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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一厢情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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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去吗?
当然去!
三十分钟后,当顾明渊和唐景宵一起坐在某家据说“十二点以后第二位半价”的火锅店里的时候,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当时怎么就唐景宵一问就头脑发热地答应了。
明明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决定好了要和对方保持距离、不能离对方太近的。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色令智昏”吧……
顾明渊抬眼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此时是深秋,夜晚空气已经有些寒凉,但火锅店里开了暖气,很是温暖如春,唐景宵便把在出录音棚时随手披上的外套给脱了,只留下一件烟青色的薄毛衣。
这家火锅店灯光昏暗而色泽偏红,在如此暧昧的灯光下,烟青色毛衣反衬上来的光容色润泽,更衬托得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男人眉眼风流、眉目如画,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涟漪。
方才两人刚到火锅店的时候,唐景宵主动安排着点菜、下食材、倒茶、笑着与他说话,还笑着道以后要和他做朋友。
气氛也是不可谓不好的。
只可惜,现在这个让他一看就“心生涟漪”的人,正坐在他对面跟刚认识的妹子谈笑风生。
那妹子是两人刚进火锅店时恰巧遇上的,据说是唐景宵的铁粉,喜欢他喜欢了好几年了,年年演唱会都追、次次专辑都买的那种。
而唐景宵对待自己的粉丝自然一直是足够温柔、也足够热情的。
这点顾明渊一直知道。
妹子深夜独自出来觅食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自家偶像,简直像是出门迎头撞到了个大彩,激动得简直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脸红得不行,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抓着唐景宵的衣摆就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还是唐景宵主动问她要不要签名、要不要合照。
妹子忙点头不迭。
唐景宵给她签了名,又拿妹子的手机照了相。
做完这些事情看妹子还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没反应过来,唐景宵简直忍俊不禁,将东西重新塞进妹子的手里,道:“好了,东西抓好了,可别丢了。”
妹子抓着东西整个人楞了三秒,愈加的恍惚,看着唐景宵突然整个眼眶都红了。
……顾明渊甚至感觉妹子都要哭出来了。
这哪里是让人心生涟漪?
有些人怕是心里激起的海浪都能把整个人给淹了!
顾明渊莫名地觉得挺没劲的。
按理来说,按他的性子,唐景宵在他的面前和别的人这么“相谈甚欢”,他肯定是会不高兴的。
事实上,顾明渊也确实是觉得自己不太高兴。
可也许是妹子表现的实在太过于激动的关系,顾明渊这个醋,就有些吃不起来了。
粉丝见到自己喜欢了经年的明星,明星还性子这么温柔,对自己这么好,这种激动的心情,顾明渊其实也懂。
所以便觉得自己这个醋吃的有些没意思。
更何况说起吃醋……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吃醋?
唐景宵是个怎样性格的人、唐景宵平时和旁人是怎么相处的,全娱乐圈的人都知道不是吗?
不过都是寻常的事情,若真要吃醋,还能有截止的那天吗?
全娱乐圈都在笑言等唐景宵这位“浪子”回头,可又有谁真心地觉得“浪子”是真的可以回头的?
而且自己又是在用什么身份吃醋?
顾明渊听到唐景宵在笑着跟妹子道多谢她多年的支持,自己一定会继续努力,不辜负粉丝的期望。
顾明渊撇了撇嘴,心中的不开心突然就更明显了。
他突然想,明明我才是喜欢你最久的粉丝,你还要为了谁“努力”,还要不“辜负”谁?
顾明渊把手中的筷子把桌上一放,西装笔挺、正襟危坐,用一脸眼观鼻、鼻观心的正经严肃冷漠表情冷冰冰地、毫无感情起伏道:“我吃饱了,我先走了。”
说着站起身来转身就走,一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样子。
非常的冷漠。
……如果能忽略他在起身路过唐景宵时时微妙地停顿的那一秒的话。
唐景宵一脸莫名其妙。
他楞了一下,忙与妹子告别,也起身追出去。
好在顾明渊并没有走远。
唐景宵追出去的时候,他正站在火锅店的收银台前。
——是在结账。
男人一身黑色西装站在火锅店的收银台前,与店内的气氛堪称格格不入,引得收银员小姑娘连看了他好几眼。
好在这家火锅店灯光实在昏暗,小姑娘又可能因为连夜工作有些眼花(……),并没有认出顾明渊。
顾明渊瘫着一张脸,也不慌张,就这么站着让她看,一副自己坦坦荡荡、毫无问题的样子,直把收银员小姑娘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唐景宵简直被顾明渊这一副“看什么看,我并不是什么明星,我只是单纯地长得比较帅”的理直气壮样给逗笑了。
唐景宵也忙快走几步,走到顾明渊身旁,搭上他的肩膀,道:“怎么样?第二位打折了吗?”
顾明渊身子一僵,他回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接他的话。
却也没有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弄下去,只是仍维持着这副面无表情地样子任他搭着。
打折自然是打了。
不仅打了,接连被两位帅哥的美色迷了眼的收银员小姑娘还不知道是不是自掏腰包,从身后不知什么地方拿出一个带着红色树绒装饰的头箍,连着小票一起塞给了两人,还说这是“店内因为临近过节,给顾客们送的礼物”。
这送礼的理由实在太过优秀。
毕竟唐景宵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最近是临近过什么“节”。
……难不成是二十四节气?
倒是顾明渊一副接受良好地随手接过了头箍。
他把头箍拿在手里低着头把玩了几秒,然后抬眼看了唐景宵一眼。
唐景宵被他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直觉要坏事,正要后退几步,顾明渊却比他反应更快地动手了。
顾明渊手一伸,以极快的速度将头箍戴到了唐景宵头上。
戴完之后他还盯着唐景宵看了半天,许久之后才像是终于满意了似的。
顾明渊在那一刻竟然勾唇笑了笑,笑里带着点凛冽的意味,随即他像是终于从刚才的不开心里走出来似的,转身走了。
【心上人长得好看就是有这点好处.jpg】。
【不管刚才因为吃醋有多生气,看他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就什么气都能消了.jpg】。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花心,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不!生!气.jpg】。
【小熊猫离开.jpg】。
留在原地的唐景宵:???
唐景宵站在收银台前楞了好久,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不过他也没有生气。
唐景宵甚至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箍,低声笑着念了句:“……什么破恶趣味。”
语气里绝对是哭笑不得多于气恼。
唐景宵说完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收银员小姑娘,见她还盯着自己看,楞了一下,便冲她笑了笑,道“谢谢你的礼物”。
说完也快步向外走去。
收银员小姑娘:“……”
收银员小姑娘:“……”
#明天的夜班有人想换班吗!#
#我觉得我还可以再上十个!#
唐景宵在店外的停车场里找到了顾明渊。
这种深秋天凉的夜晚,顾大少爷一身单薄的黑色西装,在这瑟瑟寒风里,眉目沉肃地站在那里,一副一点也不怕冷的样子。
顾明渊好像一直这样。
在唐景宵的印象里,顾明渊在自己面前似乎一直是这么冷冰冰的样子,也不怎么真心实意地笑,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惹了他这么不开心。
见唐景宵出来,顾明渊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唐景宵快走几步,坐进了副驾驶座。
车里已经不知何时开了暖气。
原本在车外还觉得有些凉意的唐景宵一到车内,就觉得浑身都又暖和了起来。
顾明渊也没急着开车,他在唐景宵坐进车里之后,便转头看他。
……如果他的视线不是停留在自己头顶的话,唐景宵想必会更开心。
唐景宵伸手摸了摸自己头发明显装饰作用更重于功能作用的头箍,嘴角抽了抽,道:“……幼稚,也不知道你这都什么破审美。”
这种小姑娘才会喜欢戴的玩意儿他戴真的能看吗?!
顾明渊也不回他这句话,他勾了勾唇,看了唐景宵一眼,道:“刚才在店里还说以后要和我冰释前嫌,要和我做朋友,现在就后悔了?”
语气里竟然并没有什么生气的含义,仿佛只是在单纯地陈述一个事实。
唐景宵:“……”
这句话确实是自己之前说的,唐景宵摸了摸鼻子,像只被放了气的河豚一样默默地沉寂下来,选择了不反驳。
顾明渊看了唐景宵一眼。
其实他知道唐景宵今天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容忍。
其实原因也不外乎就是……他终于知道了八年前的事情。
唐景宵这对他态度突然转变的原因,大概是因为那天他送他回去时,在他家里看到了什么。
联想到自己房间那台第二天意外发现还呈开机状态的电脑,顾明渊想,唐景宵大概就是从那台电脑上看到了什么。
以唐景宵的性格,他自然不会故意去打开那电脑、也不会在发现那电脑开着的时候去故意看什么,但那时自己“静水”的那个号是登录着的,现在想来可能是那天唐景宵在自己房间的时候,那个号突然来了什么消息,他正好看到了吧。
所以才会这样突然示好吧。
毕竟唐景宵对自己粉丝的好,是全娱乐圈都知道的,更何况是像“静水”这样多年的铁粉。
唐景宵可能是从那个账号上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可能是终于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一面之缘,想起了自己这个当年被他主动示好、后来却被一股脑地忘在脑后的……“故人”?
也有可能是唐景宵知道了自己从前是他的粉丝,喜欢了他八年,所以……想要补偿他?
虽然唐景宵知道的可能只是他作为粉丝的“喜欢”,但对于唐景宵来说,就足够了吧。
毕竟唐景宵这个人啊,虽然表面看着吊儿郎当、风流薄情的,但其实心底里确实是……比谁都温柔。
唐景宵的粉丝们都喊他“男神”,确实也不是单单只是因为被脸给迷住了眼。
顾明渊想到这里,看了眼唐景宵。
却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景宵却是笑起来,道:“算了,看在我日后还要抱顾大老板你大腿的份上,不和你计较。”
顾明渊又看了他一眼,仍旧不说话。
唐景宵却像是玩上了瘾,他琢磨了一下传说中“抱大腿”的姿势,清了清嗓子,道:“我听说……最近盛皇要拍一部电影?”
话还没说完,自己却先笑了起来。
唐景宵单手支着下颚笑着靠在椅背上,转过头笑着冲顾明渊挑了挑眉,道:“喂,说真的,跟我做朋友没什么不好吧?全娱乐圈都想和我做朋友,都说我是个再好不过的朋友。怎么到了顾大影帝这就这么不情不愿?”
唐景宵笑:“和我做朋友不好吗?”
……不好吗?
当然好。
顾明渊盯着唐景宵看了片刻,突然一笑。
他真的在唐景宵面前很少笑,更很少笑得这么……真心实意。
今天却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很多次。
唐景宵楞了一下。
虽然他觉得顾明渊此时的笑里似乎含着些别的含义。
顾明渊伸手将唐景宵头上的发箍取下来,动作温柔。
他说:“好。”
你要做朋友,那便做吧。
和唐景宵做朋友不好吗?
当然好。
在某论坛上曾有一篇帖子。
该帖子以数百楼的篇幅论述了唐景宵在娱乐圈的那些朋友和“情人”的待遇,通过各种横向和纵向对比,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顾明渊到现在还记得那帖子的贴主最后总结的那段话。
她说:“总而言之,我觉得像景宵这样温柔又‘花心’的,真的做朋友最好了。他真的能什么都为你想到,你不用说什么,他就能什么都为你做好,让人想不喜欢都不行。我想这世上不会有人不想和他做朋友。
“但做情人就不同了。景宵这性格实在太‘花心’了。虽然现在他那些所谓‘情人’都是捕风捉影,但其实通过唐景宵和他们的相处不难看出,他确实不适合做恋人。他那么温柔的人,肯定是对情人也很好,应该是能比对朋友更好,但我总觉得他是那种对每个情人都好的人。对他而言,你不是那个特别的人。但爱情和友情不同,讲的就是一个‘特殊’。这样的人日后在一起了不吃醋才怪。
“所以还是做朋友好,没有负担,没有吃醋。能笑着和他偶尔约饭,也能笑着看他同时对不同的人好。
“你在他的中心圈之外,不期望进入他的心里,便能永远心安理得得待在他的圈子里。”
是啊。
他是最好的朋友,最坏的情人。
可即使如此,还是想做可能总有一日会被他“始乱终弃”的情人。
不想做永远能和他“相敬如宾”的朋友。
可能与他做朋友,也总比从前做“敌人”好。
顾明渊想起自己从前下定的决心。
他曾经在心中千百次地告诉自己不能再喜欢唐景宵,他与自己说唐景宵这种生性风流花心的,根本不适合自己。
人年少时总是过分轻狂自傲,竟然能在面对心上人时在心中说出“他不适合自己”这句话,就好像这还是什么有什么标准的“评比大赛”。
他不适合,难不成还有别人适合?
当你在心中自欺欺人地笃定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可曾想过,在你的心里除了他,可还能装进别的什么人?
没有。
不能。
所以有些候选人只有一个的“评比大赛”,究竟有什么好……装模作样地打分选择的呢?
纵使最后他的分数再低,那又如何?
只他一个人的比赛,他本就不战而胜。
既然如此,既然放又放不下、在又不能在一起,那就做朋友吧。
以朋友相待,谁也不算辜负了谁。
顾明渊后来曾做过一个梦。
他看到梦中的自己广袖剑袍、白衣胜雪。
梦刚开始的时候自己似乎还小,有看不清面目的人将一把刀和一本刀谱塞给自己,道这是家传绝学,要自己好好学习,将来铲除邪教、匡扶正道。
梦中不过五六岁的自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往后的日子,梦中的自己便在家中庭院的树下一日接一日地练刀,从不敢停歇。
院内落花簌簌,落了一地。
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子过了许久。
突然有一日,从隔壁的围墙外翻进来一个人。
来人是一个和他一般年龄的孩子,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劲装,手里拿着一把几乎和他人一样高的剑。
那孩子眉目精致,小小年纪便已眉眼风流,右眼下的那一颗泪痣更是为他的容貌添了三分邪气,看着就不像正派人士。
他抱着剑坐在墙头上歪着头朝里看。
顾明渊看到梦中的自己并未在意他,只继续心无旁骛地练刀。
那生着年幼版唐景宵眉目的小孩盯着看了许久,突然一笑。
他说:“喂,小孩,你看着很厉害的样子。那以后你就是我对手了,等我练完这本家传剑谱第一招,我就来找你打一架。”
梦中的顾明渊听了这话,抬眼朝那人看去。
他对待练武向来认真,故而对待对手也是。
小小的顾明渊站在原地,过了三秒,极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好。”
墙上的孩子一笑,留下一句“那就说好了”,转身离开。
那日傍晚的时候,梦中的顾明渊第一次在母亲考教他武功的时候问了一句额外的话。
他问母亲隔壁的那个孩子是谁。
一直眉目端正正经的母亲第一次变了脸色。
她冷下脸,告诉顾明渊,隔壁住着的是魔教的妖人,那是他们家的敌人,要顾明渊不要与之接触。
敌人?
那大概是和对手一样的意思吧?
梦中小小的顾明渊点了点头,认认真真地在心里记下与那孩子约定好的一战。
之后的日子一晃而过。
两家的孩子渐渐长大,他们都是天赋极高的练武奇才,短短几年,武功便已入佳境。
待他们十八岁出师那天,江湖中除了彼此,已没有旁人能是他们的对手。
江湖中到处都是关于他们的传说。
说那武林盟主中的少盟主与魔教中的少教主,天赋如何惊人,说他们生的如何俊美,说他们如何无人能及。
而更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大约就是这两位“少主”之间势如水火的关系
据闻这两位少主幼时曾比邻而居,大约是儿时曾有什么龃龉,两人从那时起就关系极差。
据说他们两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相约打上一架,两人每次功力提升、出关之时找的第一个人不是家人或属下,而必定是对方。
据说两人每次相约打架都动静极大,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两人每次见面都是二话不说,直接开打。
全武林都在猜测两人之前到底是有什么过节。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两人二十岁那年。
二十岁时,魔教少主照旧在自己功力提升之后来找少盟主。
两人在屋顶打了一架。
照旧是不分伯仲。
原本打完之后,就该像过去那样,两人各自离开、分道扬镳。
可这次却有些不同。
少盟主在收刀离去之前,突然听到身后的那人说了一句。
那人道:“其实我觉得做敌人挺无聊的,二十年了,我们换一下?”
少盟主一愣,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那人正一身暗红劲装坐在屋顶上,一手提着不知从何处摸来的酒,正抬眼看向他。
少教主遥遥举了举酒坛,挑眉而笑。
他道:“不如你我日后做朋友,可好?”
少盟主在原地站了会。
他低头,盯着少教主的眼睛看了片刻,垂下眼,点头,道:“好。”
那夜月色明媚似流水。
便如少教主在月下笑着逼自己从未饮过酒的友人喝下第一口酒时眼眸中璀璨的笑意。
武林中的人很快察觉不对。
曾经在他们眼中水火不容的少盟主和少教主竟似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莫名其妙地交好了。
而且关系好的简直“蜜里调油”。
两人同进同出、同吃同住,每日不是少教主去找少盟主,就是少盟主去寻少教主,关系好的简直像是一个人。
一点看不出之前势同水火的样。
武林中人面面相觑,简直不知所措,纷纷打听这两位之间这是又发生了什么了。
这是发生什么共患难、还是同生死的事情了,这两位怎么突然关系这么好了?
突然发生什么了?
其实哪有武林人士想的那么复杂。
其实什么也没发生,本也就是什么都不必发生。
江湖中人这么多年只津津乐道于两人关系不睦、势如水火,却忘了两人虽是从小打到大、从小比到大,却也是从小相识到大。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武林中那么多人,可能达到他们彼此这种高度的,还能找得出第三个人吗?
在这种情况下,两人惺惺相惜,关系转好,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少盟主和少教主家里自然是对此颇有微词。
少盟主家里就曾无数次耳提面命,让他不要和魔教的妖人混在一起,坏了正道的门风。
少盟主跪在家中的训诫堂,听着家中长老苦口婆心的告诫,父母气得厉害,甚至请了家中负责训诫的长老请出了家法。
少盟主跪在地上,听着鞭子落在身上簌簌的破气声,想到的却是昨夜少教主与自己说今日要给自己带教中新酿好的酒时眼中仿佛星辰落九天的明媚笑意。
少盟主闭上了眼。
年少轻狂,不值一提。
年少轻狂,不过为君。
那段时间少盟主跟着少教主,简直做尽了对于他来说一切“出格”的事情。
少教主带着少盟主喝酒、打牌、逗趣,甚至去富商家里“劫富济贫”。
城中月下多少屋顶上,留下过二人相携饮酒的画面。
少教主曾在屋顶上一边饮酒,一边笑着与少教主道:“整个武林都在讨伐我,说我把他们端正持重的少盟主给带坏了。”
少盟主正在拍开封酒的封泥,闻言看了他一眼。
少盟主生得眉目冰肃,他向来是个不喜欢笑的性子。
这夜他却是看着少教主笑了起来。
他说:“乐意之至。”
那时年少,岁月实在轻狂。
世人多庸俗,他们哪懂什么唯你相惜的友情。
他们只知道他们选出来的武林盟主家眼看着就要与魔教勾结在一起了,几大武林门派一起上门讨伐。
他们说,要么和魔教划清界限,要么就废除武林盟主另立。
少盟主跪在家中祠堂前,听着远处传来的阵阵喧闹声与父亲日渐无力的解释声。
他抬眼看向前方的祠堂,突然第一次明白,究竟什么叫“正邪两道,势不两立”。
武林盟主最终还是没有被废。
他们到底舍不得少盟主天纵奇才的资质,也一时之间选不出更合适的盟主。
在众人都离开之后,少盟主从地上站起身,没有看站在祠堂门前父亲和母亲哀伤忧郁的目光,又孤身一人去了魔教。
他与魔教少教主交好,对魔教内部的路线了解的一清二楚。
便如少教主也对本应该对邪道人士来说固若金汤的武林盟内部布局了如指掌一样。
少盟主在魔教的主殿前找到了少教主。
不,现在也许该称为“教主”。
少盟主看到少教主身前跪了一地的教众。
原来是老教主刚走火入魔、不幸身亡,教众们是在恭请少教主继位。
少盟主听到魔教长老跪在地上苦口婆心,言道让少教主从此专心对待教众事务、不可再将心思用在别处、不可再做出令教中教徒多心之事,要少教主将魔教百年基业,好好传承下去。
是与自己在家中听到的长老训诫一模一样的内容。
左右不过是在说,让他与自己划清界限。
是啊,正道未来的武林盟主和邪道未来的魔教教主交好,这在外人看来是多么可笑的事情,稍不注意,就能毁了前人的半生心血。
少盟主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少教主也抬眼看过来。
他们两人功夫高,除了他们彼此,旁人皆无法察觉到他们的到来。
少教主看着少盟主,突然一笑。
暗红劲装,眉眼如画,便如他们初见时那样。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抱着剑坐在墙头的孩子。
他的面前跪下的,是他魔教的芸芸教众,也是他前人的百年基业、百年心血。
少教主在魔教大堂前靠着墙面对着教众独身而立。
有烈烈风吹过,带起他的衣衫下摆随风扬起。
少教主盯着堂中跪了一地的教众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慢慢地闭了眼。
少盟主听到教众一齐齐声喊“一统江湖,千秋万代”的声音。
这夜少盟主照旧去找了少教主喝酒。
少教主站在月下笑着与他道自己今夜取出了教内珍藏许久的好酒,定要不醉不归才好。
少盟主看着他,并未说话。
许久后,才点了点头。
像是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少盟主看着少教主,点头,极认真地道:“好。”
酒自然是好酒,人也仍旧是那个陪了许久的人。
但说好的不醉不归,却总有醒来的那一天。
这世上多的是无疾而终。
就好像也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能相携江湖、长伴左右。
后来现任武林盟主很快卸任,少盟主继了位,被武林众人一起推选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他继任那天,已经继任了魔教教主、久不露面的少教主出现在了武林盟中。
武林众人并未发现他。
少教主坐在他从前与少盟主常一起饮酒看月的屋顶上,手中执着酒杯,冲少盟主遥遥举杯。
少盟主隔着重重人群看去,看见少教主唇边带笑。
他冲他举杯遥祝,薄唇开合,似是说了什么。
少盟主读出了他说的那句话。
他是在说“恭喜”。
江湖事务繁忙,两人虽同在江湖,却很少有机会碰头。
下一次少盟主再见到少教主的时候,已是三年之后。
……却是在少教主的成亲典礼上。
据闻新娘子是西域圣教教主的独生女儿,美貌绝伦,天资出众,在西域圣教中威望极高。
少教主娶了她,便等于是将大半个西域圣教囊括在掌中。
少教主成亲那夜,少盟主也到了魔教中。
往日素来肃静的魔教今日人声鼎沸、张灯结彩。
少盟主看着自己坐着的屋檐下挂着的刺绣精致的大红灯笼,突然明白传闻也不可尽信。
至少传闻里都说少教主娶那新娘子是为了西域势力,现下看这精心布置,却是不然。
该也是真心喜欢吧。
不过也是,那人向来任性,若不是真动了心,便是再大的势力,也不会委屈了自己。
少盟主笑了笑。
他抱着一坛子酒,就坐在屋顶上等着。
候至半夜,他终于终于等来了久等的人。
少盟主看到那人一身红衣,广袖长衫,从回廊那头缓缓而来。
回廊灯光暧昧恍惚,直照着少教主那张本就出众的脸愈加的风华过人。
在少盟主的印象里,少教主向来爱穿暗红色的劲装,这般模样的打扮,这么多年了,他竟是第一次见。
大约因为今夜是大喜的日子,少教主的脸上也少见的带上了明显的笑意。
有教众围在他身边,笑闹着说些恭喜的话,还言道要去闹洞房,他也不恼,只故作威严地呵斥了几句,眉眼间的笑意却是掩都掩盖不了。
大约是周围人实在太多了,少教主并未发现少盟主。
少盟主盯着看他了许久,才终于一举杯。
他拿着酒杯冲他遥相庆贺,就像他当年那样。
他嘴唇开合,无声道:“恭喜。”
说着饮下杯中酒。
酒水甘甜辛辣,便如多年前,他在月下笑着逼他饮下的那一杯一样。
是夜半,顾明渊突然从梦中惊醒。
他盯着窗外的明月恍惚地看了许久,突然想起梦中的自己那句一直想问,却一直没问出的话。
初时你说当对手,我说好。
后来你说当朋友,我说好。
那现在我想说当爱人……你何时可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