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疾》今時

2、番外

　　都说大学是恋爱的圣地，这话果然不错。
　　潘柳儿进大学没几天，就认识隔壁班的男同学，坠入爱河了。两个人经常手拉着手在黄昏的校园里散步，羡煞旁人。
　　但是，柳儿的恋情被家人发现后，遭到了除小山妹外的全家一致反对。
　　儿子说：“妈，你找谁不好，非要找个外国老头儿，到时候人家两手一甩回了国，我看你找谁哭。再说了，就您那只会哈喽三口油的英文水平，人家当着你的面骂你你都听不懂。”
　　儿媳说：“妈，找个伴儿呢我们不反对，但也别崇洋媚外。外国老头狡猾着呢，不止骗你们这些老太太，好多年轻的小姑娘都被牵着鼻子走呢。听我的，楼下张大爷就不错，人是长得实在了些，可大爷心也实呀。”
　　他舅老爷一边咳嗽一边说：“姐，你这都和国际友人谈上恋爱了，潮，真潮。”
　　一张桌上只有小山妹站潘柳儿这边，举手发言表示支持：“我支持奶奶！爱大爷多帅啊，国际巨星的范儿，校草级别，又有绅士风度，温柔体贴，到嘴的鸭子怎么能送人呢？”又转向她妈，两条眉毛往中间一皱，“妈，楼下张大爷牙都快没了，两条白眉毛长得跟龙须似的，你怎么能把奶奶火坑里推呢？”
　　小山她妈起身反驳，“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个什么？那叫长寿眉，说明人张大爷是要长命百岁的。”又咬牙道：“你别在这儿扇阴风点鬼火啊，你自己的那摊子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还有心情操心大人？”
　　楚小山朝她妈吐吐舌头，抱住潘柳儿的胳膊表示统一阵线，小山她妈气得干瞪眼，“大的小的没一个叫我省心。”
　　大的那一个潘柳儿，时年六十八，在老年大学认识了比她小几岁的国际友人爱德华大爷，来了场惊天动地的跨国黄昏姐弟恋。
　　小的这一个楚小山，时年二十五，三年前大学毕业高高兴兴说要带对象回来，喜得小山她妈准备了一些唠叨，小山她爸张罗了一桌好饭，结果门一开，二位惊得下巴掉地上，小女儿带回来的对象，也是个姑娘。
　　虽然那天小山又帮她妈刷刷筷子洗洗碗，又给她爸捶捶后背揉揉肩，这两位还是满脸阴云寒气逼人。那姑娘吃完饭一走，小山她家当晚就召开了家庭紧急会议。
　　会上小山她爹妈强烈反对，气势逼人，差点吓哭楚小山。一直在旁听着不发表意见资历最老的那一位长辈潘柳儿，把小孙女搂入怀中，对儿子儿媳说，“行了行了，小山又没杀人犯法，也不知道你们在气个什么劲儿。我看姬颜那姑娘挺好的，长得标致，能力高，工作好，人又懂礼貌，人家有哪一点让你们两个这么不满意了？”
　　小山她妈急得眼泛泪花，“可......可她们两个都是女孩儿啊！以后别人怎么看她们？”
　　楚小山有了奶奶支持硬气了不少，举手对她妈说，“其实妈我们身边那些朋友都挺支持这事儿的，大家都是社会主义新时代公民嘛。”
　　她妈恼恨地白她一眼，“一边儿去！”
　　她爸看媳妇儿战势减弱，揽过重任继续冲锋，“那我跟她妈不得被人说啊，这街里街坊的，逢年过节回个家多遭人议论。”
　　潘柳儿和楚小山两个人对视一眼开始一唱一和。
　　潘柳儿：“隔壁老李他儿子好多年没见了，怎么了这是？”
　　楚小山：“跑到云南贩毒，给抓进去了。”
　　潘柳儿：“还有上面你王叔叔他闺女，前段时间一直躲在家里不出门怎么回事？”
　　楚小山：“她做网络直播结果乱播，被警察叔叔找上门了。”
　　潘柳儿：“三叔公楼下卖煎饼的老孙他儿子？”
　　楚小山：“抢小学生零花钱被带进局子教育。”
　　潘柳儿：“舅老爷他义兄的孙女？”
　　楚小山：“唉，失足少女令人惋惜。”
　　然后潘柳儿话题一转揭示主题：“她们没偷没抢没犯法，你们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儿。腰杆挺直点！”
　　便是这一遭起，潘柳儿与楚小山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

　　回到当今，一通反对会议开下来，儿子儿媳说得唇焦口燥，他舅老爷拄着拐杖鼾声响亮，潘柳儿对爱德华大爷的一颗恋心，坚如磐石不可移。小山她爹妈认输，洗洗睡了。小山开车把舅老爷送了回去，折回奶奶家准备歇下。
　　睡觉前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听音乐敷面膜，孙女放一首奶奶放一首。楚小山听到某首歌讶异，“柳儿姐！你居然听这么潮的新歌？！”
　　潘柳儿羞涩一笑：“爱德华推荐给我的。”
　　看一看行走在潮流前线的时尚奶奶潘柳儿，再反观正值青春楚小山，歌单里竟然躺着《常回家看看》这种欢欢喜喜过大年超市金曲。
　　贴完面膜，祖孙俩关灯睡觉。楚小山翻来翻去，像条松土的蚯蚓，这比喻还是奶奶讲出来的。她小时候跟着奶奶睡觉就喜欢翻来翻去的，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现在，姬颜还说应该拿绳子把她绑在床上，那时她听了故意露出暧昧表情，说，“想不到姬医生还好这口啊。”姬颜听了抓过枕头就把她按在床上打。
　　姬颜......
　　“睡不着啊？”身边的奶奶问。
　　“是不是把奶奶你吵醒了？”楚小山觉得抱歉。
　　“奶奶没睡，年纪大了，一个晚上就睡两三个钟头，剩下的就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捱时间。和颜颜吵架啦？”奶奶洞悉地问。
　　楚小山知道奶奶聪明，没想隐瞒，默认了。
　　“你每次和颜颜吵架都往我这里跑。”
　　“哪有，也有几次是真的想奶奶了好不好？”
　　“为什么吵架？”
　　“其实也就只是一点小事啦，我也明白她是为我好才那么讲我，但我就是有些玻璃心嘛。”楚小山往奶奶肩上拱，“呜呜呜呜奶奶我好想她哦。”
　　潘柳儿笑了，“孙女大咯，留不住咯。”
　　“奶奶！”

　　夜深了，姬颜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出神。屋里关了灯，黑幽幽的一片。
　　其实姬颜知道那个人是小孩脾气，也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才更加担心，因为担心就会干涉，如此一来就生出龃龉。
　　但是那个人，却似乎总是不明白自己对她的关心和在意，倒把大部分精力，花在了纠结“你怎么可以凶我”这一形式上。
　　就像小孩不会知道妈妈骂她是为她好，长大后想起只会记得妈妈骂了她和被骂时的伤心。
　　这一点常常让姬颜又爱又恨不知道怎么办。
　　又想起一件让人无奈的事。还是很久之前了，小山替她整理旧照片的时候，发现了她和男生的合照，问她和照片上人的关系。她没有想着隐瞒，随口就说是前男友。当时小山把相册里的那一页照片重重地翻了过去，她笑看她一眼，安慰性地摸摸她的脑袋以为此事就翻篇了。但是那整个下午小山都闷闷不乐，傍晚她们开车去超市，上车后她提醒小山安全带，但是小山扭着头看一边坐着不动。她无奈靠过去替小山系上安全带，结果小山在那一瞬回过头来，不知怎么已经哭了，边哭边说，“我讨厌你有男朋友，我讨厌你有男朋友......”
　　特别耍赖，让人无奈。
　　想起这些的姬颜从窗前回过头来，床上空空荡荡，果然还是要她一起才会睡得好啊。

　　第二天，爱德华要来奶奶家做客，两个人共进烛光晚餐。楚小山午饭后去超市买食材，拎着大包小包大门回来，一看沙发上坐着姬颜。
　　奶奶朝楚小山笑了笑，走过来接过食材，开始去厨房忙碌了。楚小山鼓着嘴走到另一张沙发上坐下，看了姬颜一眼，“你怎么来了？”
　　“我接到通知，明天出差。”
　　楚小山闷闷：“哦。”
　　姬颜坐了过来，楚小山要起身，姬颜拉住了她，轻声说，“我错了，吓到你了。”
　　小山眼泪便掉下来了，摇着头，“没有，我知道是我做错了。”
　　“你怎么这么爱哭啊？”一面说一面拿纸巾替她擦眼泪。
　　“我......我每次和你生气都来奶奶家，不会去别的地方，因为我不想让你担心，你一定要记住，等你气消了，就过来找我。你自己也不要去别的地方，就在家里好好待着，等我气消了自己就回来了，虽然这么做好没面子的......”
　　姬颜点头，笑，“知道了知道了。”
　　小山抬起头，看着她，破涕一笑，扑进她的怀里号啕，“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呜呜呜呜呜。”
　　潘柳儿从闻声从厨房走出来，“两个小姑娘，和好了？”又看着泪痕未干的楚小山，“还哭，不丢人？”
　　楚小山拉着姬颜从沙发上起来，“奶奶你做什么，我们来帮你。”
　　“做个麻婆豆腐、鱼香肉丝、糖醋排骨......爱德华说他想吃中国味道。”
　　三个人一起走进厨房，乒乒乓乓地忙碌起来。
　　“奶奶你好有心的，真是个体贴疼人的女朋友。”
　　“学着点。”另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里面笑闹了一阵，安静下来，灶上焰火无声。
　　忽然女孩儿说，“我觉得奶奶你好勇敢的。”
　　抹着口红穿着碎花长裙正在切菜的女人笑了，一笑，皱纹也温柔了，“那当然了，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年轻漂亮的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才叫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