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九九八十一》卞九欢

15、大火灰烬

　　眼看着那些人要推推倒佛像，我当即就想冲出去，拦住他们。

　　我还没来得及往外跑，玄奘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死死抱住，急道：“悟空，别去啊！”

　　他这小身子骨怎么拦得住我。

　　可是我受观音之托，一定要保护他无恙才可以。

　　我没有办法，只好停了下来，对他说道：“师父，我只是去护着那佛像，我不会伤人的。我会保护你的，你不要害怕，乖啊。”

　　我又转身要走，玄奘死死拉着我，说道：“悟空，为师知道你厉害，为师也知道自己拦不住你，但是那就是个佛像！你听我的劝，别去了，我们离开这院子，现在就走，行不行？”

　　那就是个佛像？

　　是，对别人来说，那可能就是一尊佛像罢了。

　　可是在我心里，那是观世音的像啊……

　　我也曾自惭形秽，在月色下闯入那偏殿，在那落败的佛像前捂着面颊，只盼他不要看见我，但我却能在他身边。

　　我说道：“师父，我去去就回，你就让我去吧，行不行？”

　　玄奘红着眼睛盯着我，问道：“悟空，你来之前，不是和我说你是石头做的，没有心吗？”

　　我一时语塞，道：“那、那也因为是你的信仰，我才去救的啊！”

　　玄奘哽咽着说道：“你若是有心，你就要眼看着别人烧你的心了。徒弟，你听为师的一句劝，你别要心了。”

　　他这个人，最烦人的地方就是日常喜欢过度共情别人。

　　死一匹马要哭，烧一尊像也要哭。

　　我见他哭了，只好说道：“我也没有那么在乎，烧就烧吧，烧吧。”

　　玄奘同情地看着我：“你还是担心的是不是？”

　　我冷笑了一声，说道：“我才不在乎呢。我没有心。再说了，不就是个像吗，让他们砸，砸了也不关我的事。”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轰然一声响，我吓得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

　　狗娘养的，他们真的推了啊！

　　我一时语塞，整个人愕然站着，想起那月光下的观音像轰然倒地的模样，心里登时一阵疼。

　　观世音知道他自己的像，被供奉了多年，保佑了一方平安，如今却被他们当做废品一样推倒了吗？

　　如果他知道，自己饱受信仰后，会被人像垃圾一样丢掉，他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一刻仿佛我心里有什么轰然落地，被人给砸碎了。

　　我本来只打算他们烧了火，我抱着玄奘飞出去就算了，这事儿就当我倒霉，等他们烧完一看，我们两个都不见了，也就罢了。

　　若是他们没推观音像，我们两相不相干，一个上西天，一个下地狱，再无瓜葛。

　　可是他们偏偏要推毁那座观音像。

　　我一跃上了南天门，径直找到那值班的广目天王，把手一伸，道：“天王，避火罩借我。”

　　要知道人值班的时候大多打盹，现在换做是神仙，说到底也差不多。

　　反正大家上班的时候都很无聊，一下班就精神抖擞。

　　广目天王正坐在南天门上打瞌睡，都没听清我说的啥，把那避火罩从怀里掏出来，往我手上一塞，说道：“去吧去吧，早点换给我。”

　　他说完，又翻了个身，继续打盹儿去了。

　　我从云端跳下，将那避火罩罩住玄奘的屋子，说道：“师父，你放心，我们今天不会被烧的。”

　　当然，仅仅是不会被烧，对我来说还远远不够。

　　我在那火光中，看着那被推到的观音像。

　　只见庇佑了一方百姓百年的佛像，如今四分五裂，身首异处。

　　可是即便如此，那观音像上，依旧挂着慈悲温和的笑容。

　　仿佛他既不在意被人像垃圾一样丢掉，也不在意金身损毁、手臂断折一样。

　　他不在意，可是我在意。

　　他不恨，可是我恨。

　　我登时跳到天上，只见那庭院里熊熊烈火正在燃烧，那些和尚们围着我们的院子，发出觊觎珍宝的笑容。

　　他们看着我们的院子，仿佛那里已经是一座墓地，等火烧尽了他们就可以进去掘尸寻宝。

　　言语谈笑间，仿佛只是个游戏。

　　我心中登起怒火，那怒气凶恶至极，一时间千万般难忍，于是索性站在空中，陡起一阵大风来，将那火助阵烧得更凶。

　　你们这寺庙存在两百年，靠得都是那一尊观音像的庇佑。

　　现在你们觉得他没用了，就将他像死狗的尸首一般丢弃掉吗？

　　凭你们也配。

　　那熊熊烈火越烧越旺，烈焰登时吞噬了半边禅寺，仿佛是个怪物，在夜空之中狞笑着开了口。

　　火焰顺着风越窜越高，像是个怪物在深夜里尖笑咆哮，愈发贪婪。

　　就如同那些僧人的心一样。

　　一开始只要有点斋饭就够了，再后来只要有个地方住就可以，再后来要受人尊敬，要建最大的庙，最后野心连神庙都撑不下他们，要推到佛像，自立金身了吗？

　　凭他们也配？

　　这时，大火中，忽然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

　　哦，火越少越大，烧到白龙马的马厩了。

　　我虽然知道白龙马有了危险，但是我却不太想动。

　　毕竟那个小杠精，干了坏事不承认，一路上除了烦人什么也不会、

　　我虽然不至于把他烧死，但是也乐得看他受点苦头。

　　就在我准备看热闹的时候，小和尚忽然冲出了防火罩，向后院冲去。

　　？？师父你咋了？

　　我赶紧跳了下去，拦住了小和尚，说道：“师父，你这是干什么去？”

　　小和尚急道：“白龙马！白龙马还被拴在马厩里呢！”

　　我疑惑道：“这又怎么了？”

　　小和尚道：“他、他虽然做错了事，但是罪不至死，我得去救他。”

　　我拦住小和尚，说道：“他好歹也是真龙所生，虽然现在修为尽失，烧还是烧不死的。”

　　我见小和尚那么着急，不由得好奇，问道：“师父，你不是很恨他吗。他吃了你的马，马死了还要给人家泼脏水，你怎么不想报复他？”

　　小和尚愣了一下，犹豫了半晌，摇头说道：“我虽然还是个凡人，可我、我的心现在又偏向佛了。”

　　我看着他真心着急的样子，说道：“你在乎他，就说你在乎他，不要找佛做借口。”

　　小和尚说道：“徒弟，我想清楚了，是我想救他的。我要去救他。”

　　我见他诚心想要救马，也只好不再拦着他，任由他去，只是提防着火不要烧到他。

　　小和尚冲进了熊熊燃烧的大火里，手忙脚乱地解开了白龙马的缰绳，还被惊恐失态的白龙马翻身踢了一脚，踢得摔在地上，差点被火星子给点了。

　　小和尚挣扎着站了起来，拉住白龙马的缰绳，将他从大火中拽出来，一路艰辛拽进了防火罩中。

　　我心想，这也就是小和尚会救他，这要是换做白龙马，肯定冷眼看着我们两个去死。

　　白龙马被救了出来，害怕地缩在小和尚身边，生怕他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被我塞回到火场里去。

　　见他发抖着嘶鸣了几声，我对小和尚说道：“师父，他问你为什么要救他，是不是原谅他了。”

　　玄奘扑灭了身上的火星子，满头大汗地看向白龙马。

　　玄奘说道：“我是出家人，我不会说谎的。”

　　“我没有原谅你，我只是连恨你，都恨累了。我确实很喜欢我的白马，但是我也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恨你，因为你根本不配我一直去恨你。我不想放过你，我只是想放过我自己而已。”

　　他这话说得太过绝情，刚刚脱离死劫的白龙马痛苦地嘶鸣了一声，哭了出来。

　　这世上，最绝望莫过于连刚刚救了你命的人，都不在乎你了。

　　小和尚跪在火中，双手合十，虔诚地说道：“阿弥陀佛。”

　　“神明在上，我佛慈悲——”

　　“这场火赎下了我有罪的灵魂。”

　　听他这样说，白龙马愈发难过了。

　　就连他这般不知羞耻的家伙，竟然也双眼垂泪，悲泣不已。

　　他失落地挣扎起了身，生怕我们两个讨厌他，羞愧地蹲在一边，难过地自己跟自己哭。

　　我忽然想到，他纵火烧殿上明珠也好，偷吃白马不认罪也好，就连他的至亲、救他性命的人都没有曾经真正教诲过他去改正。

　　他们只是迫不及待地要惩罚他，把他挂上剐龙台，让他受剐三百刀，恨不得他不仅被剐死，还能自己知罪了，就像昔日对待我那样。

　　我伸脚踢了他一下，说道：“小白马。”

　　白龙马哀怨地看了我一眼，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我又说道：“喂，你要是知错了，你就还是一只好小马。”

　　白龙马更加哀怨地看着我了。

　　我曾经说过，要是有一个人打不过，就会退而求其次，和他讲道理。

　　我说道：“你要是想得到别人的原谅，你就要赢得别人的原谅，只一直妄想别人会原谅你是没有用的，知道吗？”

　　窗外的火越少越大。

　　白龙马还没有回答，我就听见院落外传来一阵发狂似的大笑。

　　那嘶哑又绝望的笑声里夹杂着几分绝望：“哈哈哈！那东土大唐来的和尚被烧死了！”

　　“烧死了！”

　　只见他在火中，一边狂笑着一边跌跌撞撞，指着他大笑道：“东土大唐前往西天取经的和尚，被我烧死了！”

　　“可是观世音呢？释迦摩尼呢？他们来了吗？他们在乎吗！”

　　他狂笑着，跌倒在大火中，狂妄地大叫着：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佛！”

　　“没有，没有，从一开始就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