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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第二十九章 始料未及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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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恩快步进入大厅,黑色劲装上沾着不少泥污,还有水珠不断滴落到地上,一看就是马不停蹄急赶回来的。
“不久前跟叶大人重新取得了联系,双镜内城看起来跟往常没什么特别,但据收集到的情报看实际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平静。如殿下所料,内外城各处要塞的确有为数不少的密探潜伏,已经有股风雨欲来的气势。至于宫内情况,王依然不见踪影,各个据说来自王的口谕都由五王子传达出去。三王子那边得到的消息恐怕也并不比我们多。”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件,“叶大人打算再蛰伏暗处观察一段时间,暗中做些部署以备不时之需。这是叶大人捎来关于王宫的消息。”
楚翼接过打开来跟徐子煦一道看了:“亭轩做事向来妥当有分寸,若只是隐在暗处观察局势,想来不会有大问题,困难的是怎么保证往来消息能畅通传递,不会像这次一样失去联络太长时间。”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心腹统领,“雨潇那边情况如何?”
“沈大人上次回复说还要在王城滞留一段时间,多次跟其他大臣们一起恳请面圣,不得而入。但根据最新得到的消息,沈大人好像对王的下落有点眉目了。”
“紫云山庄呢?”
“沈老家主迫于近来的压力渐渐表露出想要孑然一身的态度,言行间也隐有态势表明他不想参与任何一派的争斗,但大公子说既然沈大人是殿下的挚友,殿下若有用得到紫云山庄的地方,沈家定不容辞。”
楚翼微微颔首,眯了眯眼眸:“紫云山庄虽是商贾巨富,从前不曾跟官权搭过边,可谓身家清白,可如今沈家出了雨潇这么一个一品大官,朝堂上更是与本殿默契非常,明眼人谁不知道雨潇是本殿这边的人。沈老到这时候才想置身事外以谋求安宁,却是不知世人眼里早已将紫云山庄和六王子府紧密联系在了一起,一损俱损,岂还有退得开的道理。”
“是,想必大公子也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大公子暗中也已经差不多掌控了沈家内部大部分实权,况且以大公子对其幺弟沈大人的疼爱程度,紫云山庄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楚翼略略沉吟,他现在倒不是担心紫云山庄会反戈,毕竟他真正幕后隐藏得极深的势力,并不是紫云山庄,也不是明镜山庄或者血魔黑骑,他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太过深入龙潭虎穴的沈雨潇本人。
他大概能猜到雨潇的想法,多半是为了王印下落,然而届时一旦他与徐子煦的计划真正展开,己方势力化整为零,主力军大部分隐居幕后伺机而动,雨潇这个明面上最大的目标则恐怕会成为首当其冲的对象。倘若雨潇不采取行动,抱病退出王权争夺的各路势力,也许暂时还能维持下表面的平静,就怕一方面雨潇逼得老二太紧,另一方面老二为了断他后援,会暗中先拿雨潇开刀。
老二能装疯卖傻八年多,连奥峥贴身潜伏其侧九年都未能得到他的癫狂到底是真还是假的证据,其心性必是隐忍狠辣异常,雨潇再待在王城往返于宫廷,恐怕到时会脱身不得。
楚翼沉吟须臾,转头问徐子煦:“你怎么看?”
“沈公子若意欲继续深入王宫查探情况,则其处境堪忧。”徐子煦顿了顿,沉声道,“结合接下去事情演变的方向,我以为沈公子暂时不必要冒此风险,寻个机会退居后方、淡出风暴中心,将养生息方为上策。现在尚不是与二王子楚昂直接对上的时机。”
楚翼微微一笑,他们两人的观点不谋而合。他衡量一番,终是果断下令:“传信过去,不管何由,让雨潇即刻退出内城,以免他继续深入而直接对上二王子。至于王的处境,本殿会另想他法。”
“是。”
“尉迟世家那边有眉目了么?”
天沛五大世家,上官、尉迟、赫连、姬姓世家,以及紫云山庄沈家。其中姬家是老三母妃那边的;沈家与六王子府的密不可分已不用多言;赫连却是他隐藏的势力,赫连家族和江湖有赫连长倾幕后亲自坐镇,他并不担心;上官应该是中立的;至于尉迟……
楚翼一直怀疑近十年来处事低调的尉迟世家,应该是老二楚昂那边的。
“尉迟世家那边处事依然低调,但有探子回禀近来尉迟家几次广布施粥,管事的跟前来讨食的乞丐有过几次接触,探子进一步追踪发现那乞丐又跟数月前被逐出五王子府的家仆有过接触,但接触的内容未能查明。”
“继续探查,密切关注尉迟和姬家的一举一动,及时回报。”
连恩领命退下去了。
外头雨势似乎渐渐小了,通过半敞的窗户溅进来的雨滴也没有了。
楚翼转头盯着窗外夜空不知名的某点,神色有些阴沉。
“担心天沛王?”
耳边响起的温润嗓音让楚翼微微回神,片刻后他才低声道:“我本以为自己是恨那个男人的,毕竟母妃……他作为一个王,算称得上合格,但无论作为丈夫还是父亲,都是极其失败的。我也明白这王权中心最是无情残酷,历来后宫互相倾轧相害,兄弟阋墙,父子相残,人前恩宠嬉笑,人后各种算计提防,本就稀松平常见之不怪。但是,真到这地步,却又似乎……”
楚翼微微垂首,没再说下去。那个他称之为父王的男人,在曾经的记忆中也是可亲的,在他七岁之前。那时母妃也还在,母妃和他都是被那男人捧在手心上地宠着。他长大些才明白因为母妃并不像其他嫔妃一样出自大家,跟娘家人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母妃的背景很简单,父王即便宠了也不会引起朝纲几大势力的变动,加上母妃长相可人、性格温柔体贴,有种小家碧玉的清纯善良,跟那些个世家出身的高贵小姐们有着截然不同的味道,记忆里的母妃也总是对父王温柔地微笑着,包容着,虽然也会伤心于父王流连他处,但从不会去争宠,这样如水一般善解人意的母妃,父王会被吸引并不奇怪。然而恰恰是这一份所谓的恩宠却让母妃陷进了可怕的阴谋里,而父王在关键时刻,在自身利益面前未能全然信任并保全他们母子,却选择了他自身,极其清楚得表现出这个男人的自私,以致于后来发生的事一下子颠覆了他整个世界——无辜的母妃被陷害,父王居然被蒙蔽一怒之下赐死了母妃!后来辗转许多,他被黎儿的生母收养,再后来查出母妃是被冤枉的,父王为母妃正名,追封为整个后宫仅位列皇后一人之下的皇贵妃,甚至将她的遗体移入皇陵王自己的陵墓,在他百年后同葬,但那又如何,这一切都无法抹杀已经发生过的悲剧。现实就是他已经没有了温柔美丽的母妃,在那一段地狱般的日子里他遭受的错待也永远没法抹去。世人,包括他那所谓的父王,永远无法想象一个不得宠的王子在这宫闱里会过得如何艰辛,更遑论是一个母妃被冠上意欲毒害王而被赐死的罪妃的孩子!他一直告诉自己,在母妃身死的那一天,他的父王便也死了,他从那时起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能靠的便只有自己……
徐子煦上前一步走到他侧前方,伸手握住了对方紧握成拳的手,感觉到掌下的拳头微微一震,然后渐渐放松了下来。楚翼微微摊开了手掌,徐子煦便将自己的掌心搭上对方的掌心,旋即被楚翼收拢手指,两人的手紧紧缠握到了一处。
各自手掌上传来对方的温度,在这细雨飘零的夜间,令人的心也变得平静暖融起来。
两人一时无话。窗外远远传来几声蛙叫,屋内烛火轻轻摇曳,竟忽而添出几分小家温馨的味道来。
须臾,外面不知哪里两只猫的叫春声打破了一室的静谧,紧接着便传来它们像是打架的声音,继而又远去了,想是跑开了。
徐子煦面色有些尴尬,略略侧过身去望了望外面夜色,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还有些思路要理一下。”
楚翼低头看着自己一下子失了温度的空落手掌,微微愣了愣,闻言忙抬头,叫住了就要转身离开的人:“你用过晚膳了?”最近这些日子他们好像总是各自忙于各自的事务,很久没同桌吃饭了……今夜……
“在楚辕那里用过了。”徐子煦回得随意,完全没察觉楚翼的心思。
“哦……”楚翼心里有些不渝,却没再说什么,也没把特意等对方的事情说出来,便看着徐子煦一步步往门口走。
徐子煦离去前,忽然回头说了句:“各个核心联络据点是否应该稍作下改动了?”
楚翼微微一愣,继而颔首:“好,我会亲自着手处理。”
“至于现有的,还是暂作保留,也许以后有用。”
“好。”
徐子煦便不再停留,出了厅堂,径直迈入屋外小径。
夜色浓重,雨却又停了。
他几不可闻地微叹了口气。
目前泄密者依然不明,各处暗哨也不知多少是被对方掌握了,必须尽快建立新的核心联络点,以后机密信件就用新建立的体系传递。至于原有据点,只要找出泄密者得知哪些是已经暴露的,兴许还能将计就计反利用一下。
这事越少人参与越好。暂时,他还是不参与这事了吧。
徐子煦不经意地轻抚着不再那么酸疼难忍的右手背,脑子里思绪有些翻飞。
关于跟楚辕的合作,他并没有巨细靡遗地全部跟楚翼报告一遍,楚翼也没问及。他自己是觉得没有必要,况且大多数时间和精力都用来谋划施为了,也需要时间自己一个人静静独处好理清些思路,不断修正些计划。原本隐隐还有些担忧,如今看来楚翼也许的确是了解他的。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楚翼没有主动过问,因为他认为徐子煦觉得有必要说的自然会说,不说就代表没必要说。另一方面,自然也是在告诉对方,他对他全然的信任。他知道徐子煦会懂,就一如他会懂徐子煦一样。
他们现在的行事,也只能以无条件信任对方为前提条件,才可以顺利展开,任何一丝的疑虑或者蓄意隐瞒,都会招致满盘皆输的局面,甚至会因此丢了性命。
徐子煦走过转角时,却见一条人影静静站在廊檐下,定睛一看,竟是本该早已奉命离去的连恩。
“王爷!”连恩一丝不苟行了礼。
徐子煦应了声,面色不动,心中暗忖:是刻意在这里等他么……
连恩的确是刻意等候徐子煦的,他没有马上开口,像是还在迟疑,不一会终于做下了决定,道出去年冬天关于天沛对朝阳发动战争的事由,言明当时天沛朝堂上六殿下曾极力反对过,但支持战事的王族成员和大臣多过反战的,经过数度激烈辩驳,最终殿下的意见被驳回,天沛王采用了大多数人的意见,并最后任命了殿下为主帅,其中也有其他王子在内推波助澜,本是想看殿下吃败仗好借机打压六王子一派的气焰,最终天沛此战失利,殿下受到了多方的弹劾压力……
徐子煦静静听着,没置一词。不用亲见他便能知道当初战役失利对统率全军的将领而言要承受多大的罚则,何况楚翼还把他这个敌军将领硬是放在身边好生礼遇,楚翼从未在他面前表现出什么,但他如何不清楚那人留下他所承担的风险远比战争失利还要多得多。
他至今也未能想明白当初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才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大胆行为来,一意孤行到可怕的地步……
末了,连恩在告退前又低声补充:“今次与王爷的谈话,殿下并不知情。”
徐子煦没有表示什么,只看着对方恭敬垂下的头颅,淡淡问了句:“说完了?”
“……是。”
徐子煦于是便绕过他,往前走了。
连恩怔愣在原地,正不知静王这态度何意时,却听夜风中缓缓带来对方一贯温雅淡然的声音。语音虽然被风吹得有些零落,但他还是听清了。
徐子煦说的是——
“这些陈年旧事你说与不说,于我而言,并无不同。别再把心思分散浪费,全力做好你殿下吩咐的事,便是对你家殿下最大的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