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庭花》了是清狂

57、长安月·因缘

　　小庭花
　　第圩七章长安月·因缘

　　绾月看着戚思瑜。戚思瑜眺望着亭下的桃林，眉眼中带着些怅惘。不过只须臾，那与他洒脱的气度不相符的淡淡忧愁便消失殆尽了。

　　他冲绾月笑了一下，“月儿妹妹果真冰雪聪明，我从前的确在山上小住过一段时日。”

　　戚思瑜指了指亭外一棵桃树，“你别看这棵树长得挺粗的，其实也才刚从别处移栽过来没多长时日。这里院子里以前种着的，是合抱粗的梨树。”

　　绾月想起当日在山下听人说的话。
　　拂岳山几年前不像现在这般漫山遍野都是桃花，旧时是一片素净的白，待到秋天瓜果成熟时，黄澄澄的梨子香甜多汁……

　　她试探问：“那为什么现在改换成种桃树了？那些梨树砍了不觉得可惜吗？”

　　戚思瑜垂下眼眸，笑笑道：“老师和萧瑯估计还要说上好一会话。月儿妹妹想听故事吗？和这园子有关，和这山上的桃花有关。兴许，能对你的画有些帮助。”

　　绾月本就想找人问问和藏斓苑有关的事，听戚思瑜如此说求之不得，立即点头答应。

　　戚思瑜想了想，向绾月拱手作揖，十分郑重道：“此事还得从我妹妹戚思珞说起，思珞……上次寿宴上她冒犯你之事实在是对不住，我这里向你赔个不是。”

　　绾月笑笑，抿了抿唇，“戚大哥，那不是你的错。而且，你上次已经向我道过歉了。”

　　戚思瑜尴尬地笑了笑，认真地说：“长兄如父，没能教好她我也有责任。等她出宫后，我亲自压着她向你道歉！”

　　绾月没再说什么。

　　戚思瑜缓缓开口继续讲故事，“思珞的出生给宛唐和姑姑、表弟都带来了很大的幸运。许是恰恰那天前线大捷，也许是恰恰那日宛唐最受宠的和尚窥见天机，先皇点了表弟李昭做太子……总之，思珞的出生时恰逢宛唐进入一种新气象，她也因此被千恩百宠着长大，戚家和先帝都十分喜欢她。”

　　绾月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戚家对戚思珞的珍视。
　　戚思珞自出生便有一群人围绕着她、爱着她、惯着她。所以在她的世界里，从不会因为担心被亲人讨厌而小心翼翼、拈轻怕重、瞻前顾后。因为所受的宠爱多到溢出，所以她可以随心所欲、任性妄为、不计得失。

　　绾月不是善妒之人，但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是有些嫉妒戚思珞的。

　　“你见过她的脾气，知道她是个多么叫骄纵任性的人。这样的顽劣跋扈的人，若非是因她是我亲妹妹，我也不愿搭理的。”戚思瑜看起来有些头疼，却弯翘着嘴角。

　　“当今陛下自会吃奶便会吃药，是个不折不扣的药罐子。许是自小体弱多病的缘故，我这表弟总爱垮着一张小脸，和宫里头那些皇子公主都玩不到一处去。先皇和姑母怕他寂寞，因此一年总有那么七八九个月，我和思珞会被召进宫中与殿下同吃同住，陪他玩乐。”

　　绾月皱皱眉，脑海中浮现出李昭那张有些苍白的面容。那日在戚老夫人的寿宴上，陛下看上去……像是个挺亲和的人。

　　戚思瑜一眼瞧出她的心思，笑呵呵道：“好歹是帝王，七情不上脸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

　　绾月低了低头，问：“那后来呢？”

　　戚思瑜说：“后来就只有思珞被恩准进宫陪伴了，我毕竟要比表弟和思珞都要年长上几岁，面上不忍拂了姑母的面子，心里还是不懈陪小孩子玩过家家的。相比起来我更喜欢同好友一起去歌舞馆听美人唱小曲儿。”

　　戚大公子勾唇一笑，纨绔子弟做得坦坦荡荡，十分潇洒。
　　绾月忍不住笑，顺口问道：“他也会去吗？”

　　戚思瑜知绾月说的人是萧瑯，偏装糊涂，低声调笑道：“他是谁？我怎么有些听不懂？”

　　绾月耳尖有几分红，别过脸改口道：“没谁，戚大哥，你继续说吧，后来呢？”

　　戚思瑜眯眯眼，笑说：“他不喜欢，被我骗去过一次就再不肯去。”
　　真是可惜，想做个纨绔，和做了个纨绔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见绾月的脸越来越红，戚思瑜轻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接着讲故事，以示自己对绾月那点少女心思的照拂。

　　“总之太子殿下莫名其妙就讨厌我了，大概是我只会教他玩乐，还总跟他抢妹妹。思珞一开始也不喜欢他，后来就算姑姑不说，自己也常常往东宫跑，”戚思瑜微笑，“可能小孩子之间有时只需要一块糖，就能从剑拔弩张变成相亲相爱。”

　　绾月点头认可。

　　“七年前太子病重，半月大师上奏来拂岳山静养，思珞作为祥瑞也一并跟了过来与太子作伴，希望太子的病能赶紧好起来。我与妹妹一同上山，后来因……”

　　绾月正等着戚思瑜继续往下说，戚思瑜却顿住了。他尴尬地看了看绾月，轻咳了一声，“因山上实在太艰苦，我只熬了三五日便自己先下了山。”

　　戚思瑜似是怕绾月不相信，又补充道，“以前这里可没有现在这般漂亮，也就比上回在西郊树林里那些流民们临时搭建的棚子多了个顶！”

　　绾月略微有些惊讶。她知如今的藏斓苑是皇上登基后修缮过的。但未曾想到当年此地竟如此简陋。先皇竟也忍心让病重的太子殿下受这种苦。

　　“太子这一病就病了半年多，思珞便在山上陪了他半年多，两人关系越发要好，我几次来山上接过思珞，她都不肯跟我走。等后来下山时，太子的病好了，思珞却又病了，大师说是思珞替太子受灾了，先帝和姑母从此更是宠爱她，这下才彻底将人给惯坏了。”

　　戚思瑜微笑着叹了口气。

　　“后来太子登基，重新修缮当年住过的藏斓苑，问起思珞的意思，思珞只说梨花不好看，不想在拂岳山上再看见梨花了，皇上便下令将山上的梨树全砍了，改种桃树。”

　　事情的原委揭开，绾月一声轻叹，默默沉思。
　　原本她还当皇帝这番作为背后是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皇家秘闻，亦或是些永不见天日的宫廷传说。没想到竟就只是因为戚思珞觉得梨花不好看，便伐了一山的树！

　　皇上对这位共患难的表妹可真是情深意重、偏爱无度。

　　“是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戚思瑜笑说：“毕竟谁都知道拂岳山盛产的便是甜梨，种出来的桃子根本不能入口。陛下不听劝谏执意如此根本就是逆天而行。”

　　他顿了顿又说道，“后来督工的差事落在我头上，我才知道，原来他种桃是来看的。藏斓别院图纸上的一砖一瓦、一院一景是他亲自设计的。这些桃树都是从别处移过来的，并不好成活，死一棵皇上就下令再移一棵。”

　　绾月道：“怪不得你对这里如此熟悉。”

　　戚思瑜温和地说：“希望我同你说的这些，能对你有些帮助。”

　　两人并肩看花，戚思瑜轻声叹了句:“今年是山上桃花颜色最好的一年。”

　　绾月陷入沉思，视线却不自觉被桃花吸引，怔怔看着亭外的桃树，心中对皇上要的画该如何下笔有了一些想法。

　　耳边忽传来戚思瑜温柔的声音。

　　“别动。”
　　戚思瑜凑近绾月，轻轻一吹，几片花瓣擦过绾月的肩膀飘落下来。
　　绾月能嗅到他身上甜腻的脂粉香气，想来是又眠醉在哪个温柔乡沾染上的。果然比起戚思瑜这种游戏花丛的人生态度，她还是觉得萧瑯身上那种单调的檀香气更让人感到舒适些。

　　“你头上落了花。”
　　“啊？”

　　绾月伸手去摸自己头顶，抬眸却看见了站在几步外萧瑯和姜正熙。

　　萧瑯正盯着她看，双眸漆黑如墨，眉宇间有些阴翳。
　　戚思瑜却偏偏凑得更近了，低声道：“被我吹掉了，现在已经没有了。”

　　不知为何，绾月心中升腾出一种自己应该向他解释些什么的冲动。
　　萧瑯身侧的姜正熙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和戚思瑜，似笑非笑地瞥了萧瑯一眼。

　　戚思瑜笑着和姜正熙和萧瑯打招呼，绾月也向姜正熙行了个礼。不知他们这一会儿都谈了些什么，姜丞相的脸色现在看上去平静多了，又变回之前那个风度翩翩的君子模样。

　　姜正熙伸手摸了摸绾月的头，慈祥笑道：“几日不见，爹爹怎么觉得你瘦了？”

　　绾月鼓了鼓腮帮子。姜正熙警惕地看了萧瑯一眼，“是不是这小子又欺负你了？”

　　“没有，侯爷很是照顾我，可能是近来天暖减了衣裳显得。”绾月和萧瑯相视一眼，见萧瑯板着的脸上有了微微笑意。

　　绾月扶了姜正熙坐下，问：“对了爹爹，您怎么有空来山上了？”

　　姜正熙轻弹了一下绾月的脑壳，笑道：“傻闺女，你住在山上还真当‘山中无岁月’啦？你好好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昨夜的月亮圆不圆？”

　　绾月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今日是……四月十六，是……我的生辰！”

　　她往年的生辰过得都很简单，阿娘在家之时这日子本就存在感极低，这几日心思又都花在应付萧瑯和采风画画上，一时间便忘记了。

　　姜正熙将一个锦盒递给绾月，笑道：“打开看看？夫人特意为你挑的，说是女孩等十五岁就要用簪子攒起头发。她本想亲自过来的，但不巧这两日身体微恙，便只好托我捎带过来了。”

　　绾月接过东西道谢，又关切地问起杨氏的病情。姜正熙笑说无甚大碍不必挂念，催促着绾月打开锦盒看看。

　　绾月打开锦盒，里面躺着的是一支镶绿松石玉簪，样式精巧，淡雅秀气，与绾月的气质十分贴合，一看就是送礼之人认真挑选过的。

　　绾月心里十分喜欢，惊喜道：“好漂亮！我很喜欢！”

　　“妹妹也看看我的！”戚思瑜不知从哪变出一个锦盒，托在掌心上递给绾月。

　　萧瑯不动声色地看了那锦盒一眼。

　　绾月打开后，里面是一盒香粉，粉质细腻，色泽润白，上面雕绘的荷花栩栩如生，散发着阵阵清香。绾月闻着这味道觉得有点熟悉，心道原来那会从戚思瑜身上闻到的香气是他送给自己的礼物。

　　“这是京中最大的胭脂铺家的新品，这款荷花香粉是我找老板娘特意为你定做的。店家是要等夏日才售卖的，”戚思瑜向绾月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所以在夏天来临之前，你是全长安城的姑娘中唯一一用它的人！”

　　绾月连忙道谢：“戚大哥有心了！”

　　姜正熙忍不住调笑他：“还是思瑜最懂小姑娘的心思。”

　　萧瑯哂笑一声，未置一词。戚思瑜面上一热不好意思道：“老师，您说这话，真的是在夸我吗？我这心里怎么觉得您是在贬损我呢？”

　　姜正熙笑骂：“你此刻倒是知羞了！谁能想到我姜正熙最得意的两个门生，一个当了只会从女人那里讨胭脂吃的浪荡子，”斜睨了萧瑯一眼，“另一个，成了个不忠不孝的混世魔王！”

　　戚思瑜有些不好意思，朝绾月看了一眼道：“老师，绾月妹妹还在这呢！”
　　萧瑯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脸皮比城墙还厚。

　　姜正熙呵呵笑了两声，从袖中掏出一个草蚂蚱和一封信，信封鼓鼓囊囊的。

　　“这个是你弟弟给你的。说是信要等我下山再让你打开，这么厚厚一沓，这小子，一定是跟你说了什么我的坏话！”

　　绾月十分宝贝地接过草蚂蚱和信封，拨弄起草蚂蚱头顶那两两根飞扬的须。
　　这是她过得最热闹的一个生辰，她心里很暖。

　　萧瑯抱着手臂看她，轻声说了句：“幼稚鬼。”
　　不偏不倚恰恰落在了绾月耳朵里。

　　绾月抬头瞪了萧瑯一眼。她知这位是看不上这种小孩子玩具，可这是弟弟的礼物，况且她并不觉得幼稚，反而十分珍惜。

　　“萧瑯，你的礼物呢？”
　　“该不会是没有准备吧？” 戚思瑜贱兮兮凑过来，“莫非你根本不知道今日是绾月妹妹的生辰？”

　　萧瑯移开目光，轻咳一声道：“送她的东西，当然是只能给她一人看。”

　　戚思瑜笃定萧瑯就是嘴硬，哂笑着撇撇嘴，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

　　绾月抬头看着萧瑯。她从没对他提起过自己的生辰，他自然也不会知道。这般言辞应该只是为了缓释尴尬吧。

　　萧瑯朝戚思瑜扬了扬头，问：“你来山上，就只是为了送她盒胭脂？”

　　戚思瑜觉得向萧瑯纠正自己送给绾月的非是胭脂而是香粉实在是多此一举，只笑眯眯看着绾月。

　　“为绾月妹妹过生辰当然是最重要的，不过……也确实还有一件事……明日我便要离开长安了。”

　　绾月有些惊讶，问：“离开长安？”

　　萧瑯微微挑了挑眉：“怎么，戚大少爷终于下定决心要跟你那位小美人私奔了？”

　　戚思瑜哈哈大笑道：“除是无愁与莫愁，一身孤注掷温柔【1】。若真叫我选，当然还是更想和美人私奔，可惜这回只是我向皇上请旨去彻查宁济二州赈灾银粮贪污一案。”

　　萧瑯啧了啧舌，调笑道：“哟，这真是我认识的戚大少爷吗？”

　　戚思瑜笑着打了他一拳，“你这是什么看乐子的眼神，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就不能做些光宗耀祖的事情了么？”

　　他叹了口气，眉头微微拧起，放低了声音，“此去山高路远，最快应该也得两个月才能回来，所以我走之前想来看看你们，咱们好好道个别。”

　　萧瑯皱了皱眉，拍拍戚思瑜的肩膀道：“行了，男子汉大丈夫矫情兮兮的算什么，又不是一去不复返！”

　　姜正熙听萧瑯这厮越说嘴里越没好听的话，重重咳嗽了一声。绾月三人一齐扭头向丞相大人看去。

　　姜正熙轻轻抿了一口茶，赞许地看了戚思瑜一眼，笑道：“很好，如玉啊，我早便盼着你能做些正事了，你的才华不应该埋没在纸醉金迷的温柔乡里！”

　　戚思瑜向姜正熙谦恭地弯了弯腰道：“学生让老师操心了。”

　　姜正熙点点头，余光瞥了萧瑯一眼。萧瑯浑然不觉似的，仿佛姜正熙警示的人不是他。

　　戚思瑜直起身，向萧瑯道：“我不在京中，你可不要欺负绾月妹妹，好好对人家。”

　　萧瑯双睫微垂，深深看了绾月一眼，眼中情意绵绵。片刻后，他扭头向戚思瑜道：“用不着你来瞎操心，我是最没可能欺负她的那个！”

　　绾月偏过头去，脸上隐隐透出一层霞色。
　　萧瑯这登徒子，当着姜正熙的面，竟说这般轻浮的话！她随即又面上一紧，自己若是这样想，岂不是默许他可以不当着姜正熙面的时候说了？
　　一定是这段时间习惯了，这个习惯不好，得赶紧改掉！

　　姜正熙把着盏的手越来越紧，戚思瑜很有眼力见地轻咳了两声，向萧瑯作揖道：“萧瑯啊，有一事我要拜托你，还请你一定得答应我！”

　　二人相处向来轻松，戚思瑜这般正经一拜让萧瑯警觉起来。

　　“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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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引自清代诗人龚自珍的《定风波·除是无愁与莫愁》，全词如下：
　　除是无愁与莫愁，一身孤注掷温柔。倘若有城还有国，愁绝，不能雄武不风流。
　　多谢尘言千百句，难据，羽琌词笔自今收。晚岁披猖终未肯，割忍，他生缥缈此生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