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无颜色

1、全

　　（一）衣
　　我，似雪，衣似雪．杭州首富衣家的大小姐，名满苏杭的第一才女．早在十五岁时，我便以才貌双全而成名．取名似雪，乃自幼体温极低之故．

　　登门求亲的男子络绎不绝，财富，权利，文才，皆供我选择．可，我从未防在心上．一个人都只有一颗心，不大啊！只够放下一样！心中早有一人，其他东西怎能如眼呢！石恒，我今生的至爱啊！除了他，我眼中，心中，已无其他．

　　他说，我人如其名，酷似白雪．他说我名容如雪般白皙，他说我眼如雪般明亮，他说我似雪般冰清玉洁，纯真无暇，他说我如雪中的精灵般迷惑他心．他不知道，雪是冷的，而我心如火焰，而他，是给我温度的太阳．

　　他喜爱我穿白衣，我便只著白衣．我衣似雪，鞋似雪，就连身上饰物也只佩带似雪的白玉，除了项间的一块血玉．它好美，红艳似火，光艳夺目．可，是哪位公子所送我早一忘却．但，真的喜爱啊！爱不释手，好似看著它便至身暖阳．它是我身上除发，除眼，除唇外唯一的色彩．极为喜爱啊，却不及我对他的相思．我知，若未见石恒，我定会为著这玉而迷失我心，为著这玉而爱上另一人．可，我早以爱上，没有多余的地方．他常说，他要用似雪的嫁衣装扮我，他要给我个白色的礼堂，他要迎娶似雪的新娘．

　　他要去考状元了．在走的前晚，我与他在镜湖相会．就是在这美丽的湖边，我与他首次相见．那晚，他拥著我冰冷的身子，用他的体温温暖著我．他说，定不负我，必将高中状元回来娶我．好幸福啊！真的好幸福！我细念著他的诺言，度过相思的每一天．

　　等啊！等啊！他真的回来了呢。他真的高中状元了呢。他真的有了礼堂了呢。可，他的礼堂是红色的。红艳似血而非雪啊！皇上的公主太多了，为什麽每个状元都成了他的呢！为什麽连我的唯一也要夺取呢！

　　他的笑刺我的眼！他的大红官服刺我的眼！他的婚宴刺我的眼！他的新娘刺我的眼！怎麽办！我手上的这衣怎麽办！这是我亲手缝制，一针一线裁出的嫁衣！他最爱的雪似的嫁衣啊！

　　穿上似雪的嫁衣，抹上把肌肤衬托得更白皙的香粉．我丢开胭脂，推开家门，在父母震惊，忧伤的眼前飞奔而去．我在镜湖又唱又跳，又哭又笑．为什麽要考状元？我从不愿啊！为什麽有那麽多的公主？我愿是啊！

　　我沈入镜湖．脸上的泪融入水中，看不清，看不见，看不出。好冷啊！刺骨的冷！离开了太阳，我就只是雪了！就这样吧！在水中融去，消散，再不存在。只愿，只愿在来生，许我个太阳，许我不再衣似雪！

　　接著，我就在这儿了！似雪死了，我未！世间不再有衣似雪，只有我，暖阳，衣暖阳。他取的名字。

　　你看，我什麽都记得。可，心中隐隐的失落是什麽？小小的，小小的缺口。不完整的灵魂。是什麽呢！那让我牵肠挂肚，遗失的一角。不知道，不知晓，不清楚啊！

　　（二）怀衣
　　他，我的救命恩人！他，叫怀依，‘依’而非‘衣’。我却爱叫他‘怀衣’，只因我为‘衣’！

　　他笑如暖阳，不似他的灿烂；他话如暖阳，不似他的激烈；他怀如暖阳，不似他的热切。他？我心中的刺。那负心的情郎石恒啊！我总不自觉的拿他来与他相较！暖阳般的人，不会灼伤冰冷而贪热的我。只是温温的，暖暖的。

　　他，从不追问我的来历。我说无名，他便为我取名暖阳，衣暖阳。他说我身冷，如今心也冷。取名暖阳只为我不再受冻。为何姓衣？他只轻笑，说取自他的名，同‘依’。真是如此麽？我不问，他也不说。

　　他喜装扮我。为我添置无数彩衣，红的，粉的，黄的，蓝的……五颜六色，却少有白。他说，我不适白衣。本就冰冷，何必再捉白，衣似雪。艳红的胭脂，艳丽的衣，如今，我不再衣似雪，而是暖阳。

　　他的眼总看著我。淡淡的，温温的凝视。我似要在这眼中沈沦。似，只是‘似’，而非‘是’。因为，他看著我而又非我啊！他透过我在看著谁呢？另一个暖阳，还是似雪，还是其他的人儿？她也有我的发，我的眼，我的脸麽？她，是我，似我，还是非我？不知啊，非知！沈醉啊，非醉！

　　忘却吧！就如此吧！忘记衣似雪，忘记那才貌双全的痴心女子；忘记石恒，忘记那心硬如石的负心男子。如今，只有我，衣暖阳！

　　忘却吧！就如此吧！带在这儿有河不好。当只无心，无智的金丝雀，被这暖阳般的男子收养，成为他园中的鸟儿。只歌，不飞，一只离不开温暖的鸟儿，一只逃避现实的鸟。

　　（三）再见不如未见

　　我随著怀衣，游山，玩水，踏遍各地。当只快乐的鸟儿，只歌，不飞，一只围绕著暖阳的乖巧的鸟。真的，真的就快成功了。这千百个日子啊！快乐，幸福，无忧，无虑。我忘却了所有，我就快成为暖阳，真正的衣暖阳了。可，我是似雪，衣似雪啊！就算我忘却，但，依旧友人记得我啊！记得那名满苏杭，那为爱而亡的似雪，衣似雪！

　　我不知怀依的姓，不知他的饿身份。他不说，我又何必好奇！但，他有绝世的文采，无尽的财富，强大的权力。是个官，高官吧！要不……为何每到个地方都有如此豪宅，每到个地方都有官来拜见呢！不想！不想！知道这些又如何！就当只听话的鸟儿，予之所求，获己所需。如此而已。

　　终於踏入这块地，伤心地，埋葬处。但，这是似雪，衣似雪的，而非我，衣暖阳。就这样，我安心的住在这美丽的宅院内，远远的看著熟悉的，陌生的人们在身前经过，包括我的爹娘。呵。真是冰冷之心啊！看著他俩花白的发色，苍老的面容，我竟无一丝心动。就这样，呆在树下，看著他们离开，一步一步，直到不见。不见，不见了啊！衣似雪！她真的消失不见了啊！

　　无忧的在庭院中晒著暖阳，享受著它照在身上的温度。腿上是件衣裳，白色的嫁衣，似雪的那件，我唯一一件白色的衣裳，早该丢了，不是麽？忘却了过去所有的一切，为何还要留著它呢！手在上轻抚，没有什麽温度，在这般阳光上却不见温暖，雪做的麽？

　　嘴角一弯，暗笑自己的傻气，怎可能呢！

　　在阳光下晒得身子暖暖的，昏昏欲睡，是谁在看著我呢？身後那道视线，有一会儿了吧！就在自己身後的不远处，转身，一人背阳而站。看不清面，却清楚的看到他眼中的光彩。原来……是他。

　　震惊！厌恶！惊喜！多变的神彩。

　　为著本该死去的人却在眼前震惊？为看我的不自量力，让他背了个负心的罪名而厌恶？那，惊喜是何故，何来惊喜？为著怀依麽！为著我能如此悠闲的在怀依的府中游荡/没想，他这皇帝的女婿除皇上外还要看他人的脸色。

　　重回杭州，曾猜想若碰著了他，自己会有何反应。爱？恨？也许都有？却没想，见了心中竟不起一丝波澜。没哭，没闹，没有相思，没有怨恨，就如见了一陌生人，只是好奇的打量，如此而已。

　　为著自己的想去而荡起一笑，却不料他竟走了过来。我有做什麽让他误会的事麽？

　　他笑著向我走来。虚假、恶心，为何我曾迷上这笑呢？

　　“ 似雪？”他轻问。他的到来使我觉得冷，为何曾迷恋他的体温。

　　“ 似雪？谁？”我轻喃，好久未听人唤起，是我麽？

　　他有一丝迟疑，却在看到我腿上的东西後镇定下来，一脸的笑啊！寒冷如冰。

　　“似雪！真的是你！我……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他激动的抓住我的双臂。

　　好冰！好冷！他的手吸走了我全身的温度。我惊慌的挣开他的手，退到一块空地，在阳光下冻得发抖。我的太阳哪去了？我的饿温度哪去了？我惊恐得站不稳脚，几欲虚脱。怀依！怀依！在哪？你在哪？我好冷！好冷！真的好冷！这冷冻得刺骨，冻得我心痛！

　　他看著我的恐慌，面露哀伤。“似雪！你还在恨我麽？你……我知道我负了你，可……这也是我不愿的啊！皇上指婚，我怎能拒绝……”

　　皇上指的婚？不是你与长平一见锺情的麽！在那雨天，在那亭中的相遇，在那殿试的前一天。相知，相爱，相恋。大殿上，你受封状元，在公主含羞的询问下，你欣然接受。你无妻，无爱人，你说公主是你的知己，是你一见便终身难忘的女子，你说是公主使你冰封已久的心有了温度，她是你唯一的爱……多浪漫，多动听的话语。勉强？这是勉强吗？这传颂世间的唯美爱情只是勉强麽？那，似雪，似雪是什麽？你对似雪又是什麽呢？

　　本不怨，现却已生怨！本无恨，现却已怀恨！石恒啊！石恒。你莫怪我。我不怨你的负心，不恨你的贪图富贵，只怪，只怪你的虚伪，你的谎言。弃我，你为著状元之名，为著公主之心。如今，有为著什麽？怀依？

　　我拼命压抑著心中对他的厌恶，偏过了头。心中五味混杂。有恨，有怨，有恐惧，有兴奋，有渴望……

　　他忽的在我面前跪下。“似雪！我知你恨我，怨我！但，你如今成了太子身边的宠儿，不也是因祸得福了麽！现下，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求你救救我！我犯了大罪，现已无路可寻。只求你……只求你在太子面前说我几句好话便够了！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你就帮帮我吧！”

　　太子？怀依？原来太就是太子啊！皇上的亲生儿子！招的婿到底没有亲生的来得亲啊！你也如当日的我般渴望皇家的身份吗？

　　“我……我不知什麽……太子！”我不愿看他。恨都不及，何来相助！

　　“你莫说这话了！现今，谁不知太子带一女子四处游玩。只是没想到是你！你早已经是太子的人了吧！”说话粗俗，不堪入耳！

　　“我与怀依清白！希你莫要乱说！”我怎的会看上他！我怎的如此瞎了眼！

　　“怀依？你竟能唤太子名谓，怎麽会与太子毫无关系！我求你！我知你仍是喜欢我的！只要你救了我……我就娶你当妾！你要知道，你呆在太子身边是不会有什麽名分的！但，我可以给你！今後……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一股血腥味在口中扩散。一种冲动刺激著我的心！颈上的血玉烫得让我颤抖！

　　“你……要娶我？”

　　“对！对！只要你能救我！我什麽都可以答应你！”

　　“如果……我要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呢？我……要你永远都不再离开我呢？”渴望啊！心中有中东西正在我身上曼延，好象有什麽要冲破我的身子！

　　“行！可以！你要我休了公主都可以！”

　　看著他一脸的兴奋，我娇豔的笑了！这是我投湖後最真心的笑！

　　“那……你就……永远呆在我的身边吧！”我忽的失去了意识。只闻一声惨叫在我耳边响起。再睁眼，只见一地的红豔！口中有丝甜而腥的液，醇而香浓。

　　转身，我看到一双眼，哀伤而温柔。怀依！我伸手向他走去，却被一道劲风所阻。一和尚挡在我和他之间。

　　“怀依？”我诧异的看著他。

　　“看样子，我依旧错了！妖始终是妖，离不开凶残的本性！我虽也恨石恒，却也不愿制他于死地。如今……唉！我不该一时心软，答应似雪……”

　　妖？妖？妖！！！！！！！！！头中的疼痛让我倒地！

　　（四）回忆
　　我，本是在山上修炼五百多年的青蛇。虽无法力，却已颇具灵性！５年前，在镜湖，我误入陷阱，被一女孩所救。她便是似雪。从此，我便与她一直相伴。

　　似雪说我通体冰冷，比她更无温度。她为似雪，我便似冰。於是，为我取名似冰，衣似冰。

　　相处５年，我看著她长大，看著她与石恒相爱，看著她为爱痴狂，为爱哭笑，为爱忧愁，为爱相思……看著她体会这人世间的各种感情。七情六欲，如此丰富。连我这无心无欲的蛇都在其迷失。

　　当她为爱而痛苦，为那负心的只横而自尽时，我竟想为何自己不是她，为何自己要是这不能动心，不会动心的畜生。於是，我救了她的身子，未招回她的魂。我吃了她，成了她，我替代她，成为似雪，成为人间的女子。我代替她在这人世间沈沦，连自己是谁都选择遗忘。

　　一颗水珠掉落。原来，我不是暖阳，不是似雪，连人都不是。我……我只是一条取名为似冰的青蛇，一只畜生！脸颊上的湿润是什麽？泪麽？我也会流泪？

　　“你都忆起了！”和尚轻问。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不说？”我望向怀依！

　　“因为似雪！她托我照顾你。我……本该恨你！”他偏过了头，不愿看我。

　　“似雪？她……我……”我低下了头，“你……为何恨我……因我害了似雪？我……我并非……有意……我……”心中满是愧疚，我说不出话。

　　他轻一摇头。“你是无辜……但，你……”

　　“我与似雪缘定三生。今生本该幸福的在一起。不料，却被你的出现而破坏了我与她的姻缘。当年在镜湖，若无你的出现，她不会碰到石恒。而第二日，我与她便会因这血玉而相见。可惜，我晚来一步，她虽收了血玉却早一天遗失了她的心。”

　　“那日，似雪跳湖本不该亡。你却因自身的欲望而占了她的身，使她无法还阳。我与她有错失了缘分。我本该除去你，可……在下手的那刻，似雪显了魂魄，阻止了我。她说，今生是她辜负了我，今世缘分早已错过。她说她经历了太多的艰辛，已无意人世，只愿来世再与我续此缘。”

　　“她说，你本性善良，所做所为皆是无心，既会附上她身必是因果注定。让我不要伤你。她说她与你情同姐妹，你伴她多日，她却无法回报……便求我好生待你……可……如今你犯下大错，我也无法护你……你已不适留在这凡尘……”

　　是麽？原来，我的出现本就是错！一步错，步步错！我不该贪恋这凡尘而沦落人间，我不该为这世间情爱所惑而迷失自我，我不该为一时的爱恨而错染鲜血……

　　“畜生！念太子为你求情，我不取你性命。但，你伤人性命，沾染鲜血，妖性已现。若放你在这人世，难免不会犯错！快快显了原形，随我还山。百年後，定可蜕去蛇身，修成正果。”

　　因似雪为人，便由怨而亡？因我为妖，便由恨而上人？爱恨何必压抑！罢！罢！罢！这人世终不适我！

　　放手吧！既不属於我有何必强求！这人世间的情爱太过复杂。怎是我这妖能学会的。这身不属於我，这记忆不属於我，这爱恨情仇不属於我，这如暖阳的男子不属於我。归去！归去！不如归去！似雪！我如此对你，你却仍为我著想。似雪般纯净的女子啊，望你能幸福！望我们还有再见之日！

　　（五）结尾
　　我在人群中漫步。千年的修行早使我蜕去凡胎。如今，非蛇，非妖，非人，非仙。是什麽，我也不知。只知那和尚说我是命运脱轨的一节，不在命运之中。滚滚红尘，任我逍遥。

　　但，这千年的修炼究竟为著什麽？我所等待的又究竟是什麽？只为成人麽？我，苦思，不思，苦想，不想。罢了！这一切皆顺缘便是。何苦困著自己！

　　经历千年，看尽这世间百态，我方知自己的幸福。任他人，事，物皆不再入我眼。对於这凡尘，我早已看透。现今，仍游荡人世，只为与那似雪的女子再见一面。

　　教堂的锺声响起。又一对情侣宣誓著爱情。世间的男女啊，你们便是为著这情爱而活的麽？你们能维持这易碎的”玻璃“吗？

　　随著喧闹的声音看去，不由被那被人群围绕的新人镇住！

　　似雪！那笑如暖阳的可人儿不正是我寻觅千年，挂念千年的女子吗！看著她的笑，不由也使我牵动起那千年未变的嘴角。她身边那人……果然是怀依呢！如暖阳般的人们啊，你们最终也得到了属於你们的幸福！

　　我捧著手中带了千年的礼物向她走去。一件白色的受制嫁衣，一块鲜豔似血的玉佩。我保留了千年之物。终又回到你们手中！

　　看著你吃惊的表情，我荡起一笑。不解我俩相同的面貌麽？我也不甚清楚！当年修成这人身时便是这模样。可是我食你血肉之故？

　　将手中之物放如你的掌中，看著你了然的眼，我知，你记起了我。挥一挥手，向你说一声祝福，我转身走开，毫不留恋。

　　这人世，我再无一丝眷恋。不恋，不留，不思，不念……就此远离，再不停留。一切皆是云烟，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