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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二十章 杀身之祸(1) ...
夜间无月,也无风。
举目望去,不过一片漆黑,竟连树影也不见。
室内透出的晕黄烛光,摇摇曳曳,照射出庭院暗影幢幢。
天井处一抹蓝影负手而立,微微仰首遥望不知的远方。
徐子煦微微闭目,脑海里浮现昔日幼子的一颦一笑,童言稚语,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待得想起当日分离的一幕,又敛了才起的笑容,深深一叹,神色又现不忍。
转眼,明儿便是除夕,不知逸儿和老师到了哪里,事情进行得顺不顺利……
有生之年,可还有相见之日?
抑或,再会之时,小孩儿已经长得多大了,可会怨怼父亲的不辞而别?
甚至,八九年后,幼子长成,可还记得父亲的音容?
徐子煦心绪纷繁,最终不过仍就是一叹,再度睁眼,神情已不复慈父温情和忧色,清冷的眼底,是对现今局势分析的冷静。
楚翼虽然贵为六王子,深得天沛王的信任和宠爱,身边却危机四伏,也许正是源自这份帝王的倚重,才将他陷入了对手急欲除之后快的境地。
天沛内部的情形究竟如何,综合目前的情报,还远不够得出全面正确的结论。
楚翼是一个难缠的对手,这早已确定,如果除掉他,那么对朝阳来说到底是利还是弊?如若主战派另有他人……不论将领才略,光天沛军队实力已不可小觑,若非情非得以,实应避免两军交战,何况环伺两国周围还有其他国度,西冥姑且不论,盘踞三国交界处的沙蒙小国日渐壮大,近来更是动作频频,向西南方一连吞并了周边好几个小国,版图渐渐扩张,其野心已昭然若揭,不得不防。
另外,无夜教的来历和目的,将来对朝阳的影响如何,都需详细斟酌。
徐子煦眼睑微合,忆及白日高坡上两人的谈话,以及对方未讲完的那句,究竟是什么……
他想传递什么信息……
“可在思念小公子?”
徐子煦闻言侧首看去,廊下一道人影缓步踱来,也在天井口站定,仰望无月之夜。
他收敛心神,面上不露情绪,暗自寻思对方为何突然提及逸儿……
“为人父母者,莫不如此?”
楚翼身形忽动,徐子煦未及退离,他已来到面前一步处,却没再更进一步,也没做出任何肢体接触,只是认认真真看着对方,叹了句:“你的眼睛,总是太过沉重。”
徐子煦一怔。
“快点的话,明日下午就可抵达双镜内城,早点休息吧。”楚翼退开一步,转身离去前,却又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便是,不用客气。”
徐子煦望着他翩然离开的背影,眉宇微皱,此时空中忽而传来异响,抬头一看,一只禽鸟正振翅飞近。
是传信!
徐子煦回到房内,展开纸张,上面只有短短数字,是恩师笔迹无误,只是这内容……
虽早有预料楚翼定然不会简单放手,只不过为何有两派人马?那么先前恩师他们摆脱的第一波追踪,却是哪方的?
看来楚翼适才会来,不是心血来潮,听其话意,很可能是得知己方追踪失败,那么他最后一句话的用意……
莫非那另一波人马颇有来头,而楚翼对其来历已心中有数?
看来事情有些棘手了……
翌日上午,两人已顺利回到双镜外城,先后与连恩和索望聘会合。
楚翼却并未马上赶往内城,遣退了黑骑兵,转而去了外城东郊一座老式庄园。
朱红大门因年代久远未曾修葺的缘故,红漆脱落,已裂痕斑斑,露出里面木头原色,府邸匾额上刚劲的四个金字黑底“明镜山庄”,府门口连石狮都没有,围墙边偶有杂草丛生,看似貌若没落的世家故址。
进了门,徐子煦才知外表平凡无奇,内里却别有洞天,竹轩小榭,幽廊假山,荷塘楼阁,环境清幽,雅居错落,占地甚广。可能因年关将近的缘故,福字对联张贴,平添几分喜气。
一路深入,更是隐隐察觉此地不简单,连扫地的老者都一派仙风道骨之姿,偶有擦身而过的仆从,也蕴华内敛,分明身怀武艺,且身手不弱。
怀着淡淡的疑问,徐子煦跟随楚翼入了内厅,里面之人一见他们纷纷离座起身,毕恭毕敬弯腰行礼:“我等见过殿下千岁。”
“免礼。”楚翼阔步走上首座,回身正色道,“这位是静王,本殿的上宾。”
徐子煦一惊,听得楚翼又吩咐道:“来人,再添一座。”
这一座,却非添在下首,竟是与首座齐驱!屋内气氛霎时微妙起来。
楚翼宛若不察,深沉的眸子却不着痕迹一一环视过去,又自然而然地让众人各自好好介绍一番。众人面色各异,却不敢有违殿下旨意。
这简简单单的“好好”两字,实是饱含深意,既不能太简洁显得不礼貌,又不能说得太深入将自己暴露太多,对他们无疑又是一项声色不露的考验。
徐子煦认真聆听,一一回礼。昔日素闻天沛六殿下爱才惜才,广纳贤人,礼贤下士,不分种族年龄美丑,今日一见,竟然一点都不夸张。
一番介绍过后,在楚翼的示意下,大部分人各自禀报事务后鱼贯退出,留下的十五人想必是其中之最,包含曾照过面的叶亭轩和风之痕。
原来,外面看来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山庄不但归于楚翼的旗下,其中更藏龙卧虎,看来眼前的都是些首脑人物,个个皆非寻常。而离开之人中,有几个实力难测,分明是隐士高人,却并不参与事务,看来不是好名利之辈。
徐子煦面上淡然自若,心中却极为震惊,为这人的胆大。
须知这番引荐,不啻于将自己的底牌放在他这个尚不知是敌是友的人面前,兴许应说是自负和狂妄:自负到不认为徐子煦会拒绝他的邀约;狂妄到认为即便徐子煦拒绝,也损害不了他的利益!也许明镜山庄的人并非全部势力,却无疑也算得上核心。
莫说徐子煦这一惊非同小可,便是在场底下众人反应也是不一,分明有所忌惮,却碍于殿下而隐忍不言。
厅内一时无人说话。
须臾,有一人站出,拱手道:“在下向王爷讨教。”
徐子煦起身,一揖回礼:“夏先生客气了。”
再度的开口,却不是商讨事务,而是对他发问,对方用意他心中了然,坦然应对。
夏世杰面色一整,想不到这人竟能在这么多人中还记得自己是谁,眼中不由透出利芒:“古语有道‘言必信,行必果’,王爷看法如何?”①
“必乃极也,物极必反。是以‘言有信,行有果’,更为可取。”
“那么王爷是认为人可以违背自己的信诺?”
“言而有信,千古佳话。然君子重诺,亦需审时度势;大义小义,当有取舍。”
夏世杰眼神犀利起来:“那么,依王爷之论,殿下之行,是大义还是小义?”
这话分明是逼问徐子煦是否有反背之意。
徐子煦神情更淡:“夏先生所说的殿下之行,是为何行?”
“这……”夏世杰语塞,迅速瞧了瞧作壁上观的六殿下,见其神态悠然平淡,瞧不出情绪,嘴角似有若无的一丝笑意,却反而平添几分压力,心中不禁打鼓,略一思量,向首座之人道,“属下谮越了。”
楚翼淡淡一挥手:“无妨。”
夏世杰一施礼,复问:“请教王爷何为大义之下言有信?”
“摒弃私欲,取之有道,顾全大局,行人心所向,则万民景仰,众望所归,焉愁天下有识之士不投所诚,自毁信诺;反之,不可怨其挂冠求去,无所言信。”
“夏某受教。”
“风之痕求教。”
“不敢。”徐子煦作揖回礼。
“天理与人,孰上孰下?”
“人之所以为人者,仁也。舍仁不得为人;然若非有人,天理何存?”②
风之痕微露激赏之色,世人多冥顽不化,以为天理不可侵,殊不知天理建立在人的基础上,条条承袭自先祖,固然不可否认有其精华,却也必须承认它的糟粕局限,历史演变至今,有些受制于前代观念而遗留下的教化,不宜沿用而应废除。尤其当今三方鼎立之势渐趋改变,小国并合,烽烟四起蔓延周边的年代,更应顺应局势,圆滑变通方可保有生存之地。
静王竟能堪破此点,将人摆在天理之上,其思想见解不凡也。
“治国、平天下,莫不在于人。知人性,莫难察焉。美恶既殊,性貌不一,有温良而为诈者,有外恭而内欺者,有外勇而内怯者,有尽力而不忠者。何以辨之?”③
“识人之道各有千秋,但万法难离其宗,观古人概括详尽,不外乎有七:一曰,间之以是非而观其志;二曰,穷之占辞辩而观其变;三曰,咨之以计谋而观其识;四曰,告之以祸难而观其勇;五曰,醉之以酒而观其性;六曰,临之以利而观其廉;七曰,期之以事而观其信。③然需提防面临抉择时,大爱小爱,大仁小仁的取舍,试探未尽全功也。”
“古往今来,无以计数的儒生学子提言大同世界,君以为如何?”
“可视为引路之灯,让后人以之为目标去奋斗和争取。”
“君赞同大同之世,却以为不可实现?”
“徐某有生之年难以得见。”
“若干年后呢?”
“桃源、乌托,终究遥不可期也。”
“但天下为公却是人心所向,人人和睦友爱亦是古今称颂之美事,何言不可期?”④
徐子煦略略太息,从容回道:“天下为公之说,乃一大美谈,可惜终究纸上谈兵而已。人心百态,复杂万千。人性有本善,亦有本恶,兼之惰与贪等,此皆为阻碍大同的重要因素。”
“就是说受制于人本身?”
“但相信随着时代的变迁,天下会趋向于大同。”
注:
①“言必信,行必果”:出自《论语•子路》,大意为说了就一定要守信用,做事一定要办到。虽然我们提倡言而有信,但太绝对了就不好了。具体参见资料
②“人之所以为人者,仁也。舍仁不得为人。”:出自康有为《大同书》。
③出自诸葛亮《将苑》。原文和解释参见资料
④“天下为公”出自《礼记•礼运篇》。原文和解释参见资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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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二十章 杀身之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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