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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水亭旁植了几杆子秃竹,压了雪,随风飒飒几声。

      灯火将横斜的影子打在地上,显出嶙峋茕孑的意象来。

      宋禧半垂着眼眸,将地上那几杆竹影盯了许久,浅笑道:“大人说笑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脱离他的掌控,然后抬眸看他。

      要真论起模样来,她还不如眼前此人。

      韩家自来出美人,韩贵妃,韩秋慈,韩戟俱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过,韩家也出变态,全家变态!

      宋禧笑眯眯地捏着帕子,擦了擦被他握过的下颌,提醒道:“时辰不早了,若被旁人看到大人逗留宫闱只怕不好,您还是早些离去吧”。

      言罢,她转身朝亭外走去,然而还没出得水亭便被人挡住了去路,宋禧皱眉看向拦路的人。

      是个年轻人,二十多岁,黑衣劲装,腰间别着雁翅刀。

      宋禧认得,是韩戟的侍卫,名唤伍何。

      宋禧盯着他腰间的佩刀看了几眼:

      从前皇宫大内是绝不准任何人带刀的。

      她回首望向韩戟:“大人这是何意”?

      韩戟一步一步走向她,靴底踩在青石地砖上悄无声息,叫人联想起午夜里鬼魅出行。

      他沉默地看着宋禧的漆瞳,回忆着方才韩固的话,他问:“如今公主境遇如何”?

      明知故问!

      宋禧抬手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发丝,笑了一下,诚实道:“不好”。

      “嗯”,韩戟点头,半眯着眼睛打量她:“可要本官帮你”?

      宋禧挑眉疑惑。

      韩戟伸手捏起腰间佩戴的荷包。那荷包以淡蓝云锦缝制,上绣半开的莲苞,虽然显得有些脂粉俗气,但那针线却是难得一见的好,比之宫廷中最好的绣娘也不遑多让。

      韩戟从荷包中摸出一块金牌来,放入宋禧的手中。

      他道:“这是出宫令牌,若要本官帮你,今夜便来找我”。

      宋禧愣了一下,然后抬起袖子半遮脸孔,无声地笑了起来。

      韩戟冷眼看她,然后转身离去。

      宋禧却忽然拉住他的手,见韩戟回头,她笑眯眯地将金牌反手塞回去。

      宋禧的瞳孔向来黑沉,此刻眸中笑出了一点水汽,倒是叫原本漆不见底的眸子,显出了一点透亮的神采来:“这东西本宫曾经也有”。

      宋禧垂眸将那金牌打量了许久,语气颇怀念:“各宫主子都没有,只有本宫有”。

      当年皇帝将内宫管极严,没有哪个后/庭女子能够自由出入宫门的,但她是个例外!

      她最得父皇的宠爱,她是个例外!

      “如今没了,总要本宫自己拿回来才行,你给的,本宫不要”,宋禧抬头看眼前的男人,总觉得,作为一个男人,他也实在好看得有些过分了。

      男人高她许多,她踮起脚尖,才勉强凑近他的耳边:“况且,本宫这几日里月事在身,只怕多有不便!即便是去了,没得也是扫了大人的兴致”。

      韩戟不动声色,淡淡道:“过完了正月,卫国长公主便要回封地,放眼京城,已经没人能帮你了,你想好了”?

      宋禧微微阖了一下目,在心中暗道,便是卫国长公主不回封地,她也不会再帮她了!

      当初,卫国长公主宋嵋亲自将宋禧送回京城,作为姑姑,她对宋禧已然是仁至义尽了。

      毕竟作为一个流落在外,名节有污的公主,为了皇家体面,宋禧最适宜的结局是悄悄死在宫外。

      夜风忽烈,由湖面回旋而来,吹动韩戟鬓边墨发,缭与宋禧面上。

      宋禧后退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然后歪着头,将所有自己认识的人一个一个排列过去,最后得出结论,确实没人能帮她了,只除了眼前人。

      宋禧不由得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认同道:“嗯,大人说的对”!

      话音落,宋禧转身缓缓离去。

      伍何抬首看了一眼韩戟的神色,然后让开路,不再拦她。

      回到望舒馆的时候,宋禧浑身冷透,面色不太好。

      魏晴赶紧令人去小厨房熬了姜汤与宋禧喝下。

      一碗姜汤下去,肺腑间暖融融的,手脚也逐渐有些回暖,宋禧便吩咐人烧了热水来,然后便关上房门在里头泡澡良久。

      及至亥时宋禧方才上床歇了。

      魏晴亲自伺候了宋禧睡下,她轻手轻脚地放下床帐,然后吩咐下头的宫女进来收拾屋子。

      两个小宫娥合力搬了澡桶出去。

      魏晴看到宋禧换下来的衣物就搁在边上的锦凳上,她亲自上前来收拾,却见最上头搁着的正是宋禧换下来的月事带。

      魏晴捧着衣物,然后将月事带单独拿出来。她吩咐小宫女,明日将外衣送去浣衣房,月事带这类贴身之物品,却是要她们自个儿亲手洗的。

      小宫女才来不久,乖顺的很,听得直点头,便伸手去接魏晴手中的衣物。

      这时候,正有另一个小宫娥抱着一只肥大的狸花猫经过她的身侧。

      宫娥一边走着一边小声地嘀咕:“怎么回事?这猫上个月才伤了左腿,这会子怎么又伤了右腿”?

      说着她抬手轻轻地拍了一下花猫的脑袋,宠溺道:“定是你不乖,又乱跑!看,这会子又给磕坏了吧”。

      魏晴侧首,看向宫女怀中抱着的那只狸花猫。那是宋禧养的,除了喂饭时间,寻常是不让人碰的。

      魏晴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花猫的后腿上,正见一道血口子,不甚规则,倒确像是磕碰的伤口。

      良久,魏晴缓缓低头,看向宋禧换下的经布,看向上头淡薄的血色 ……

      第二日用早膳的时候,魏晴站在宋禧身边,一边为她布菜,一边试探着开口询问:“公主,您房中那只猫怎么好像又伤着了后腿,您可知是怎么回事吗”?

      宋禧喝着寡淡的稀粥,又加了几口酸黄瓜送粥,闻言,淡淡道:“本宫心情不好,拿它发泄一番罢了”。

      魏晴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语。

      接下来的几天,宋禧仍然每日都去皇帝的寝宫早晚请安,有时候能遇到以韩戟为首的文武大臣,有的时候遇不到。

      正月便很快这么地过完了。

      在正月的最后几日里,皇帝给韩秋慈的封诰圣旨终于下来了,封韩秋慈为南阳郡君。

      正月二十二,天气极好,无风无雪,苏项与韩秋慈一大早亲自来与皇帝谢恩,宋禧就站在殿外亲眼看着。

      没几日便听说苏项终于将迟到了数年的大礼补给了他心爱的韩姑娘。

      只是韩秋慈到底已经跟了他数年,如今有孕在身才得了这么个大礼,说起来也不是多么光彩的事情。是以,苏府也不好大操大办,只摆了几桌宴席,众人随了一点礼。

      第二日里,苏项携韩秋慈进了祠堂,将她的名字写入苏家族谱。

      大礼当日,韩贵妃来到宋禧面前挑衅,笑问:“公主同本宫的妹妹妹夫好歹也算相识一场,要不要出宫去参加宴席?公主若想去,本宫可以行个方便,带你一道”?

      她见宋禧不言语,于是挑眉似笑非笑:“公主便是不去,也该随些礼吧”?

      宋禧被她挤兑的有些烦了,于是点点头,将苏项当年给她的那些聘礼着人抬了过去,算是随礼了。

      后来听说当天的苏项脸色铁青了一日

      ……

      宫里静悄悄的。

      这一日,没有大臣前来议事。

      宋禧站在皇帝寝宫前的照壁边上,她拢着双手,出神地回忆起当初与苏项才相识的日子。

      想当年……宋禧很喜欢想当年,倒不是对苏项恋恋不忘,只是对当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颇怀恋罢了。

      当年,她究竟是如何爱慕上这个人的,已经记不大清了。

      只记得是十岁出头!情窦较旁人开得有些早!

      有一回父皇在广德殿大宴群臣,她悄悄躲在大殿的屏风后头偷看。

      那是她特有的权利,皇宫大内管禁极严,别的公主都不敢来前殿偷看,只有她敢!

      然后,那一日,她就看到了他!

      其实当时在座的青年才俊不少,但为何偏偏只注意到他呢?

      宋禧回想,大约因为,当时他是唯一一个发现了偷窥的她,并且对她笑了一下。

      为何冲她笑了一下呢?

      宋禧一在想这个问题,大概他当时只是将她当成一个淘气的孩子吧。

      一个淘气的孩子做坏事的时候恰巧被他抓包了,于是他给了她一个宽和而又心照不宣的笑容。

      宋禧将目光直直地落于面前的雪地上,拢在袖下的左手无意识地抚弄着残疾的右手。

      她想,当初他如果没有对她笑那么一回该多好!

      那么,她就不会注意到他,就不会记住他,就不会喜欢他。

      那该多好!

      ……

      有人从照壁后头转过来,宋禧回神,抬眼望去。

      是个宫廷琴师。

      宋禧来给皇帝请安的时候见过几回。

      听人唤他李书厌。

      其人姿容绝佳,不仅很得父皇喜爱,也引得六宫垂涎。

      李书厌抱琴从宋禧边上路过时,月白的袍角扫过雪地,扬起积了一夜的残雪翻飞而起,落到了宋禧的鞋面上。

      宋禧安静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时,忽然开口道:

      “先生的衣裳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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