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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双生叶·下 ...

  •   叶秋从前以为他和叶修的分别是在那个春天开始的,可后来想想,原来从出生开始,他们就在分别了。

      和叶修分开的第九年,叶秋拿着哈佛的硕士学位回国,接手了叶氏总裁的职位。
      “说实话,我不认为这样的你还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回国前,何书志这样对他讲。
      “但也好过留在这里,不是吗?”叶秋总觉得,跟何书志在一起待久了,他说话的语气也越来越向他靠拢了。
      何书志笑了笑,慢悠悠地取下那副金边眼镜擦拭着:“也是,这些年你可得罪了不少人。”妥妥的斯文败类模样。
      “所以,要说再见了。”
      何书志摇头:“真的再见,恐怕有点难。”
      叶秋没有回话,拿着外套起身离开。
      临走时,何书志又送给他一句忠告:“叶秋,既然决定回去了,轻易,就别再出国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不安全。”
      但命运的戏剧性就体现在此。
      半年后,春节刚过,何书志便又找上了叶秋。
      “这样反悔确实是挺不地道的,但我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人了。金三角这个任务……真的不容易。当然,老规矩,还是给你考虑的时间。”
      同样是老规矩,叶秋还是接受了。何书志说的对,他真的适应不了这样的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年岁渐长,他渐渐开始回忆从前的很多东西。过去有什么好呢,他的少年时期,除了叶修还是叶修。
      金三角的任务当真不容易,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叶秋的预想。最终,小组的二十个人,只回来三个。
      叶秋在病房待了七天就出院了。而他也终于瞒不下去了。
      他的主治医生找到了叶旻,讲述了他的现状:“虽然症状不明显,但我们非常有理由怀疑叶秋患上了PTSD。尽管他的表现可以说非常冷静,甚至是超乎寻常的理智,可过度警觉对神经和心理还是有很大伤害的。并且据我们观察,他似乎已经出现了选择性失忆的情况。”
      即使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叶旻,也还是过了好一阵,才能说出话来:“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我们的建议是进行初步治疗,当然,需要家人的配合。”

      记忆真的开始混乱了。
      医生建议叶秋做一些休闲的活动。可是,休闲?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无所事事的时候了。叶秋想起了曾经陪女友看过的电影,于是决定翻出来重温一下。
      大概就是要经历一些什么才能读懂台词背后的情绪,从前这些电影除了刷新了叶秋的三观,没有给他任何多余的收获。《巴黎小情歌》的最后一幕,当艾万对伊斯曼说出那句告白时,叶秋突然流泪了。
      Aime-moi moins, mais aime-moi longtemps.
      心理疾病自然是心理治疗最有效。沉涵几乎推掉了所有的工作来陪他,就连叶旻都会准时出现在每周两次的家庭会谈中。
      治疗师说,在长期缺乏关爱和压抑情感的情况下,必须让叶秋释放情绪才能缓解症状。他的父母似乎都因此非常愧疚。
      叶秋感到不解。他不明白治疗师说的每一句话,所以他只好望向窗外。
      那里刚好是正在发芽的柳条。
      又是春天呐。明明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他却感觉不到一点生气。
      从前他以为,他和叶修像是同一叶柄上生出来的两片叶,一阵狂风便能让他们飘零两处。可现在看来,他们更像是一片叶的两面,叶修是向光面,他是背光面。
      记得有首诗说,二月春风似剪刀。不能飘零两处的他们,就只能被春风这把剪刀,一刀一刀,剪得稀碎。
      这哪里是春风,秋风都没有这么凛冽。
      肩上冒出了一只手,叶秋猛地回头看去。
      是他母亲。那只手僵在半空,没有拍下去。
      “该走了。”
      叶秋点点头,顺从地起身。
      “人是群居动物,陪伴是很重要的。”治疗师这样告诉他们。
      可没有人会永远不离开,他们终究还是要适应一个人的生活,任何人,不是吗?
      他生命中缺失的另一半,不能用其他任何方法弥补。

      除夕前夜,在沉涵的敦促下,叶秋只身南下,来到了H市。对于他来说,叶修的反应毫不意外,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
      唯一尴尬是,从前为避免意外,每次应酬前都服特制解酒药的他,酒量竟然差到了这个地步。好丢脸。
      好在叶修难得良心发现,没有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或许他忙得根本没空在意他。
      叶修是那样深沉而热烈地爱着荣耀,爱着他的职业,不加丝毫掩饰。那他呢?只要少一点,久一点……可如果叶修知道了他现在的样子,还会爱他吗?
      也许不会了。
      时间继续不痛不痒地走过春秋。当树上的蝉叫嚣着整个夏天时,叶修出现了家门前。
      没有预兆,也没有任何准备。
      “不欢迎一下吗?”叶修张开双臂等着。
      叶秋一手整理着自己的领带,一手迅速划着手机如山的信息,非常矜持地朝他点点头:“不好意思,我赶时间。”随即头也不回地踏出家门。
      到晚上吃饭时,叶修也没忘了这茬,他痛斥着叶秋的行径:“叶秋,我这才刚回来,你就这么冷漠,日子还能过吗?”
      叶秋十分无辜地眨眨眼:“哥,我一般不住这儿,你也不跟我过啊。”
      叶修:“……”
      在这个家里,叶修和叶秋兄弟两个永远都是来来去去,对叶秋来说,离别和重聚都习以为常。
      往者不可追,就像那架儿时的子母床,即使叶秋坚定而固执地把它带到了新家,最终也只是个在仓库里落灰的下场,没有任何意义。

      在苏黎世逛街的时候,叶秋遇到一位故人——大学时期的初恋女友。对方跟他打招呼时,他举起手挥了两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不记得这个姑娘的名字了。
      叶秋尴尬地笑笑,说了句好久不见。
      姑娘没有发觉,只是很开心地跟他叙旧,脸上依旧是跟那时一样天真而幸福的笑容。
      “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她朝叶秋晃晃手上的戒指,“去年结婚本来想还请你参加婚礼的。不过叶总太忙了,想想还是不打扰了。”
      “真好,”叶秋笑着祝福,“虽然有点迟,但还是说声恭喜。”
      姑娘顿了顿:“说实话,从前认识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叶秋,你实在是礼貌过头了,甚至有种疏离的感觉。你笑的时候,反而会让人觉得很遥远。”她非常认真地看着叶秋说,“虽然时间很短,但我们到底也算在一起过,我能感觉到,其实你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开心。可今天再见到你,我发现你似乎比以前,要更真实些。我想,应该是有人影响了你吧。”她终于绷不住重新笑了起来,“如果是前几年,我说不定会遗憾那个人不是我。总之,还是很高兴见到你,希望你可以这样幸福下去。”
      “谢谢你。”临走时,叶秋拥抱了她,“遇见你也是很幸运的事啊,你真的教会我很多东西。”
      如果一开始像这样清醒就好了。可惜,人总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能成长。
      就比如他肩上的那道疤,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叶修发现。问起来的时候,他只说是登山时不小心划的。半真半假,所以他说起来一点都不心虚。
      那差点卸掉一只手的伤,到如今终于也只是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

      抱着世界冠军回家后,不出一个月,叶修又被老爷子嫌弃,赶出了家门。
      叶秋抱着手臂靠在门口,看着他笑。
      “叶小秋,”他哥眯着眼看他,“你是在幸灾乐祸吧?”
      叶秋摇了摇头:“这是在告诉你,赶紧找个自己的窝,才有底气。”
      “那我跟你一起出去住怎么样?”
      “等你回来再说吧。”
      叶修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说老头怎么想的,我这都多大了还去上军校,跟一群小屁孩玩吗?”
      “反正也不是正规的,你搞不定吗?”
      “激将法啊,不好使。”
      叶秋嗤笑一声:“好不好使你都得去,认命吧。”
      “唉,小圈你看看这个无情无义的人。”叶修摇摇头,转而去找小圈的麻烦,“小圈你可千万不要太想我。”问的是小圈,眼睛却是盯着叶秋。
      某人拖着行李走了,家里又安静下来。
      其实也就是不到半年的时间,中间叶秋还去看过他。因为训练中一点小意外不慎摔伤腿的叶修,本来没打算跟家里讲,但傻弟弟来了,不免冒出了一点小心思。
      “唉,叶秋,你记得我们以前也是睡上下铺吗?”
      上下铺……从前兄弟两个,一开始是叶秋睡下铺,后来叶修迷上了打游戏,睡得晚些,就让叶秋去上铺了。这事他们父母一直都不知道,因为双生兄弟的天赋。只要他们想,没人能分清他们俩。
      叶秋看了他哥一眼,同样是默契十足:“想干什么直说吧。”
      “你都不怀念跟我一起睡的日子吗?”
      “说实话,一点也不。”
      “你忍心看我天天被老头子和太后训吗?”
      “忍心,并且很开心。”
      “叶秋你还是人吗?”
      “那你得先问问你自己啊?一样的DNA。”叶秋耸了耸肩。
      叶修朝他抬了抬那条伤腿:“你就当同情你哥行不行?我都这么惨了。”
      叶秋想了想,摘下自己手上的黄花梨手串,给叶修套上了。
      “什么意思?对了,都忘了问你,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
      “我去美国上学前老妈求的,非要带,现在就光荣地转交给你了。”叶秋郑重地拍了拍叶修的手,“据说这护身符很灵验的,你以后肯定不会这么惨了。”
      “我谢谢您嘞!”叶修无语了。
      不过当叶修回B市的时候,叶秋还是把他接到了自己的小公寓。
      “你怎么把它也带来了?”叶修一脸嫌弃地盯着蹭着叶秋裤脚的小圈。
      “原本因为太忙才把它留在家里给老妈照顾的,”叶秋熟练地撸着毛,“你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行,有求于人,叶修只能接受一系列不平等条款。

      过年时,中断了十二年的翻相册传统,被重新捡起。
      沉涵一边翻着兄弟俩的旧照片,一边抱怨着:“这也太少了,得多拍些。”
      叶秋瞟了一眼,十岁的他咧着缺了牙的嘴笑得傻里傻气,这样的笑容,还有点熟悉。有点像前女友小姐。
      原来他也有过这样的表情。叶秋有点没眼看。
      择日不如撞日,沉涵当即决定拉着老少三个去拍全家福。
      拍完全家福还不算,店里刚好有新到的婚纱,今年刚好又是两位结婚三十周年,所以,就要委屈叶旻先生了。
      “别说啊,老头子穿上白西装还是挺人模……像模像样的。”叶修躲到一边嗑起了瓜子。
      叶秋很自然地从他手里顺了一把:“你安分点,一会儿太后就该找事儿了。”
      果不其然,拍了两张双人照后,沉涵女士发令了:“你们两个,去换上礼服来当花童。”
      “太后您可看清楚了,我们俩现在这体格能当花童吗?”
      沉涵一点都不介意:“没关系,你们俩多大在妈妈眼里都是小孩。别想偷懒。”
      得,认命吧。

      何书志来拜年时,叶秋正陪着小圈堆雪人,结果不小心手下失了轻重,雪人的脑袋碎了一地。
      “过年好啊。”何书志倒是一脸若无其事地打着招呼。
      他没有待太久,只找了个机会偷偷对叶秋说了句:“最近别去欧洲。”
      叶秋目光沉了几分:“你那边……”
      何书志笑着摇头:“过不了多久,我就管不着了。”
      果然,未出正月,何书志就上了军事法庭。
      叶秋也终于知道了当初何书志找上他的真正原因。
      当年何书志想要得到叶旻的支持,但被叶旻拒绝了。因此他找到叶秋,想要以此来拖叶旻下水。
      叶秋不知该作何反应,在他回过神后,发现手中正拨着他哥哥的电话。
      “叶秋?怎么了?”
      挂断已经来不及,叶秋只好回答:“我有话想跟你讲。”
      “你说。”
      “我……”
      “……什么?”
      叶秋怔怔地望着飞鸟,突然脱口而出:“我想去环游世界。”
      “……”电话那头是久久的沉默,“你再说一遍?”叶修怀疑自己的耳朵。
      “对啊,我突然找到自己的理想了,”第二遍就通顺多了,叶秋理直气壮道,“环游世界,多么浪漫啊。”
      “叶秋你今年二十八了,还有不到三个月就二十九了,咱能不做白日梦了吗?”
      “我认真的啊,我真的想环游世界。”
      “秋啊,你是打算把公司扔给哥一个人吗?你善良点行吗?会出人命的!”
      “嗯,行吧……那过两年再去。”

      但叶秋没想到的是,他只有一年了。
      过完年就要回归工作了,即使是情人节,何况叶秋也没情人。
      不过许多人显然在这天无心工作,叶总也就大发慈悲,今天提早下班。正想着晚上要不要省劲点,请某人出来吃顿好的,他的手机就收到了两条信息。
      一张照片。一个地址。
      照片上是一条被割断的佛珠,木纹上有些深色的痕迹。叶秋当然认得,那是他给叶修的手串。
      有电话打进。
      “叶秋,好久不见了。地址你收到了吧?想提货就一个人来。”不等他回答,对方就挂断了。
      这个声音,是老熟人。
      叶秋一点都不意外,熟练地做好准备出发。可在装弹匣时,他才发现,——他的手在抖。
      上天不想他好过,他也只能接受。
      一路有惊无险。可最后,叶秋踹开囚室的门,却只看到里面,空无一人。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苦杏仁味。
      当他倒在冰冷水泥地的时候,才渐渐地理清了头绪。虽然已经来不及,虽然丢人地中计了,但叶修没事,就是最幸运的。
      他在不停地下沉,直到最暗无天日的深海。
      叶修,你知道绝望的样子吗?就像是在深海呼唤你,即便竭尽全力,也无济于事。

      “叶修……你会因为我羞愧吗?你是为国争光的英雄,倒是我,好像做的都是让国家脸上无光的事呢……”
      “叶秋,你记得之前访谈时,我说的话吗?”
      “我说,如果我有荣耀,那么属于我自己的只是一半,另一半是你的。但现在,我想我……”叶修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才能继续道,“我说错了,你就是我的荣耀。”
      是吗……原来,你在为我骄傲啊……
      “叶秋……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只要照镜子,就能看到我啊……”
      叶修被推开了。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对的,他弟弟一向皮肤白,以前常被笑是个小姑娘。可被单下露出的鲜红是那样刺目。这不对,哪里都不对。
      “叶修,人要向前看啊。”
      这是叶秋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前一天晚上,他们还一起看着《两小无猜》。叶秋笑他这个粗人不明白最后一句台词的意思。他现在懂了,可他情愿自己不懂。
      On a enfin partagé notre rêve d’enfant : le rêve d’un amour sans fin.

      叶秋,死于□□中毒,终年29岁。
      这是他们第五次分离,也是故事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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