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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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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在鐛仁的书房为他写折略,简单的事情鐛仁看罢立刻就口述几句要我写下来。而遇到棘手的折子就先搁到一边,等和左先生与几位王府的清客们商量过了才亲自动笔。写得折子多了,即使不用鐛仁指点我也知道怎么写了。鐛仁索性就挑出无关紧要的折子给我,我写罢了他再浏览一遍,没有什么差池就直接封好预备呈上去。只是这些都是无人时悄悄做的,当着那些幕僚前面,鐛仁从来不与我说国事。只是因为鐛仁最是信任我,所以当众人在书房密议朝政的时候,多是由我在旁伺候。
这一日起身梳洗罢,唤来小路子,“昨儿王爷在哪歇着了?”
小路子皱着眉头道:“昨个儿一夜没睡呢。在书房里直熬了一宿……”
我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又问道:“都谁在王爷书房呢?”
“左先生,高先生和陈先生。”
高先生陈先生都是王府的清客,才华横溢,心机敏捷,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是以深得鐛仁信任。
我叹口气,“装四碗参汤,我去瞧瞧。”
“是——”
红玉答应着,片刻用食盒装好,小路子忙拎着盒子跟着我逶迤来到王爷的内书房。外面整整齐齐地站着侍卫,见我来了忙都躬身施礼。我轻轻挥手止住,结果盒子敲了敲门。
“什么人?”就听见鐛仁威严的声音。
“臣妾云儿来给王爷请安。”
鐛仁语气顿和,“进来吧。”
我推门进了去,只见鐛仁靠着垫子坐在椅子上,高先生陈先生都端端正正地坐在下手。唯独左先生斜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像在养神。几个人都是面色灰白,眼角尽是血丝。
我忙要人打了四个毛巾把子,鐛仁等人擦过脸,顿时觉得精神一振。这才从食盒里取出参汤,先是献给鐛仁,次之左先生,高先生,陈先生。
鐛仁饮了口参汤笑道:“还是云儿细心。”
我微微一笑不言语。
鐛仁抖了抖精神接着说道:“这件案子究竟要怎么办才好呢?”
高先生摇摇头,“要说王德正和唐信寒这个案子其实没有什么玄机,只是王德正是大王爷的人,唐信寒又是四王爷的人,真的要是扯了出来就势必要和两位王爷翻脸,那时候也是个大麻烦。”
听到这里我已经知道他们说的是王德正和唐信寒贪污军饷的案子。军士正在苗疆与苗人作战,国库供应本来已经是捉襟见肘,而两位调拨粮饷的官员竟然贪污了一百万两,皇上得知,非常震怒,下令严加查办。这个差使就又落在了曾经办理过刘玉棠贪污一案的鐛仁的头上。
要说追查其实不难,难就难在追回这笔赃款。赃款一部分是落在两个人手中,还有一大部分则被孝敬给了大王爷和四王爷。如果真的要深究的话,势必要牵扯出两位王爷,到时候兄弟翻脸不说,怕皇上的面子上也下不来。
陈先生沉吟了片刻,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子英倒是觉得这是扳倒大王爷和四王爷的绝好机会!”
鐛仁扬了扬眉,目光射了过去。
陈先生接着说道:“这个案子不但要办,而且要办的大张旗鼓!不但要把大王爷和四王爷吞食军饷的事情抖出来,还要坐实他们为争军功,排除异己,残害忠良的罪名!”
我一惊,再看鐛仁面色变幻不定,而左先生仿佛眉头轻轻跳了一下,却并没有睁开眼睛。
高先生接下话道:“残害忠良未免言过其实了。有什么证据呢?”
陈先生微微一笑,“前两天不是从前方快马传来了折子?说的不就是大将军董兰山忽然病故的事情?”
高先生摇摇头笑道:“你刚刚不也说了他是病故的吗。”
陈先生也不言语只是望着高先生微微的笑,高先生看了他半天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原来如此!”
我暗自着急,看看左先生,他却依然是闭目养神,仿佛已经睡着了一样。而鐛仁又明显心动了,不由得脱口而出:“万万使不得!”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我,连左先生也忽然睁开了眼睛,目中射出精光。
我顾不得许多,接着说道:“皇上只是让追查军饷的事情,就算是扯出来王爷的事情也只能密奏,不然皇上的面子上怎么下的来?想扳倒大王爷和四王爷更无需用这样阴险的手段,皇上仁慈,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反而会适得其反!扳倒他们有什么难,皇上是圣明的主子,只要把他们贪污军饷的事情奏明,皇上难道还能将大位传给他们吗?做人万不可赶尽杀绝啊!”我一口气说了下来,再看陈先生面色难看的要死,鐛仁更是阴晴不定,我也略觉不安,但想想平日里与鐛仁也不少议论国事,他有时也会听我的意见,心就定了许多。
一时间书房里死静。
鐛仁忽地重重拍了下桌子,怒吼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居然敢妄谈国事!”说着冷笑,“看来是我平时太宠爱你,让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了!”
我目瞪口呆,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温柔平和的鐛仁居然会如此勃然大怒,一时间忽然彷徨无错。
“滚出去!以后不许进我的书房!”鐛仁嫌恶的一挥手。
我如雷轰顶,只觉得晕头转向,怎么会这样呢?我看看鐛仁,他面上阴云密布,额头上暴起了一道青筋,竟是我从没有见过的狂暴。而左先生也已经坐了起来,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我看得出,那里面有心疼与怜悯。
我躬下身子深深道了个万福,慢慢地退了出去,一出门,就已是眼泪横飞,捂着嘴奔回飞云轩。
我就这样失了宠,不但再不能出入鐛仁的书房,甚至是连见都不见不到鐛仁,曾经是笑语如歌的飞云轩现在冷冷清清,令人心寒。
王府上下都知道凌妃失宠,曾经百般奉承我的人转而都变了一副嘴脸,明里暗里说起话来都是冷嘲热讽。我不是不知道人情冷暖,只是真的落在了自己身上,还是忍不住觉得悲凉。
然而他们笑也好,讽也罢,最让我不解的是鐛仁的态度。他怎么会突然之间雷霆震怒呢?说什么妇道人家怎么敢妄议朝政,可笑,不是他教给我朝中的事情吗?不是他让我帮他写节略,甚至出谋划策的吗?怎么会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呢?
我日夜沉思,思绪已经纷乱成一片,越思量越想不通,仿佛走到了一个死胡同,别无出路。我终于倒下了,陈妃前来探望我,抹着眼泪,“妹妹,你怎么就那么傻呢?居然敢触怒王爷,唉——你看你,病成这样子……”
我摇摇头,“我没有病。”
陈妃握住我的手,“还说没病呢。瞧你瘦成什么样子了……我已经传了一个极好的太医,给你瞧瞧罢。”
我不忍佛她的好意,只得点点头。
垂下厚重的帘子,身边只留两个嬷嬷和几个太监。嬷嬷将帕子盖在手上,这才传太医进来,太医跪在床前诊了半日的脉,这才又退了出去。
半晌王妃,萧妃陈妃等人进了来,外面的太监将方子呈了上来,王妃看了看,淡淡道:“用药倒也罢了。”
小太监又说道:“王太医还说,凌妃娘娘这症虽然不重,不过凌妃娘娘与王府的风水不合,要是在王府养病,只怕是不容易好的……”
王妃一扬眉,“哦?太医是这么说的?”
小太监忙点头应是。
陈妃忙道:“这个王太医医术那是不用说了,还深谙易经,王太医要是这样说,怕是错不了了。”
王妃点点头,“那就把凌妃移出去,咱们郊外有所房子,清净的很,正好养病。让人按月供给就是了。”
“王妃英名。”陈妃笑意融融。
我忍不住冷笑,原以为她们是好心,原来是想把我赶出王府,罢罢,走就走吧。
陈妃走上前来,“妹妹尽管放心出去养病,等你病一好就接你回来。”
我闭上眼睛,再也不想看她伪善的面孔。陈妃讪笑了片刻,退了下去。
“就这么着吧。先叫人照着方子抓药,先吃着。明儿挑个日子再搬。”
众人忙答应着,王妃这才转身而去,立刻屋子里的人去了大半,顿时冷清了下来。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翠雯紫雯带着几个丫头收拾东西,心里也开始觉得凄凉。小篆欲将一个大花瓶装起来,紫雯忙拦道:“算了,那个就不带了,太累赘……”小篆看看我,神色有点犹豫,“这个是王爷赏给娘娘的,娘娘一向很喜欢……”
我悠悠叹了口气,“放在那里吧。不带了……”
“是。”小篆只得将花瓶放到原处。
紫雯看看那些忙成一团的丫头,吩咐道:“那些大件的古董什么的就算了,拣轻巧的带几样就是了,那么没有这么大的地方,带去了也没地放。”
香草愤愤然地抱怨道:“平素都赶着来巴结溜须,这会子娘娘只不过是一时失势,这些人就这么的势利,只会落井下石!”
我轻轻叹息了声,“香草,你去把刑嬷嬷张嬷嬷,小路子,还有那几个大丫头都唤来,我有话吩咐。”
香草忙去传话,我递了个眼色给翠雯,翠雯忙去里面拿出来一盘银子放在我身边。不多时,两个嬷嬷并小路子,红玉,嫣红,小篆,香草等十几个丫头都赶了来,整整齐齐地在我面前站好。
我看看她们,叹了口气,“你们也都知道了,王妃要我搬出王府到郊外的宅子去养病,这一去怕是日子不短,那里地方小,也用不了这许多人,你们愿意跟去的呢就跟去,愿意留下的,我赏你们银子让王妃另外安排差事给你们。看你们自己的意思吧。”说着闭上了眼睛。
张嬷嬷刑嬷嬷走上前一步,跪了下来,“奴才们老了,前天王妃已经赏了奴才们银子,要奴才们回家养老……”
我点点头,“也好,你们也辛苦了几十年了,也该是回去享福了……紫雯,一人赏她们四十两银子。”
“是。”
张嬷嬷刑嬷嬷接了银子,老泪纵横地谢道:“谢娘娘大恩!奴才们没有福气再服侍娘娘了……”
我叹了口气,“你们下去吧。”
两个人重新磕了几个头,这才爬起来躬身退了出去。
我的目光又向那几个大丫头扫去,嫣红上前一步,跪了下来,“娘娘,奴才愿意跟随娘娘……”她这一跪,后面的香草,小篆都跟着跪了下来,“奴才们愿意追随娘娘!”
几个人一跪,站在前面的红玉就显得格外的突兀了起来,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红玉上前两步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娘娘,娘娘待红玉一直都是好的很,红玉本来也应该跟随在娘娘身边伺候,只是……”
“只是什么?”翠雯瞪大了眼睛咬牙问道。
“红玉愿为娘娘守着飞云轩,这么大的院子总不能荒芜了……”
香草冷笑道:“娘娘平素待你一向是疼爱的很,咱们几个都落在你后面。以前娘娘得宠的时候你百般的奉承,现在娘娘不过是一时失势,你就见风转舵,变的可真快!娘娘以前都是白疼你了!“
红玉脸一阵红一阵白,反驳不得只是垂着头。
我只觉心灰,一挥手道:“人各有志,不要勉强她。赏她银子。”
“是。”
香草答应了一声,取了一块银子丢在红玉面前,“拿去吧。”
红玉脸登时涨的通红,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下,险些没有掉下来。
香草冷笑,“还不拿着银子下去?站在这屋子里看着都觉得碍眼!”
“香草——不得放肆!”我冷冷止住她的话头,转头面向红玉,柔声道:“你下去吧!”
红玉重重磕了几个头,银子也不拿就奔了出去。
我叹了口气,“想留下的就都留下,就算是看屋子的差使吧!”
剩下的几个丫头互相瞅了瞅,也都表示愿意留下,我也吩咐翠雯赏了她们银子。
最后只剩下小路子一个人呆站在那里。
我微笑着看着他,柔声道:“你可是愿意留下?”
小路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一日为主,终身为主!何况娘娘您待小路子恩重如山,小路子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娘娘呢!”
我心里一暖,亲自上前扶起他,“难为你这片心了!”
我看看翠雯,紫雯,香草,嫣红,小篆小路子这几个人,不由得感到一丝的欣慰。看来人也并非全部薄情。
郊外的那所房子原是鐛仁踏春时临时歇脚的地方,小小的一明两暗的房子,后面还有两大间屋子,原是下人休息的地方,现在改成了厨房。随同我去的就只紫雯翠雯小路子等六人,虽然他们也是奴才,然而平日里也都是娇生惯养,不曾做过什么粗活。现在打扫院子,洗衣服,拖地,做饭一应都是他们亲自动手,只几日就已经累的腰酸背痛,在我面前还强打着精神玩笑,哄我开心。瞧着他们的用心良苦,心里半是感动半是心酸。
我点起檀香,在案前的蒲团前静坐,问我可是礼佛念经?不不,我不信菩萨。只是这许些的事情我总该想个明白。
香草走上前来轻声道:“娘娘,左先生来访。”
我慢慢睁开眼睛,扶着香草的手站了起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以后不要叫我娘娘了,听着刺耳。”
香草十分的乖觉,忙改口道:“知道了主子。”
我点点头,转到前面的小厅,只见左先生背着手站在床前,身形分外的消瘦。
“先生——”
左先生听到我的唤声忙转过身来,凝视我片刻叹气道:“云儿,你消瘦了……”
我微微一笑,亲自为左先生斟茶。“先生看起来也憔悴多了。”
左先生苦笑了下,在我面前坐下。“云儿,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我微微有些迷惑,凝视着左先生示意他说下去。
“我说过,其实你并不真的了解九王爷。你只知道他儒雅温文的一面,却忘记了他也有骄傲自负的一面。说到底,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他有他的尊严,还有他的野心!
那天陈先生的那席话,端的是十分的不妥,你说的是很对的。可是你可知道我心中与你所想的是一摸一样,但是为什么那时候我却没有开口反驳?因为我看出来王爷对那席话动心了!这个时候万万不能直接反驳,只能私下里细细地分说。可是没有想到你年轻冲动居然把事情搞成这样一个局面!现在王爷不但冷落了你,而且为了找回面子,居然真的接受了陈先生的提议!云儿,你太年轻,阅历还太浅了!”
我苦笑,“先生说的不错,其实我从来不曾真的了解过他,平素他那么宠爱我包容我,我只当他是我的丈夫,几乎忘记了他是一个王爷,而且是一个一心想得到皇位,有着天大的野心的王爷!我真的是错了!”
左先生叹了口气,轻轻拍拍我的肩,“罢了,事以至此,再多的懊悔也于事无补。王爷现在是存心想煞煞你的锐气,你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想想,韬光养晦,他日必定有你出头的一天!”
我起身躬身施礼,“多谢先生教诲,云儿一定铭记在心。”
左先生盯着我看了半天,叹息道:“倘若有什么事情尽管让人来找我,先生定然全力相助!”
我眼眶一热,垂首哽咽着说道:“多谢先生——”
左先生摆摆手,“不必多礼了,我且去了。”
我忙送先生出去,直至他的背影消失这才拖着酸麻的腿回了房间。
认清了事情,反而变得洒脱,说到底,我错认了鐛仁。他是王爷,是一个有野心的自负的男人,我明白了。他会接受我私下的建议不等于他允许我人前挑战他的威严,他夸赞我聪明,不等于他希望我比他更聪明。守拙才是门学问。我以前太天真了,以为面对自己的丈夫无需遮藏,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毫无保留的表现给他,现在才知道他虽然是我的丈夫,然而他毕竟不是寻常百姓人家的丈夫。我须敬他,顺从他,讨好他,却并不需要把一颗真心呈现给他。今日他是王爷,倘若他日他登基当了皇帝,我更须如此!
我知道他现在认真的恼我,存心要冷落我,给我颜色瞧。无非是想我认清楚这个道理,无论他多么的宠爱我,我终究只是他的一个侧妃,永远不能左右他的决定。他想证明给我看,只有他才是对的。可惜,他的折子一递上去,皇上不但不会领情,还会认为鐛仁冷血薄情,适得其反!届时,他只会更恼怒于我。看来,我要在这里长住了!
我叹了口气,独自向走到了院中。外面一片繁花似锦,反而觉得院子里冷冷清清。我回头吩咐香草道:“我去河边走走,让嫣红备饭,到时辰去唤我就是了。”
香草忙道:“不如让小篆陪着过去,主子您一个人怎么成啊。”
我摇摇头,“我想一个人静静。左右也没几步路,出不了什么事的。”说着不理会她径自一个人向河边走去。
八月已有秋意,河边那几棵桂花开的正盛。我是爱花的人,只是已往时间都用在看书习字上,侍弄花草却是需要闲情雅致的,我少的是那份闲心。现在却是真的闲了下来,见这几棵桂花虽然品种不见名贵,反倒比王府的那几棵看起来艳丽些。一时意起,就想让小路子把这几棵桂花移栽到院子里去,只是这心念刚动就又被自己打消,好好的花儿长在这里,我又何苦强行要它每日伴我呢?便是真的爱这花,多走走来瞧瞧不是更好?美原在自然,我若强夺了它的自然,只怕它也不能再似这般娇艳了。我望着花叹息,人世原有许多不如意。
“好好的叹息什么呢?”一个温柔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我一惊,转身一看却不由得一呆,一位白衣盛雪,衣袂飘飘的男子手牵一匹白马已站在我的面前。再看他的面孔更是惊讶,他微笑着说道:“吉祥寺一别不想今日又相见了!”
我垂下头,片刻当我再次抬起头时已经换上了一脸笑意,“当真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凝视着我,“前次见你,你如偶落凡间嬉戏游乐的仙子,无忧无虑,林中漫舞,令人望而心生艳羡之心。今次却如被谪之仙子,面带萧索之意,让人望而不觉为之痛惜!难道是有什么不如意之事?”
我微微一笑,“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便是天子贵胄也难事事如意不是?”
他面上闪过一丝讶然,忽而笑道:“姑娘说的极是。只是这许些不如意事又该如何?”
我折下一朵桂花扬手扔到水中,“既然不能事事皆如我意,何妨将烦恼抛开,让它顺水漂流,岂不洒脱?”
他抚掌笑道:“好好!只可惜世人太过固执迂腐,总是‘倘若它不顺我意,定然让它尸骨无存’的想法,可怜可叹!”
“那不是固执迂腐,那是一几之私的贪念!”
他点头,叹息道:“可惜又有几个人能躲的过这个‘贪’字呢!”说罢沉思了片刻,忽然说道:“在下还有要事,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着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我望着马蹄卷起的尘土喃喃道:“后会有期……”
(嘻嘻,今天偶生日哦,更新一下算是偶送大家的礼物。又老了一岁,汗~)
左先生托小路子从王府带来了鐛仁的消息。果不出我所料,皇上看了鐛仁的折子雷霆震怒,贪污军饷的王德正和唐信寒被处极刑,大王爷与四王爷也因为侵吞了部分军饷而被皇上严厉的申饬。然而鐛仁弹劾两王暗害董兰山的折子却被驳了回来,一句“只凭一面之辞就妄然弹劾皇子长兄,尔竟如此轻率薄情,实让朕寒心!”的批复让鐛仁如坐针毡,只得告罪在王府闭门思过。
王爷冷落了我,皇上冷落了鐛仁,看来果然是因果循环。
我在院子里栽了几树梅花,想来时节到时定然芬芳满院。嫣红知道我爱花,又特特地在院子里栽了几丛菊花,大朵大朵的花团,看起来也是赏心悦目。闲暇时候浇浇花,培培土,自觉少了许些的浮躁。
“主子,用饭了。”小篆走过来轻声禀告道。
我直起身子,拍拍手上的尘土,刚要答话,忽见远处有人驾着一辆马车驶了过来,慢慢行近了才看清楚,是辆梨花木的宫车,垂着厚厚的帘子。驾车的是个四旬左右的家奴,车驾边坐着一个穿着一身杏黄缎子面小袄的丫头,白齿红唇的十分水秀。我慢慢露出了笑容,转身吩咐道:“让嫣红加两个菜,来客了。”
小篆诧异地看看我忙着去传话了。我走上前去,车架在我面前堪堪地停下。那丫头伶俐地跳下车,施了个万福,“小青给四小姐请安!”
我微笑着:“免了,是母亲来了吗?”
小青笑道:“可不是。”说着挑起了帘子,我忙上前搀扶着母亲下来。母亲看了看我,挽着我的手叹息了声,“可是委屈了你了……”
我眼睛一红,强笑道:“有什么委屈的呢。这里又清净,风景又好。母亲快请进,里面刚摆下了饭,咱们母女正好一起用饭。”
母亲携着我的手进了屋子,里面翠雯紫雯见了忙上前问安。嫣红几个也知道这是我的母亲,忙都赶上来招呼。
小篆赶着打了盆水给我们净了手,这才坐到桌前。
母亲看看丫头们,摆手道:“你们且下去,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嫣红等人看看我的眼色,我点点头,“下去吧。有什么吩咐我自然叫你们。你们到后面招呼小青吃饭,别委屈了她。”
“是。”丫头们答应着退了下去。
母亲看看我又叹了口气,问道:“究竟为了什么事情,这王爷动这么大的火!”
我默默斟酒给母亲,只是不答话。
母亲看我敢自着急,“你这一出来,外面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我和你父亲也是摸不到头脑,心里这个着急。好不容易今天得着这个机会就来看看你,也问问缘由,看看事情可有转圜的余地……”
“母亲,”我截住她的话头,“您也别多问了,这里面的事情说了您也不明白。总之是女儿言语不提防,得罪了王爷。”
母亲叹息,“我也知道不该多问。只是实在是担心你……你父亲这几日也是提心吊胆的,生怕惹王爷不高兴……”
我淡淡一笑,“你请父亲放心。王爷断然不会因为我的缘故迁怒父亲,他反而现在要加倍的对父亲好,以安稳父亲的心……”
母亲点点头,“果然这些个日子王爷对你父亲确实是和颜悦色,可是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反意思啊,王爷的心思,难猜啊!”
我苦笑,我是他身边的人尚且猜错了他的心思,何况是外人呢。
“您放心就是了。王爷现在是用人之际,父亲又是他得力的助手,再加上王爷前些日子又在皇上那里碰了钉子,这会子只能笼络父亲,不会为了我这点子事情为难父亲的。况且,王爷也不是那种不知事理的人。”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说着饮了一口酒,“王爷最近也被皇上申饬了一顿,现在也天天在王府里养着。你父亲心里也没有了准头,不安的很。”
我微笑,“皇上只是想压压他的气焰,不会真的把他怎样。说到底,皇上到底是仁慈的主子。王爷闲置几个月,皇上还是会重用他的。父亲当初既然已经把赌注压到九王爷的身上,这会子还犹豫什么呢。”
母亲摇头叹息,“他们男人的事情,我不懂。九王爷当皇帝也好,十二王爷当皇帝也好,我都不关心,我只是担心你。你这一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只怕你以后就算回去了,日子也不好过!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为你心焦啊……”说着用帕子擦了擦眼泪。
我温言软语地劝道:“您放心。其实王爷对我,就像皇上对王爷一样,只不过是把我闲置一段日子,迟早还是要接我回去的。真的回去了,我自然谨言慎行,不再惹王爷气恼就是。难不成教训还不够深吗?”
“我是担心,他到底是王爷,你还是服个软,王爷也好有个台阶下不是?”
我叹口气,“服软现在也不是时候,他刚被皇上申饬,这会子正不自在呢,我要是这会子去了,又撞到枪口上。缓缓再说吧。这里也挺好,没有王府里那么多的钩心斗角,住着也舒心……”
“唉——早知道这样,当初真是不该把你嫁到王府,如今眼看着你受苦,却一点法子都没有……”母亲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只得好言好语地劝慰,直半晌才缓了过来。又叙了叙家常,只听得家中一切安好就不再在意,闲话了片刻,又用过了饭,这才送母亲回去。
点上一柱檀香,铺上纸,开始静心地抄写金刚经。这抄写经书和习字都是极需要耐心的事情,过往的我难免锋芒太露,又常常压不住性子,是以有今日的失宠。真正聪明的人是懂得守拙的,且能泰山压于顶仍自面不改色。这份功力,我还差的多。
“主子,小路子回来了。”嫣红轻声禀告道。
小路子也忙赶上来打了个千,“给主子请安。”
我头不抬眼不转地继续抄着经,慢条斯理地问道:“王妃那里可有什么说的?”
“王妃倒是没说什么,照例问了问主子的身子好不好,我回王妃说,主子现在精心修养,已经大好了。倒是……”小路子说了一半停了下来,偷偷瞧了瞧我的颜色。
“倒是什么?”
我仍然面不改色。
“我去取月例银子的时候,正巧王爷也在王妃那里呢。听了我的话就问了一句,说‘你们主子现在每天都做什么呢。’我就回说‘主子现在每天不是抄写金刚经就是侍弄花草什么的。’王爷说‘好的很啊,让你们主子好好养养性子,以后也好知道点规矩。’……”
我的手猛地一顿,一滴豆大的墨点滴在了抄好的金刚经上。我放下笔,轻轻将金刚经揉成一团,“可惜了这一篇的好字了。”说着转身慢悠悠地向外面走去。
这天越发的萧索了起来。风吹过来,隐隐地觉得有些凉意。紫雯小心地将披风披在我的肩上,“外面风大,站站还是进屋去吧。”
我摇摇头,“里面有点闷,倒是到外面透透气也好。我要去河边走走,你就不用跟过来了。”
“主子——”
我不理会她的呼唤,径自地向河边走去。站在河边,看着那粼粼的波光,不由得微微苦笑。鐛仁一向是儒雅平和,不想也有如此尖酸刻薄的一面。想来他在王府闭门思过,日子也是不好过了,难免迁怒于我。可惜我的涵养的功夫仍不够到家,那墨滴便可见一端了。
“怎么这两次见你你都面带郁色呢?”
我闻言抬起头来,原来又是他,不由微微一笑,“是巧遇?”
他笑笑,“前两次是巧遇,这次乃经意相逢。”
我叹息,“可惜可叹!”
他上前一步,“倘若相逢时君未娶卿未嫁,今日情景定然大为不同。”
我退了一步,“凌云就此别过……”刚转身欲走袖子却被轻轻拉住,我侧首斜着眼睛瞥着他,他微微一笑,“在下有点口渴了,不知能否赏在下一口茶喝?”
我挣开袖子,无奈地说道:“那就请寒舍一坐吧。”说着在前面引路。
他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一进房间,紫雯满脸笑容地迎上来,然而看到他却不由得一怔,愣在那里。
我淡淡地说道:“紫雯上茶。”
“是。”紫雯答应着去了,侧身时却看到她面上露出一丝忧虑的神色。片刻间茶已端了上来,他却不喝,反而走到案前看我抄好的金刚经。
“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个闲心来抄写经文。”
我微笑,“住在这里总要找点事情做。”
“字是好字。学九哥的笔锋学了有八分像。”
我走到案前,“还是略有嶙峋之意,算不得上层。”
他摇摇头,“何苦一定要学他呢,本色其实最好。看你的字,想必原来定是清秀潇洒,颇有几分傲骨的。”
“傲骨总是要被拆去的……这王府容不得傲骨……容不得锋芒……”
他叹息,“谁让我们生在帝王之家呢。无可奈何!”
我微微一笑,“罢了,不谈这些,既然来了,就坐下喝杯茶吧。”
他也是一笑,端起杯子来抿了一口,忽然看到桌子上摆着一盘棋,不由得走到跟前细细端详了半天,“这棋下的大有意趣,怎么不下了呢?”
“原是无聊的时候自己同自己下的,下了一半觉得杀伐太重,所以停下来抄抄经书,平平心气。”
他拈起一枚白子轻轻落下,“不如我陪你下完这盘棋吧。”
我也起了兴致,于是两人坐下开心聚精会神地下起棋来。大半个时辰过去,胜负已分晓。他的棋艺原在我之上,只可惜过于仁厚,即使有机会,也不肯赶尽杀绝,且又惜子,往往不肯弃子而保全局。处处求全,反而落了下风。
他轻轻笑起来,放下棋子,“我输了。”
我将棋盘抹乱,笑道:“你是仁厚之人,赢了你反而觉得胜之不武。”
“不过是一盘棋,何必太认真。”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慢慢说道:“这棋如人生啊!”
他看看纷乱的棋盘,只是摇头轻笑。
我微微叹息,如此的绝品人物,只可惜,太君子,太仁厚了,在为人,乃是上上,在为君,就落了中层。
“时候不早了,我该去了……来日再见!”他拱手便要告别。
“等下,”我叫住他,自袖中拿出那块玉佩,“这个,还你——”
他微微一笑,“想来当初你看到这块玉佩的时候便已知道我的身份了,可怜我是离开后才知道花林中的人是谁……你收着吧,小心收藏就是了。”说着转身而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呆站了许久。紫雯轻轻上前,“那位是?”
我转身向屋内走去,“那是十二皇子鐛晔。”说罢不理会惊呆了的紫雯,自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