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九九八十一》卞九欢

31、紫竹的林

　　这世上最烦人的莫过于，你明明和他不熟，他却觉得和你很亲。

　　被黄风怪吹得满天跑的时候，猪八戒抱住了一颗松树，猪耳朵被风吹得飘飘荡荡，猪鼻子被吹得全然扁平，在半空里对我大叫道：“师兄，大师兄，快来救我啊！”

　　能把一只八百斤的猪吹得满天乱飞，那个风简直是灾难级别的。

　　这种时候我自己好不容易才站稳，靠得还是小棍子，猪却飞在天上对我喊道：“大师兄，你再不过来救我，我就要被吹跑了。”

　　小棍子说道：“不救他。”

　　小棍子是一个有点认生的棍子。

　　小棍子又说道：“让他的九齿钉耙救他去。他不是很张狂吗，这个时候怎么不吭声了。”

　　要知道，我们的武器们，偶尔还会交流一下。

　　比如小棍子，他是定海神针，他年纪比我还大，脾气有点冷淡，不太喜欢理生人。

　　可那猪八戒的九齿钉耙可就不一样了，那货是个年纪小的，反正聒噪地很，一天三顿饭似的定时定点轰炸小棍子，炸得小棍子很烦。

　　最要命的是，九齿钉耙对自己的认知，就是个武器。

　　武器是个东西，是给人用的，是以猪八戒日常用他的九齿钉耙刨坑，九齿钉耙一点意见也没有。

　　但是小棍子是定海神针啊。

　　定海神针自开天辟地就存在，并且就连海龙王也奈他不何。

　　相当于是九齿钉耙的祖师爷爷拜的神像那种级别。

　　九齿钉耙不仅以武器的标准要求自己，还以农具的标准要求小棍子，这就很烦人了。

　　每次猪八戒拿九齿钉耙刨坑的时候，九齿钉耙就发出疑惑的声音：“凭什么只有我干活？”

　　猪八戒听不到他的武器讲话，作为会石头语的我和小棍子，我们却是听得很清楚的。

　　九齿钉耙说道：“每次干活的只有我，金箍棒就在旁边看做，坐享我的劳动成果。”

　　后来，遇到了别的武器，它还要炫耀一下：“你看那个金箍棒，虽然看起来比我厉害，名气比我大，但是队伍里的苦活累活全是我干的，它一根棍子，什么都干不成。”

　　定海神针的脾气，和我一样，就是一个字：倔。

　　你不是说它什么都干不成吗？好，黄风怪来的时候，被吹得满天乱飞的时候，它不管你了，它也不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它就安安静静看着你飘。

　　猪八戒就这么被风吹走了，不知道吹到天涯海角去了。

　　终于，黄风怪出了气之后，以为把我们两个都活活吹死了，这才停下了怪风，回洞里睡觉去了。

　　风停了之后，我找了个小溪洗了把脸，洗脸的时候，看见自己倒影中的眼睛猩红猩红，像两个红灯似的，格外吓人。

　　果然，风停了之后没多久，我的眼睛就开始疼了。

　　我虽然是金刚不坏自身，但是我的眼睛是被烟熏过的。当初太上老君那混蛋把我扔在炼丹炉里想将我烧化了，硬是练出了我一双火眼金睛。

　　但是火眼金睛有个不好的，怕风怕烟，脆的很，风一吹就吹得疼。

　　我一个人，在无人的山野里跌跌撞撞的走着。

　　那山野被黄风吹过，一片狼藉，荒芜不已。

　　我一时间忽然觉得孤零零的，眼睛又疼，就让我想起当初那被困在炼丹炉里的七七四十九天，那黑夜何其漫长，比一百个五百年还要漫长。

　　每次我难受的时候，我就会想到观世音。

　　我就由不得想到我又丢了师父，又被黄风怪打，又身边带着个一直惹麻烦拖后腿的猪八戒，越想越生气。

　　我一生气，我就跑去紫竹林找南海观音。

　　一到紫竹林，我发现现在紫竹林变样了，现在多了一道门禁叫黑熊，还不让人进了。

　　黑熊没认出我来，他拿着个棍棍守在紫竹林门口，还要盘问我：“姓名为何？所来何事？你有请帖吗，观音菩萨说了没有请帖不给进。”

　　我对他大吼一声：“我就是请帖！”

　　黑熊怪看了我半天，也没理我，低头用他的熊爪子在性命一栏上写上了一个“红眼怪”。

　　我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字，一时间沉默了。

　　我指着名字那一栏，说道：“涂了，我叫孙悟空。”

　　总不能回头别的佛来看访客记录，看见“红眼怪”一天来访三次，然后去问观世音红眼怪是谁吧。

　　黑熊怪恍然大悟：“是你啊大圣！”

　　他跟着观世音以后，脾气变得很好，也很有礼貌，还担心地问我道：“你的眼睛怎么啦！”

　　见我不回答，他板起脸来，说道：“你是不是也不洗手就揉眼睛了？菩萨说了，这样不好。揉眼睛之前要洗手，而且要少揉眼睛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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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我不听，他还拉着我，说道：“你去跟我洗手！不洗手不许进紫竹林！”

　　我就不去洗手，黑熊怪认定我眼睛红是因为没洗手，我们两个就争执起来了。

　　我们正吵的时候，紫竹林里传来一道平和的声音，问道：“悟空，眼睛怎么了？”

　　是观世音来了。

　　我一看见他，我就很委屈。

　　我想起自己当初被人捂在丹炉里又烧又烤，又想起自己在黄风岭上被人当做彩旗似的吹来吹去，越想越委屈，我就捂着眼睛，说道：“菩萨，我眼睛疼。”

　　黑熊怪在我旁边大叫道：“你没洗手，不要碰眼睛啊！”

　　观世音微微俯身过来，对我说道：“悟空，你且坐下，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我把手放下，很委屈地看着他。

　　以前我被人打了，被人揍了，我把打我揍我的人干完之后，我就只能自己等着伤口好。

　　没有人看来我，也没有人来管我，更没人问问我是怎么弄得。

　　观世音看了那眼睛的情况，说道：“你这伤，不像是自然之力造成的，想必是取经路上艰难，遇到有神通的妖怪了。”

　　观世音转头，吩咐了龙女去拿药，对我说道：“取经路上妖魔多，很多怪物并无什么其他的本事，只有一样功夫练得很是厉害，看来即便厉害如你，也要难以遭受。”

　　他将手放在我肩上，说道：“悟空，辛苦了。”

　　取经是很辛苦。

　　但是一路上有小和尚陪着我，有他时时刻刻和我说话，也没有很苦。

　　反倒是我一个人在五指山下的时候很苦，也没有人来看我，也没有人和我说话，五百年了，我一个人呆着，都快忘了怎么说话了。

　　五指山虽然很苦，但是好在清静。既然没有人和我说话，自然也就没有人笑话我，比不上当初在天宫的时候，人人面上敬我，背地里却笑我，然后一起想着法子排挤我。

　　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心，所有的寂寞全都堆在一起，也没有人和我说过一句：自己一个人承受这一切，辛苦了。

　　是以观世音一说辛苦了，我登时就哭了，哭得很伤心。

　　当时观世音正在给我上药，他以为是药水让我流泪，还安抚我道：“忍一下，很快就不疼了。”

　　我见他不懂，越哭越伤心，越哭越难受。

　　我哭得厉害的时候，黑熊怪还在旁边说：“天，这药水这么辣眼睛啊。”

　　观世音见我一直流泪，他以为是他的药实在是太刺眼了，急忙停下了手，对我说道：“好，不擦了，不擦了。”

　　我见他不理解，也没办法和他解释。

　　毕竟他是法力无边观世音，所有的神都敬他，重他，以他为尊。

　　世间的人，也爱他，拜他，求他，渴望求他一丝庇护。

　　他住在南海紫竹林，四季花开，竹叶不落，极乐西天，繁荣盛景，永不衰落。

　　我这只地上的蝼蚁啊，只在人间的地面上仰望着这无边的盛景，看着那些尊贵的神明，每次来到仙境都惊叹不已。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就算是我来去自如，这里依旧不属于我，没有一片仙境愿意收留我，接纳我。

　　而我来的地方，我昔日离开的时候曾说过的豪言壮语，如今尽数变作笑谈，我又怎敢返乡，看看昔日听我说那些大话的人，如今落魄了如何看我。

　　我被黄风怪吹着的时候，我觉得我就想这风里的一颗沙子似的，被风吹到了一个地方，以为自己落了脚，可以有处容身，却想不到好景不长，下一场风再起，又把我吹向别方。

　　见停止上药之后，我还是泪流不已，黑熊怪说道：“菩萨，你这药有副作用啊。”

　　观世音也没见过这种情况，之前这珍贵的药材都是一用就灵，从未出现过让人泪流不已的情况，他担心把我的眼睛用坏了，又对龙女说道：“去取我的宝盒来。”

　　龙女又急忙去拿了。

　　新的药拿来了，他又细心给我擦药，结果我哭得更厉害了。

　　黑熊怪见我眼泪越来越多，惊道：“菩萨啊，不好了，两种药混合在一起，更刺眼了！”

　　观世音彻底被我难住了。

　　无所不能的观世音，也治不好人心里的孤独。

　　作为高高在上的神明，他不懂我的眼泪为什么会这么多，这么多。

　　他不知道这是攒了五百年的苦水，今天在他紫竹林，一朝倒了个尽。

　　观世音说道：“那就去取我的净瓶来！”

　　龙女慌忙得令，又去给我拿净瓶。

　　我哭够了，也不想哭了，索性一抹眼睛，说道：“我没事了，不用净瓶了。”

　　我刚一说完，黑熊怪就指着我，大声说道：

　　“啊哈！菩萨，不是药的事儿，就是他不洗手还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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