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我们的大海》愚者克拉姆西

1、Chapter1/

　　胖子捧起一把沙子，又失望地把沙子抛下，嘴里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又把哪位的先人骂了一六十三招。

　　胖子在这个时代简直胖得过分，浑身二百斤的膘儿，在肥肉里嵌着几个崭新的零件，虽然穿着破了点，却也干净，但在这漫天黄沙里就极为扎眼。

　　和大多数在海里打拼的人只有个绰号不一样，胖子有真名，叫封季，然而除了他女儿屈情之外没谁记住这名字，海里的人都只记住他那一身肉，和他那个能打女儿。

　　其实我觉得胖子真名挺好听的，可惜那个世道的人还是和现在一样，只记着别人的缺点拿来当乐子。按他们话说，生活挺苦的，但看到别人比自己过得还苦，才能生出一两丝幸灾乐祸，对比之下才能受得住那苦难的生活。

　　胖子的女儿叫屈情，是胖子从海里捡回来的，一半脸被机械改造了，另一半脸长得有三分像胖子那个第三次世界大战里当兵死去的那个女儿。胖子本来想拆了她的零件给自己换上的，结果看到那张脸就下不去手了，反倒是劳心劳力照顾了屈情，自己搭上了不少零件。

　　他总是拿这事说事，但屈情不理他，只自己捡零件。

　　胖子说自己是技术人才，这是扯淡。不过他也有几把刷子，他活得时间长，知道得事多，能自己把捡到的废铜烂铁修整修整，做出来半新的零件，也有不少人拿了零件到他这修，只是都得留下点什么。

　　毕竟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对吧？

　　他女儿屈情能打，据说四战前为了备战接受了某国的人体改造，身上80％的零件都替换成了战斗装置，结果这个国家还没来得及参战，战争就结束了。

　　地球突然改变了自转方向，极点发生了偏转，富饶的土地突然变成了一片又一片的沙漠，人类文明毁于一旦——或者说，绝大部分的人类文明都毁于一旦。

　　地球变成了一个沙漠星球，只剩下了金属、沙子，和传说里的不定时出现的大海。

　　但沙漠星球里也有生命。

　　屈情沉默地拿起一本书，但她不知道那是书，她从生下来就没看到过书，“树木”早就灭绝了，纸质书是封存于海底的珍宝，所以她并不知道那是书。

　　但胖子知道。

　　胖子眯缝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脸上竟浮现出了拿到大零件时才会露出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笑着笑着，胖子想哭极了。

　　可他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的身体早就不是水做的了，是那些汽油柴油煤油所构成的混合物，他只能徒劳地坐在一旁，身后的背景是漫天黄沙飞扬。
　　他觉得有点讽刺。

　　那年月有句广告词，说世界上最后一滴水就是人们的眼泪，现在可好了，他连流眼泪都不配了。

　　地球上早就没有水了。

　　况且他舍不得眼泪，那些都是油，能活命的东西。他想活下去，而他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那些泛着冷冰冰光泽的金属零件和那些浑浊的、但却来自太阳的乌金了。

　　他对屈情说，这是诗歌，写海的。

　　然后他看到屈情在她大脑中翻着一个又一个的数据，找到了诗歌的定义。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年纪大了，屁大点事就开始悲哀。

　　屈情静静地看了一会那首诗歌，问胖子，“封季，海是什么。”

　　“我们管这儿叫海，但我的芯片告诉我，这儿叫沙漠。”

　　“你能告诉我，什么是海。”屈情没有用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她知道胖子会告诉她的，告诉她她想知道的一切，因为胖子知道一切。

　　胖子看着屈情那张认真的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良久，他把那口憋了许久的气儿吐了出来，对着屈情说，走吧。

　　屈情应了声，拿起了那本对她而言是古老的、记载着海的故事的书，脚步一深一浅地印在松软的沙上。她长发未梳理，只是随意披散，任其在一阵又一阵的狂风里肆意着。

　　而她的眼睛，是澄澈的烟灰色，是胖子印象里海的颜色。

　　那是被污染后的纯净，永无法触及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