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株西红柿》庭光

1、第一章

　　我是一株西红柿，却爱上了隔壁盆里的玫瑰花。

　　1.

　　当我还是小芽的时候，玫瑰小姐已经枝繁叶茂。
　　高昂着头，向着太阳，待着花期。

　　我想和她说话。

　　于是我拼命汲取营养，努力生长，一点点地蔓延根茎，茁壮向上。

　　终有一天，我也枝繁叶茂，得到能和她对话的机会。

　　我按耐着激动与兴奋，说：“你好啊，玫瑰小姐，我是你的邻居，西红柿。”

　　“你好，西红柿先生。”她淡淡点头。
　　礼貌而疏离，优雅而高傲。

　　玫瑰小姐嘛，总是很高冷的。
　　我能够理解，却难免有些失落。然而我并不会为此而退缩。

　　早上，我会在太阳升起时，说：“早上好，多美丽的日出啊！”

　　下午，在日落归山时说：“看啊，多迷人的日落啊！”

　　夜晚，望着漫天星辰说：“瞧这无与伦比的星夜！”

　　“嗯。”她总是淡淡的。

　　但我从不放弃，每天从未间断。

　　晨起暮归，月华星明，这世间的一切美好，我都想说与她听。

　　但其实，我最想说的是：那些都不及你。
　　可话到嘴边，却不敢说。

　　2.

　　时光渐渐，玫瑰小姐的花期到了。

　　那天早晨太阳刚刚升起，她就褪去了绿衣，换上了绯红的新衣。
　　鲜红娇嫩，好不美丽。

　　“你真是太美丽了，玫瑰小姐！”我结结巴巴地说。

　　“谢谢。”她好像羞红了脸，却依旧姿态高傲。

　　玫瑰小姐的盛开引起了大讨论，阳台上的所有植物都来祝贺她，夸赞她的美貌。

　　“你什么时候开花呢？”
　　突然有一天，她这么问我。

　　“快了吧。”我答得很含蓄。

　　我是一株西红柿，开的花并不美丽，甚至说有些丑。

　　“我想看你开花。”可是她说。

　　她说这话时，她正值最鲜艳的时候，满庭的植物都不能与她争锋。

　　可她却想看一株西红柿开花。

　　我无法拒绝她，于是说：“很快的，我很快就会开花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又拼了命地生长。

　　终于有一天，我开出了一朵很小的嫩黄色的花。

　　又小又丑，甚至比不上脚下的小菊花。

　　我好自卑，想把自己藏起来，不让美丽的玫瑰小姐看见这样丑陋的我。

　　“很好看啊，很可爱呢。”

　　玫瑰小姐难得的温柔，可我却羞红了脸。

　　我不好看，我知道，可玫瑰小姐的夸赞仍然让我心生欢喜。

　　我真的很喜欢玫瑰小姐呢。

　　3.

　　我的开花让所有植物都惊讶了，他们大概以为西红柿是不能开花的。

　　于是蝴蝶兰小姐说：“你的花丑死了，那算什么花啊？”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玫瑰小姐就站出来。

　　她说：“那你呢，你的花也丑死了，说是叫蝴蝶兰，可根本没有蝴蝶围着你！”

　　后来蝴蝶兰小姐和玫瑰小姐大吵了一架，还是剑兰先生劝的架。

　　自此，玫瑰小姐和蝴蝶兰小姐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谢谢你，玫瑰小姐。”我说。

　　“没事。”她抖了抖花瓣，依旧美丽得不可方物。

　　我知道她和蝴蝶兰小姐本来关系就不好，但这次之后，就忍不住地乱想。

　　玫瑰小姐会不会也有一点多喜欢我呢？

　　时间没告诉我这个答案。

　　玫瑰小姐的花期一完，就开始很少说话了，整日没精打采的。

　　听他们说，玫瑰小姐快要陷入沉睡了。

　　这次沉睡后，要到明年春天才会醒来。

　　这怎么可以？

　　于是我又拼了命地生长，我的花变大又变成蕾果，慢慢地变大成了一颗果实，开始有了绯红的色彩。

　　小菊花说：“哇，西红柿先生，你的花变成果实了诶！”

　　“是啊。”我期待着玫瑰小姐的看法。

　　玫瑰小姐已经很倦怠了，但还是提起精神说：“很厉害呢，西红柿先生。”

　　我既担心她的身体，又高兴她说的话。

　　我想，我还要再努力生长才行。

　　于是一颗颗沉甸甸的果实挂在我的枝头。

　　小菊花担忧地说：“西红柿先生，你这样加快速度生长对身体不好，很容易出问题的。”

　　“没关系的。”我摇了摇头。

　　等玫瑰小姐一醒，我就说：“玫瑰小姐，你看，我结出果实了，是和你一样的颜色！”

　　玫瑰小姐有些闷闷不乐，但还是说：“真好啊，你还会结果。”

　　她的花瓣落了一地，枝头光秃秃的。玫瑰小姐素来爱美，不能忍受这样丑陋的自己。

　　我想了很久说：“玫瑰小姐，你看这天边的星星，只有晚上能看见，但只要一看着它们就移不开眼，它们多美啊。”

　　“然后呢？”

　　我转头看着玫瑰小姐，有些羞赧：“但为什么我只想看你，片刻都不想错过。”

　　“……”

　　玫瑰小姐没说话，而且抖了抖枝叶，挡住了我的视线。

　　“睡你的觉吧！”她有些气急败坏。

　　我痴痴一笑，但第二天起来，就发现玫瑰小姐就陷入了沉睡。

　　小菊花说：“明年还可以见面的。”

　　我没说话。

　　我该怎么说呢，对他们来说，明年很近，但对我来说，明年很远。

　　我是观赏性西红柿，生命周期很短，如果我什么都不做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可偏偏我开了花结了果。

　　我的生命要结束了。

　　可我为什么一点都不觉得悲伤？

　　大概是因为早早就有准备，且已经做完一切想做的了吧。

　　不知道来年，玫瑰小姐醒来的时候，还记不记得一株傻傻的开花结果的西红柿。

　　应该不会吧，认识的时间这么短。

　　不记得也好，免得到时生出一点悲伤来。

　　4.

　　又一年春夏，阳台上的玫瑰花渐渐又苏醒过来。

　　小菊花高兴极了：“是玫瑰小姐醒了！”

　　满庭植物先静谧下来，后来又热闹起来，围在玫瑰小姐身边说话。

　　“你们好吵。”

　　玫瑰小姐一开口，他们就安静下来，不打扰她。

　　才醒过来的植物都不喜欢吵闹。

　　但一直过了很久，大家都很少听见玫瑰小姐说话。

　　玫瑰小姐优雅而高傲，本来话就少。

　　大家也没多想。

　　只有小菊花看着自己头上那株迟迟未能苏醒的西红柿，深深地叹了口气。

　　四月份的时候，玫瑰小姐的花期又到了。

　　她的花苞从小到大，颜色也愈渐深沉。

　　可直到四月底，她都一直没有开花。

　　小菊花问：“玫瑰小姐，你怎么还不开花呢？”

　　玫瑰小姐抖了抖绿叶：“不急。”

　　于是小菊花就不问了。

　　她看了看头上的西红柿，不止一次地想，他怎么还不醒过来呢？

　　五月初的时候，玫瑰小姐还是撑不住开了花。

　　绯红色的外衣，鲜艳了整个阳台。

　　所有植物都在称赞她。

　　但小菊花却知道，玫瑰小姐并不高兴。

　　夜里所有植物都睡着的时候，小菊花听见玫瑰小姐的声音。

　　她说：“我要撑不住了，你怎么还不醒来看看我。”

　　没有植物回她。

　　五月底的时候，玫瑰小姐的花要败了。

　　小菊花急了，玫瑰小姐一旦花谢，就会慢慢地陷入沉睡，直到明年才会苏醒过来。

　　可西红柿先生还没有醒。

　　小菊花问了院子里的年岁久的植物，问他们西红柿先生什么时候能醒。

　　年纪最大的剑兰说：“他不会醒了，他本就不是正常的植物，上次结果又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害虫又咬烂了他的根茎，他醒不过来了。”

　　小菊花失魂落魄，玫瑰小姐也是。

　　阳台就这么大，剑兰说的话，玫瑰小姐也听见了。

　　但她一声不吭，只是在七月份的时候，悄悄陷入了沉睡。

　　一年又一年，醒来又睡去。

　　5.

　　到底是多久之后呢？

　　我一醒来，就看到天边初生的霞光。

　　周围围绕着阳台上所有的植物，剑兰先生说：“西红柿先生，你总算醒过来了。”

　　哦，原来我是一株西红柿啊。

　　我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可开口第一句却是：“玫瑰小姐呢？”

　　周围的植物都沉默了。

　　剑兰先生说：“她还睡着呢。”

　　然后我看见了她，精致的花盆里，一枝玫瑰亭亭玉立，只可惜她还睡着。

　　于是我不再说话，静静地呆在她旁边。

　　数着晨起暮归，月华星明，万千种种，悄悄说与她听。

　　某一天夜里，所有植物都睡了。

　　我轻声说：“多美的星夜啊。”

　　平时没有植物回我，可那天不是。

　　有一道女声：“是啊。”

　　我转头去看，正对上披星戴月的玫瑰小姐。

　　期待了太久，然而真正来临的那一刻，心情竟如此平静。

　　“但他们都不及你的美。”

　　我看着她，说出了一直未说出口的话。

　　若我再见到你，该如何？

　　许以平淡无奇的星夜，许以万籁俱寂的清冷，许以本就属于你的我。

　　6.

　　听到西红柿先生再也醒不过来的消息后，小菊花既震惊又难过。

　　可那是经历了最多的剑兰先生说的话，没有植物不信。

　　“西红柿先生死了啊。”

　　玫瑰小姐沉睡之后，有植物这样说。

　　“你闭嘴！”小菊花大喊，“西红柿先生没有死！他和玫瑰小姐还有约定呢！”

　　可没有植物信。

　　小菊花也不信，却同样也不信西红柿先生死了。

　　某一天晚上，剑兰先生悄悄告诉她：“其实西红柿先生没死，但他很难醒过来。”

　　“你有办法让他醒过来是吗？”小菊花很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

　　剑兰摇了摇头，“只是听说过，不过很难。”

　　在小菊花的祈求下，剑兰先生告诉了她办法。

　　之后小菊花沉默了几个月，直到玫瑰小姐醒来又睡去后，她做出了决定。

　　她没有和任何植物说自己的打算，除了剑兰先生。

　　走的那天晚上，她给剑兰先生告别。

　　“剑兰先生，我以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小星星，你如果想我的话，就晚上抬头看星星吧，我也会看你的。”

　　夜晚的露水沾上了剑兰的身子，好像泪水。

　　他说：“小菊花，你是最可爱最善良的，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这就够了。”小菊花告好了别，就闭上了双眼。

　　第二天，先是蝴蝶兰小姐发现的，她声音尖利，引起了整个阳台植物的注意。

　　“小菊花死了。”

　　大家又震惊又难过，一起为小菊花悼念，心疼这个小朋友。

　　不久后，小菊花融进了土里，再也不见身影。

　　又不久后，西红柿先生醒了。

　　他守着自己的玫瑰小姐，看着漫天的星辰，心里是浓郁的伤感。

　　小菊花是突然在他盆里冒出来的，许多植物都叫他除了她，可西红柿先生珍惜生命，于是就留下了她。

　　小菊花知道这件事情，也曾告诉他：“西红柿先生，谢谢你的收留，我会报答你的。”

　　于是她的报答便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