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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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枝泉走进教室的时候，李安河的世界就被她身上的白校服步步围困，然后是淹没，心跳在看不见的空间里脱离轨道，陨石一般坠毁，他的血液就这样奔向她，义无反顾的，像无数个虫子撞进教室的夜晚，他拒绝不了这种天然的引力。
这里的所有人都穿校服，人人都这样穿，只有你不一样，你穿着，才有意义。
郑枝泉黑色的头发是泥沼里的藻，藏着细细血管的赭青色眼皮是初生的花瓣。那花瓣轻轻地抖动着，素色的嘴唇问他：
“李安河，”
他的筋脉都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在血肉里鼓出一条条小溪。
“我妈问你，晚上来我家吃饭吗？”
郑枝泉和妈妈刚刚搬到高中校区旁边的学区房。托拆迁的福，她们大赚一笔，经济也有了很大的改善。妈妈在小区的超市当服务员，晚上帮隔壁工场的夜班工人们照料孩子，收入也还不错。
大概是一个星期五的晚上，妈妈忘记带盒饭去工厂，郑枝泉急匆匆地帮她送去。黄昏的光是一条濒死的金鱼，工厂的褐色烟雾是刽子手。
门卫是个中年男人，长了张憨厚得让人辛酸的脸，笑眯眯地问她找谁。
“王桦，我妈。”郑枝泉在白炽灯下对着这张脸，说不出比他受过的苦还多的字。
“哦，那你赶紧进去吧，你妈还没吃饭呢吧。”
“嗯。”她盯着他的笑脸，也笑一下，复又低下头来，内心愧疚，好像自己也是迫他生活的那一份罪恶。
“你这孩子孝顺，你等等，里面太大你一个找不到你妈。”门卫拦住她，又朝里面喊，“安河，安河，带她进去找你王阿姨。”
郑枝泉看他眼角的细纹都挤出骄傲的弧度，她好奇地越过这张沟壑起伏的脸，看到一个挺拔的，高瘦的背影。
背影放下手里的什么东西，就朝她转过来，露出的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带着少年人的朝气，眼神却是沉沉的，像一汪泉。
他站在小小的门卫室里，却不让人觉得逼仄，反而是感叹地，疑惑地看着他的一切，就像是他生长错了地方，被拘泥在这一方小室里。
泉水慢慢地移过来，迎着晃晃悠悠的灯光，倾注出流水一般温和的光。
“爸，我待会就直接回宿舍了，你不用等我。”
“行勒，你先带人小姑娘过去。”门卫大叔咧开嘴朝郑枝泉笑。
“谢谢叔叔。”郑枝泉有些不好意思。
李安河站在她面前，微微垂下头来，目光扫在她长长的眼睫和微红的鼻头上。因为身高问题，他习惯了这样看着别人，但是这一次他是那么的温柔，在她小小的发旋前，他就只是居高临下的弱者。
“走吧，我带你过去。”李安河听见自己哑着喉咙说。
郑枝泉安安静静地走在他后面，低头看满地的碎石子，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一块。她在陌生人面前，向来是无所适从的。
李安河好像是理解她，或许也是和她一样，也是同样的默不作声，只是细细听着她沙沙的脚步。她并不是走在地上，而是沙沙地走在他的手心上，逆着他手掌的纹路。所以他就觉得痒了，只好攥紧手心，似乎这样她就走不进来了。
傍晚的工厂喧闹异常，李安河好像告诉她到了，又好像没有。
郑枝泉没有听到，直愣愣地还往前走，一下子撞在他的背上，骨骼分明的坚硬让她的额头生疼。她偷偷吸了口气就装作若无其事，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李安河也疼，是心一颤一颤地疼，她撞在他的骨头上了，于是他的心也开始共振。
他回头拉住郑枝泉细白的胳膊，又慌张地松开手去看她的额头。
郑枝泉一抬头，就看到他紧缩的眉，她赶紧说：“我没事的，没关系。”
李安河还想看看她的额头，郑枝泉就红着脸匆匆忙忙地扭了头，往门里跑。
王桦在给一个小毛孩喂饭，听见动静抬头看见她，忍不住笑着骂她：“泉泉给我来送饭了啊，还是这么冒冒失失。”
“妈。”郑枝泉赶紧跑过去。
“哟，安河也来啦，吃了吗？”王桦热情地招呼李安河。
“吃过了阿姨，你们吃吧，我回宿舍了。”李安河沉寂的眼睛落在郑枝泉埋在黑发里的脸上。
“好，那你回去吧，别让你妈妈等急了。”
“嗯。阿姨再见。”
王桦高高兴兴地打开饭盒，才发现郑枝泉还是低着个头，忍不住调侃她：“干嘛呀，做啥丢脸事了？”
郑枝泉赶紧说：“没有啊妈。”
她说着偷偷朝门口看，除了浅淡的夜色，什么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