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为君试红妆》你可安红豆

1、第 1 章

　　民国七年，江北少帅楚之墨大败陈军于北水之滨，战果传回江北，百姓一片喜气欢腾，鞭炮锣鼓声响震天，连日不绝。
　　富商段不愁包了樊城最贵的水榭月楼，大宴三天，贺少帅北水之胜。北地叫得上名号的名伶戏子，青楼花魁都被段老板点名数数似的找了过来，也不忌是三教九流还是牛鬼蛇神，只将水榭月楼塞了个繁花似锦，塞了个热闹非凡。
　　因着宴会还没开始，段老板也不知逛去了哪里，到场的人开始三五一堆的聚着清谈。开场都还风雅，讲些之乎者也，诗词歌赋，讲着讲着便是俗荤素不忌的聊戏子谈花魁，乱扯些艳遇奇谈，讲到兴头上不知是谁先提了一句‘梁家的那位’几个人里面有个姓年的少爷只觉背上发麻，捂着脖子哎叫一声“哥几个快别提那个夜叉了，鄙人这脖子可听不得那几个字。
　　众人见他举止滑稽不免哄笑起来“看来您这脖子还有个典故，快说来听听才好”
　　那年少爷素日里就爱人前耍宝的性子，这一问可让他打开了话匣子，只见他灌一口茶水便开始说道“我看你们都是没见过梁家那位夜叉奶奶，才能说出什么巾帼不让须眉的话来，依我看梁司令上辈子定是造下了什么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勾当，这辈子才能生出这样一个天魔星来！想当年在江岭的时候，那位奶奶一路的横行霸道，看谁不顺眼便是拳脚相加啊，我不过是在路上多看她两眼，她好不讲理，上来就是一脚，可怜我这脖子到现在都还隐隐作痛啊……”年少爷说着手抓着脖子份外的逼真。
　　一人听不下去言道“看一眼便动脚，这也是太霸道了吧……”
　　众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年少爷看他们一眼，伸出一根手指摇一摇“这才到哪里，还有更出格的你们怕是不知道……”说着压低了声音凑到人堆中间继续说道“她还当街抢过男人，包了七八个戏子，听说我那堂客说，她眠花宿柳，床上的事男女都是不忌的……”这话一出也太过惊世骇俗，几个开过荤的爷们不免浮想联翩，脸上都俱是一红。
　　这帮人不知何时插了中学生样的少年，想是这话冲击力颇大，忍不住喃喃道“这是不会吧……这也太……太出格了……一个女人这这这……”
　　年少爷白他一眼“这什么这，毛都还没长齐也来听这些，滚一边儿玩儿去……”那少年顿时胀红了脸，转身跑了。
　　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年少爷抿一口茶又接着说“你们不用见怪，一个女的带着一群爷们到处打仗，夸起来那是英雄气概，可你们去过真正的战场不？我的妈呀，到处都是断胳膊断腿，烂肠子烂肺。听军中的人说，她曾经亲手刑讯敌军奸细，开膛破肚……那血哗啦哗啦的……肠子流了一地都是……这还不算……”年少爷越说越详细，围着的一圈人，只觉得那血肉模糊的画面扑面而来。
　　这帮人都是安乐窝里待久了文人，哪里禁的住这种重口味，有几个受不了的立时干呕起来，剩下的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是死撑着面子不肯露怯。
　　正说的众人背上发麻，阴风阵阵，年少爷忽大叫一句：
　　“哎哟，我的祖宗啊！”
　　一堆人还没反应过来他这是嚷嚷什么，他人已像钻土的泥鳅，瞬间滑去了桌子底下躲着，指着蜿蜒的楼梯口子低声道：
　　“快散了！快散了！那夜叉来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可不要让她看见我！”
　　众人顺着他所指之处望去，见着的却是富态可掬的段老板，他腆着个富贵肚子将身后的人遮了个干净，能见的不过是一双擦的铮亮的马靴和斜挎着别着枪的腰带，却是个军人无疑了。
　　段老板在楼梯口站定等着那人上前，亲自将她脱下的披风接到手里“未敢想军座能来，也未曾远迎，军座莫要怪段某招呼不周啊。”
　　被迎的人微笑着上前几步，与段老板并肩谈笑“段世伯太客气了，北水一战您慷慨解囊，捐助军资，芜”
　　段不愁口中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能为江北出一份力，鄙人实是荣幸之至。”
　　围观者这才看清来人的姿容样貌，这传闻中的巾帼将军，旁人话中的魔星夜叉，却没有生的三头六臂，凶如罗刹，相反倒是十分的秀丽英俊，一身戎装衬的她身姿挺拔，身量较一般女子高出不少，行步之间恍有劲松立岩，迎风不折之态。
　　两人说笑之间，走到年少爷他们闲谈的桌边。她忽抬眼一瞥，见一堆人俱是往自己这边盯着，不免微微皱眉，段老板是生意场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好手，当即动了动手指唤来个伙计，低声吩咐道“让那边桌子的人换去外间堂子里，不要让军座再看见。”伙计连声应了，忙不迭的把那帮闲人吆喝的作鸟兽散。
　　段老板这才继续陪着谈笑，引着人往九曲八弯的雅厅走。这水榭月楼原身是旧时大家族的宅子，修的繁复很有古趣，厅间花、廊上画都是描金飘红的富贵气派。只一点麻烦，这种结构要全部改通洋灯、洋电有些难度，因而前半边照明仍旧用的是蜡烛煤油灯一类，走到后面雅厅才交错用着洋电灯。
　　“这倒有几分意思，转几个弯儿，就从封建旧制走向民主文明了……”
　　“军座快别取笑我这侄儿了，横竖是舍不得花钱，才整的这样不伦不类。”
　　“那也不是，就这种才能看个趣儿来，却也是歪打正着，活该他发财！”
　　段老板嘿嘿笑两声，外堂喧闹嘈杂的声音渐渐远了，时起时无的咿呀乐声倒是越走越近，两人走到一扇红木前停了下来，段老板恭身推门道一声“军座请！”
　　“有劳，您自去忙。”
　　门一开雅厅哄响的乐声立时停了，十几个身着军装的男人见着来人，齐刷刷的起立站正，整齐划一的冲门口行礼。
　　“军座好！”
　　梁瑜羽站在那灯火阑珊处，微微笑了笑，跨步走进雅间“我这一来，歌也停了，舞也停了，怎么我会吃人啊？”
　　一位姓杨的旅长走上前来为她看座“军座哪里话，明明是这帮小娘们儿没见过世面，一听见军座两个字立时魂都跑了，哪还记得住奏乐啊！”
　　大家这才笑了，气氛又热闹起来，梁瑜羽坐定了笑道“我看你打仗时脑子没见长，胆子倒是长了不少，敢拿你的长官开涮。”
　　杨旅长连忙叫冤，招招手示意边上的花魁娘子上来倒酒，那花魁这才一步三摇的走上前来，为梁瑜羽斟酒。梁瑜羽抬头看她一眼“娘子用的什么胭脂，好香啊……”那花魁娘子眼波流转很是勾人“军座可真会夸人。”梁瑜羽轻笑着将酒杯接到手里没再接话。
　　杨旅长站起来邀着众人举杯“来，我们一起贺军座，大败陈贼，凯旋而归！”
　　众人又齐刷刷的站了起来“贺军座，大败陈贼，凯旋而归！”
　　“多谢诸位。”梁瑜羽坐着举杯，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了，都坐下，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别见了我就像老鼠见了猫！”
　　舞声乐声这才敢再响起来，对饮的对饮，跳舞的跳舞，谈笑的谈笑，乱哄哄的一派热闹
　　杨旅长陪着梁瑜羽说了会儿话，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暗暗对那花魁娘子使了个眼色，那花魁何等玲珑的人物，婀娜的转到曲芜枫身边，用指甲轻轻刮了刮她硬挺的军装领子，伏下身去邀她“军座，不知可否赏脸跳支舞？”
　　梁瑜羽微微侧身扯开她按在自己肩上的手，“今天没这个兴致，改日再来陪娘子。”
　　花魁闻言也不好再纠缠，站起身去，冲杨旅长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悄悄口语一句，说了人家只搞得定你这种臭男人，女人我可没办法。
　　杨旅长看着不耐烦的挥挥手，让她滚一边去。思量片刻提着酒壶，亲自去给梁军长斟酒一杯，“军座来，我再敬你一杯”
　　梁瑜羽也不推，他敬，她便接着。
　　酒过三巡，敬酒的人倒先要醉了，趴在桌上撒酒疯“军座，少帅那里你可得多多关照兄弟啊”
　　梁瑜羽眸色还清明，只脸上微挂着些红“杨伦你这酒量也太不济了……”
　　杨旅长醉眼惺忪的爬起来打了个酒嗝“军座你开玩笑！能喝过你的有有有几个人？一只手……都数过来，少帅算一个，熊师长算一个……再也就没有了……没有了”
　　梁瑜羽望着双双对对寻欢共舞的军官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开口接一句“其实还有一个……”
　　杨旅长闻言皱眉托腮冥思苦想起来。
　　梁瑜羽没指望他能想出来，然而他竟想起来了“哦，还有林子益，林廷谦，林副官！”说完笑起来，眯着双醉眼在人群里四处的找，边找边嚷嚷“林子益呢？林子益！还不滚过来陪军座喝酒，林子益！”
　　他这一嚷嚷把整个大厅都嚷的安静下来，霓虹光影的幻彩舞球，还在人群头顶上溜溜的转，只把停滞观望的人脸都照的五彩斑斓。
　　杨旅长终于在这诡异的安静之中醒悟过来“他妈的，他还没回来，都走了三年了还没回来。”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变成喃喃的抽泣“三年了……三年，打了三年了，我那苦命的兄弟也死了有三年了……这打来打去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他娘的是个头！”
　　梁瑜羽终于皱起眉，招手唤了杨旅长的勤务兵“你们旅长喝醉了，好生送他回去休息。”那有些孩子气的兵娃娃站定了敬了个不甚标准的军礼“是，军座！”
　　梁瑜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忽沉了脸色问道“你多大了？”
　　那孩子正在用力拽那喝醉的人，未防着她这一问，脱口而出一句“十二……”说完才惊觉不对，连忙站定了“报告军座，我是十七了！”
　　梁瑜羽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生生把那孩子吓得抖了起来“长长长官……”结结巴巴的说不清话。
　　边上明白她脾气的几个军官知道是捅了大篓子，连忙叫来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把那孩子和杨旅长都弄走了。
　　梁瑜羽阴沉着脸色坐着，厅中一时压抑到了极致。
　　“砰——”的一声，曲芜枫一脚踹翻了面前放着酒瓶的茶几子。
　　她站在那一片翻红的狼藉中怒道“庆你妈的功，庆功！十二岁的孩子都敢征，还他妈有脸庆功！”
　　说完也不管那满屋子的人，一阵风似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