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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长安 ...

  •   异常炎热的夏季,以青要为首的北境群山在探测出水磷石矿脉后旋即封锁,失去惯例的夏季出行目的地后,京畿的葱聋山成为人们竞相而逐的第二个清凉地,靠近帝都长安的地理位置天然优越性与至今没有兴建大型工厂的原始蒙昧性相交织,吸引着诰命与富商妻子们争相恐后地挤上列车,葱聋几乎成了长安的第二座行宫。
      火车站前人们四散又汇聚,低声议论的对象名姓愈来愈清晰,从火车月台到长安大学医学院,全长安城说着同一个名字,“厉公”。
      厉公,我的外祖父,我十岁那年他因谋反而被当众诛杀,膝下一子两女也被牵连,只是长女贵为北溟皇后又在病中,次女远嫁,难以定罪,剩下长子没有两个姐姐那样的运气,判了斩立决。
      也不能说这长子全无运气,他成婚早,娶了邻国文卢的公主,定罪时已有三女一子,其中小儿子年纪尚幼便已获封涿陵侯,但四个孩子竟没有一个出现在刑场上。
      六年来关于他们下落的猜测一直有一些,闲谈却不多,自上月起传言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文卢甚至有名有姓地传出了“涿陵侯被幽禁长安,理应回到文卢”。
      当年厉公谋反时尚未来得及反应,或根本保持沉默的人不在少数,并未一一连根拔起,如今涿陵侯的风声传了出来,大家清楚我哥的脾气不敢直接上书到他面前,都绕了一圈或明里暗里向我探听消息,或送信来曲尽其态,只差写上“我对北溟一身当万险只为报国先”,半月下来攒了一整摞,我总不能一一回复,“我哥大概不记得你是谁”。
      实际上我已经成功地要到了“视察新搬迁至葱聋的太乐署”的差使,就要从长安这片令人目眩神迷的漩涡中抽身了,然而就在我的马车起动前一刻,有人拍了拍我的车窗,塞进来一封朱漆封缄的信函。
      卫竹心的确活着,但因泄露军事机密给敌国而一直被合法监禁的消息从信函上抽身腾空,紧跟着我们的马车化作难以辨识的编码沿着交换电缆驰往帝国各地,让这个酷夏的天气变得愈加燥热不安。
      在我们身后,长安正在醒来,公立中学旁墙上杂乱无章的涂鸦字迹间,街角馄饨店尚未拉起贴着“店面出租”的卷帘门后,城门开启时缓慢转动的巨大齿轮的油污渍中,叛国者的眼睛几乎是麻木不仁又一视同仁地,看在我与高高在上的“公子”与灰暗天空下等待公车的人群身上。
      涿陵侯卫竹心,我某种意义上的弟弟,风闻是皇后亲自为他求情,留下了他一条性命,但日子总归是不大好过的,一直待在涿陵某座我不大能叫出名字的古堡中,除名毁忆,与世隔绝,连我也只去看了一次。
      这样算来他成为“泄露重要的军事机密给敌国”的叛国者时不到十岁,真是天生英才。

      隔着一层玻璃,赤金的齿轮缓缓转动着奏着永动的低吟,打磨过的黄铜与红色锆石组成“太乐署”三个篆字,每一笔的转折都以含蓄的弧度远离长安。
      或许比起“视察新搬迁的太乐署”,“远离长安吃喝玩乐”的任务更适合我,然而仅仅三天后就有人敲开了太乐署的门,比他更早一天到的是长安发来要我回城的电报。
      “真是叨扰大人了,我以为三省都是非常忙碌的职位。”我的语气听起来极其生硬而不情愿,为此感到十分满意的我忍不住在下一句就泄了点底。“其实我觉得太乐署很好,空气清新风景优美,河里还有小鱼小虾,不是那么着急回长安。”
      太乐署的确很好,一天权当一分钟流过,然而当火车经过漆黑的葱聋隧道时每一分钟被无限拉长,宛如世界诞生前的黑夜一般漫长得遥无边际,面前正襟危坐的男人向我亲身展示相对论这一神奇的定理。
      就像我记不清囚禁小竹心的城堡名字一样,虽然经常听人提起,但我始终无法准确叫出他的官职,近年来他升迁很快,六年前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都和我一样没有正经的官职,现在左肩上已经挂上门下侍中的徽章了。
      “都是为公子效力,不敢称忙。”他不动声色,“倒是公子事务繁多,不得不请女大公回城协助一二——涿陵侯已经抵达长安了。”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答,“我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女大公。”
      “你……”他似乎也噎了一下,犯难该如何称呼我这个北溟最大的空心木偶,“……的确对他很重要。”
      “那么他为什么可以离开长安?他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叫他,‘皇后’?”
      “颜先生最近犯头疼,听说太乐署空气清新风景优美,河里还有小鱼小虾,慕名而来休养休养。”
      我似乎能看见那个人坐在我花了一晚上搭好的吊床上,开始吃我摘了一天的冰渍红橘。
      “处决涿陵侯是好事。”他忽然说,“公子没有修改继承法,他依然拥有王位继承权,哪怕只是封地的王位。”
      “我不认为一个八岁的孩子可以威胁到哥哥。”
      “他威胁的是你。”
      “他不到一岁就被送进宫,没有得到任何教育,又被送到涿陵,我去看他时,他甚至不会说话,他……”
      我摇了摇头,放到茶几上的机械甲虫笨拙地翻了个身,掉到了地上,长安已经置于眉睫之前了。
      天气显然一般,暴雨将至,黑色的钟楼云影俯瞰着我,一片昏朦中,剔透的金黄色玻璃花窗将金碧辉煌的冷光反射到我眼前,令人联想起冬夜街头橱窗后映出的暖黄灯光,齿轮转动运送着庞大的指针缓缓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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