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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耳边一片嘈杂。乘客们惊慌地拍打着玻璃,嘶声哭吼着,尖叫着。妄图从这封闭的车厢里逃出去。
      五岁的温言在角落里蜷缩着,浑身颤抖地摇晃着父母的双肩。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泪光,无助地被人群再次挤倒在地。
      爸爸,妈妈……他爬向身旁的那对已经昏死过去的夫妻,抱住了他们逐渐冰冷的身躯。
      站在车门口的男子被慌乱的人群推倒在地,纷乱的脚印从他的身上踩过 ,留下一片带血的脚印。他艰难地挪动着身子,挡在了身旁女子的上方,任凭车晃动剧烈,满脸是血,也不移动半分。他的妻子双眼紧闭,隆起小腹下是一滩鲜红——大概有六个月了。
      不知道是谁的鲜血在车厢里蔓延,空气里飘散着浓重的血腥味,随着巴士的每一次晃动,飘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谁也不知道,谁会是下一个闭上双眼的人。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再哭喊,没有人再尖叫。他们紧紧抱住自己的亲人。年轻的情侣手牵着手,孤身一人的漂泊者为家人发去了最后一条短信。
      他们缓慢而又庄重地闭上了眼,等待着巴士最后的毁灭。
      温言将父母的衣角攥的更紧了些,肩膀微微颤抖,牙齿紧咬着下唇,也闭上了眼。
      ——妈妈曾说,如果做噩梦了,那就把眼睛闭上,再睁开,这样就不会害怕了。
      现在,就是在噩梦里吧?
      温言将眼睛闭得更紧了些。恍惚间,他似乎感觉到有人牵住了他的手,声音稚嫩而又坚定地对他说:“别怕。”
      一定是在噩梦里,温言抓住了那只手:不然,怎么会有人对我说:“别怕。”呢?
      车厢彻底陷入黑暗。
      …
      再次睁眼,入目便是一片寂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走廊上人声熙攘,脚步匆匆。
      温言呆愣地看着身上的条纹病服,胳膊缠着的厚厚纱布,一时有些诧异。
      这是哪里?温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
      嗓子火烧了般疼,每试图说一个字,那股灼烧感就更烈一分。仿佛要将他燃为灰烬。
      “医院。”旁边的声音冷清至极,有几分耳熟,温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爸妈死了。”那个熟悉的声音略微顿了顿,继续说道:“全车就只有你跟我幸存。”
      ……爸妈死了?温言抬头盯着那人的双眸。那双眸子寂静宛若沉潭,没有一丝伤感的波澜,也没有一丝玩笑的痕迹。
      温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恹恹地道了句:“哦。”
      那人似是没想到温言这么平静,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又似是想起什么说道:“白寂。白鸽的白,寂寞的寂。”
      倒是挺应景。
      温言抬眸又看了他一眼,再次垂下头去,凝视着那张带着消毒水味的白色床单。
      不知为何,车厢上那句“别怕”一直在他耳边萦绕着,最后与面前之人的声音逐渐重合。
      “温言。”过了半响,闷闷道:“白寂……”
      “嗯?”白寂停下折腾输液瓶的手,转头应道;“怎么了?”
      “我害怕……”温言闭上眼睛,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打湿了洁白的床单:“妈妈说,再一次睁眼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会回来。可是我睁了又闭,闭了又睁,为什么……他们还没有回来?”
      白寂无言地看着他,伸手轻轻牵住温言,柔声道:“……因为他们都变成了清晨的暖阳啊。”
      温言睫羽微颤,转头望去。
      ——凉风轻轻推开了窗,带来了蔷薇的清香。窗外阳光倾下,在枝叶上泛着柔和的光。
      宛若那年夏日,母亲看着他,笑着向他张开了双臂,说:“言言,来。”
      二零零四年,九月二十八日,五点零四分。巴士爆炸案结束。幸存者两人。
      一名九岁,一名五岁。
      一名叫白寂。白鸽的白,寂寞的寂。
      一名叫温言。温晴的温,诺言的言。
      ……
      “白寂?”温言趴在床边,伸手戳了戳熟睡的白寂。
      少年薄唇轻抿,眉头微皱,大概是被戳的有些不耐烦了,他按住温言的手,嘟囔道:“别闹。”
      昏暗的灯光在他有些淡漠的容颜上晕开层层涟漪,晃晃悠悠地为他微垂的睫毛镀上淡金色的边。
      这个人长的真好看,就像……温言咬着手指,将自己五岁的知识储量翻过一遍后得出了结论:天使。
      白寂就像是一个误入凡尘的天使,为他带来了最后一丝曙光。
      ——今天是这个天使来到自己身边的第三天。
      温言从床头滑下,头靠着身旁的柜子,静静地看向窗外。
      ——那里繁星闪烁,明月如皎。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父母。想起了那个许久未回的家。
      但是现在回不回有什么区别呢?温言咬住下唇,只觉每一次呼吸都是撕心的痛: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那个家,不过是一个困住他的绳索。
      永生不得挣脱。
      “喂,”温言拍拍自己的脸,扯出一个笑容,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奶声道:“你怎么能这样想呢?爸爸妈妈听了多伤心啊。”
      “是啊,他们明明那么希望我能笑着活下去……”温言声音渐渐消失在空气中。他抬起右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无论怎么也抑不住的颤抖与唇齿间泄出的一丝哭腔在白寂耳边萦绕。他听见温言说。声音很轻地说:“……可是我真的好想他们……”
      有人从身后将他揽入怀中。温言浑身一僵,下意识地要推开他,却又在下一秒停止动作。
      那人轻轻抵住他的额头,将他捂住双眼的手轻轻按住,在他耳边低缓道:“温言,如果难忍,那就哭出来吧。”他顿了顿,声音极尽温柔:“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手从温言的脸颊轻轻滑落,他倒在那人怀中,放声哭嚎。
      他终究还是卸下了一切伪装。整整三天,他克制着自己不去思念,不去回忆,将自己一点点包装成一个懂事单纯的孩子,将自己的一切全部隐藏在茫茫黑夜里,变成所有人眼中那个听话的孩子。
      这样,他就可以骗自己说自己不伤心,不难过,骗自己父母还尚在人世,每天睁眼后还能看见那熟悉的容颜。
      但是那一切的伪装,却都在白寂的一句:“我在。”下全部土崩瓦解。
      他像个不知愁滋味的孩子一样,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再痛哭,也不会再难过。
      他曾以为,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肆意撒娇哭闹的孩子。
      他曾以为,他可以将所有的脆弱都深锁心底,不再会为任何一个人打开心扉,不再会为任何一个人做出停留。
      他曾以为,不再会有人去爱他,他也不会再去爱任何一个人。
      温言哭的有些岔气。他红肿着一双眼睛,在白寂的怀里小声呜咽。
      白寂静静地看着他,伸手为他顺了顺气。
      “温言,”白寂的眼神越过他,看向了窗外。语气里带着几分难得的认真:“你见过日出吗?”
      温言摇头。
      白寂眉眼一弯,将他打横抱起。
      九岁的孩子力气还不是很大,抱起一个十六公斤的温言脚下还有些踉跄,险些把怀里的温言摔出去。
      温言浑身一抖,将白寂的脖子搂的紧了些:“白寂,你还是把我放下吧……”
      白寂安抚地拍了拍温言背,将他抱的稳了些。
      他浅笑道:“你还是搂紧点吧,哥哥带你去看日出。”
      温言话语一噎。
      ——这是白寂第一次真正露出笑容。唇角微勾,脸边有两个小酒窝。一个深,一个浅。明明不在同一个世界,却偏偏成了一对。
      “白寂,”温言索性搂着他的脖子,往他怀里钻了钻:“你为什么要带我看日出啊?”
      没有人回答他。
      过了许久,温言才听见白寂对他应答道。他的回答很短,却仿佛用尽了此生温柔。他说:“因为,这是每一个离开的人新生的过程。”
      温言将头埋在白木怀里,声音听不出悲喜:“那……他们会忘了我们吗?”
      白寂将他放在门前的台阶上,与他并肩坐着。
      风从他们耳边划过,晚归的鸟成对栖息在他们头顶的树枝上。他们手牵着手,仰面躺在有些凉意的青石板上。
      夏天的夜晚总是有些闷热,耳边蝉鸣不绝宣告着黎明的来到。
      “如果他们忘了我,”白寂出声打破了这片沉默:“那他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一段生活了。”
      不会再担心,不会再牵挂,不会再记得那日的苦难挣扎。我的一切他们都将会从新闻里得知,也许会同情,也许会感叹。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就会继续自己的生活,会有新的家庭,膝下儿女成双,过着柴米油盐的生活,平凡而又幸福。
      温言嘴唇微动,所有话语都哽在喉中。
      ——如果忘记我是他们幸福的必要条件,我选择成全。
      初日冲破云层的阻碍,为世间带来第一抹光亮。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如同曾经母亲温柔的轻抚。风在他们耳边低语,鸟在空中长鸣。
      他们知道,这是离去的父母在向他们最后的道别。
      “白寂……”温言心尖被酸涩填满,睫毛微垂。
      “怎么了?”白寂侧脸问道。
      温言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微扬。
      ——两分酸涩,三分不舍还有五分祝福。
      他们一定会生活的很幸福吧?
      “看啊,太阳升起来了。”温言伸手捧起一缕阳光,淡淡的暖意直达心底。
      “是啊,”白寂眼眸微眯,将手覆在温言掌心:“……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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