，山里是有强盗的，强盗可坏了。”

　　然后强盗跳出来了，拿着刀对他，他以为是小朋友过家家，也很淡定，说：“去，回家找你妈妈吃饭去。”

　　现在，他站在悬崖上，忽然说：“悟空，你见过妖怪吗，妖怪长什么样子啊？”

　　我当时直觉就觉得，不太好。

　　他话音未落，深涧中忽然一声巨响，只见那深渊之中波涛翻涌，浩浪惊天，当即就窜出一条白龙来，对着小和尚就张开了血盆大口！

　　长啸惊天，吓得四周野兽具皆窜逃。

　　小和尚仰头看龙，看不太全，眼前一片白鳞，如镜面般映着人影。

　　他图新鲜，且因其危机意识差，很差，非常差，就差被吞下的时候尚且激动地回头看我，指着龙欢欢喜喜地说道：

　　“悟空，你看，好大一条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