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恋物语》大石可金

23、第23章 告别少年（下）

　　那天以后，孙健坤消失了，彻底从我的世界消失了。我再见到他时，已经是十多年以后的事儿了。

　　只是那天他和我说的那句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这个世界变了，我们要想适应这个时代，唯有忘记过去，不要念旧，不要回头，不要哭泣......”

　　高三以后，班里的文体课全都停了，所有人都进入到了冲刺的学习状态。

　　另外这一年，由于学校考虑杨洁太年轻，没有带过高考班，便将她调到了高一新生那里继续当英语老师。

　　杨洁临走前和我说：“加油！我会随时回来抽查你的学习情况！”

　　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蓦然想到自己刚刚入学上英语课的情景，触景生情，像轮回一场，一想到以后在学校也难再见到她，忍不住就要哭出声来。

　　我问“火星人”：“你准备报考哪个专业？天文系吗？”

　　“火星人”微微一笑，“错！我准备报考金融。”

　　“相当金融家吗？”

　　“火星人”摇摇头，“又错了！我只想进政府机关，或者去银行。你呢？”

　　我说：“外语吧。”

　　“火星人”抿着嘴沉思了一会儿，说：“以后懂英语的人太多了，没有什么优势。我建议你学法律或人力资源。”

　　我茫然无语。

　　为了帮助我学好英语，杨洁特意为我买了一部MP3。白天我就用MP3录制好课文，晚上下了晚自习回宿舍的路上就开始听录音，熄灯后都还要再听上半个小时才行。

　　现在想起了那段日子，依旧心潮澎湃，复习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冲刺的那段时间，我因为压力增加睡眠质量不好，脸上还冒出了痘痘。为了给自己减压，放学后我就会去学校的操场弹弹吉他散散步，使自己放松下来。

　　李美路给我发来一封邮件。她在信里绘声绘色的讲起了国外的生活，并和我抱怨说，国外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留学生活其实挺不容易的。

　　我给她回信说，真羡慕她能躲过高考，我们高考班就像加里森敢死队一样。

　　中秋节那天，她给我回了一封信，只有四个字：“我想家了。”

　　我眺望天上明月，我知道天下的月亮都是一样的圆，这些游子每每看见同样的圆月，总是勾起她们对家乡的思念。只因为那个祖祖辈辈生活的故乡给了我们太多太多，所以别处的月亮无论多么相像，也永远无法寄托我们心中的那一份乡愁。

　　我鼓起勇气，给身在异乡的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妈妈，中秋快乐！”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接着传来一声抽泣，“宝贝儿子，中秋快乐！”

　　这一年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几乎每天都有写不完试卷。已入六月，闷热的天气在初夏的温度里蛰伏着，躁动着，焦灼着，一年一度的高考终于要开始了。

　　那几天，烈日当头，汗流浃背，除了考场门口的警车，围满了的家长，我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三年高中苦读，真到考试时刻，一忽儿就过去了。高考结束后，全班的同学都疯了，所有的书本试卷被他们撕得粉碎。我望着漫天花雨的碎纸片，心里却总觉得还差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

　　左思右想，我终于想起来了，我的小说，还需要一个完美的结局。故事里，那位白衣飘飘追求自由与爱的女侠，最终是否和男主人公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等待高考揭榜的那段时间，我彻夜赶稿，脑子想的全是杨洁。那几天，我上的那所高中距离放假还有几天，我偷偷潜入校园，将写完的小说藏进了图书馆。接着，我寻遍了高一所有的班级，却始终没找到杨洁。

　　最终高考揭榜，我考入了上海的一所大学，没有太大的惊喜，也没有太多的意外。大概过了一周，杨洁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她在电话里焦急地问：“考得怎么样？”

　　我如实向她禀报。

　　过了足足十秒钟，只听得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还不错还不错！”接着，她话锋一转，埋怨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还以为你考砸了呢！吓得我这几天饭都吃不好！”

　　我笑道：“那你准备请我去哪儿吃啊？”

　　“你随便点！明天好吗？”

　　“我想立即见到你！”

　　我和她约定了一个地点，便飞奔了出去。

　　我们约定在市中心广场见面。

　　一见面，我便激动得将她高高抱起来原地转圈。我虽然比她小，但已发育成熟，比她高出半个头。路人以为我们就是一对年轻的情侣，纷纷对我俩报以掌声。

　　她被我弄得又惊又羞，看见路人都在微笑地看着我俩，红着脸拉住我的胳膊：“不要发癫......不要发癫…...”

　　我们牵着手，漫无目的地在街边闲逛，说了好多好多的话，走了好长好长的路，谁也没有觉得累。整座忙碌的城市忽然变成了一座悠闲的花园，处处都是风景。

　　午饭后，我们坐在河边的长椅上，欣赏这座城市的风景。骄阳斜照，映着河边的垂柳，水波荡漾，钓鱼的老头儿坐在板凳上打瞌睡，时不时飞来几只鸟儿，清脆的鸣叫着。

　　我们像是游离在这座城市的梦中人，观察着匆匆忙忙的车流人流，想象着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故事。我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师生关系，超然自逸，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这座城市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段日子，就像一场梦一样。

　　“上海是座大城市啊。”她说。“我要去看你，你可得给我当导游。”

　　“真的？”我点点头。“我给你写信。”

　　“发个短信不就行了吗？”

　　“我想给你写信，每天都写。”

　　“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杨洁突然好似预料到了什么似的，她愣了一会儿神，低声说：“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忘了我。”

　　“什么意思？不见面了吗？”我有些恼怒。

　　“你的人生路还很长，到了大学，你会有新的生活，新的朋友，新的开始。不过，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永远记得你。”

　　我正要反驳，她却一把握住我的手，捂在她的脸上亲了亲，我的手上感觉到一片湿漉漉的眼泪。她没有说话，沉默得好像深海里的鱼。

　　晚上睡觉，我总是做一个同样的梦，梦里看见杨洁站在一条大河的对岸，我在这边声嘶力竭的呼喊她，而她只是对我微笑的招手，那感觉，像在和我挥手告别。

　　我难过的要死，这时李美路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她对我说：“长大，就是体会到了什么叫遗憾。”

　　接着，孙健坤又出现在我面前，他和我说：“不要念旧，不要回头，不要哭泣......”

　　我从梦中惊醒，难过得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段时间，这个梦已经令我感到无比厌恶。或许，这不是梦，而是现实，或许，梦该醒了......

　　奔赴大学那天，我拖着一大堆的行李来到了车站等火车。送走家人后，我便提前上了车。

　　我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来来去去，分分合合，好一副人生百态的画卷。蓦然间，杨洁出现在了站台上。她正目不转睛地环视四周，寻找着我的身影。

　　她看见了我，与我目光相触的那一瞬，她哭了。我胸口涌上一股热血，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一把抱着她，情不自禁的吻了她。虽然周围经过的人频频盯看我们看，但我已经不在意了。

　　我说我有很多话要说，必须对她说。在这个世界上，除她以外别无所求。我想带她走，想和她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

　　杨洁沉默了好久。我闭起眼睛，头一直贴着她的额头。

　　终于杨洁开口了。她用平静的声音说：“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要带她去哪里？我现在在哪里？

　　我环顾四周。如今我在什么地方？映入我眼帘的只是不知何处去的人流，行色匆匆地从我身边走过去。而我只能站在这个通往未来的站台上，不停地呼唤杨洁的名字。

　　列车会带我驶向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的一切，我都不知道。未来，我更不知道会怎样。

　　她凝视住我说：“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永远记得我这个人。”

　　“我走了。小说的结局，我写完了，我把它藏在学校里了。”我咬了咬牙，将一肚子的酸楚强咽了回去，用尽最后的力气，亲了亲她的额头，转身离去。

　　杨洁在站台上对我高呼道：“照顾好自己！去经历，去追逐你的梦想。生活不易，好好生活，好好对待你遇到的每一个人…...保重！”

　　......

　　十多年以后，我居然在首都遇到了孙健坤。彼时他身边已经有巧笑倩兮的女子。他和我说，那些年他生意失败，便重新回到学校学习软件编程，现在在一家网络公司做程序员，成了一名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我们寒暄，互加了微信。告别之际，他忽然向我问起小林现在的情况，我说自己也有很多年没有见到她了。他背过身落寞的笑。

　　同学会上，我见到了“火星人”和小林。据说，他工作后就把小林甩了。

　　这时的小林，已经是一名彻头彻尾的家庭主妇。而“火星人”刚刚升为一家国有银行的信贷部主任，同学们一见到他，纷纷围上去献殷勤，倒把小林冷落在了一边。

　　今天，我收到杨洁的一条信息。她说：你好吗？可能是人老了，感觉这个世界都变得不认识了，老是想起过去的事儿，经常会想到你。

　　我说：你在哪里，我们见一面吗？

　　她沉默了很久，忽然说：你还记得你写的小说吗？你把它藏在学校的什么地方了？我想看结局。

　　现在，我正开车前往那所中学。时光如梭，岁月静好。那些感受，那一幕幕的场景，好像昨天一样，如此贴近，又感觉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如此遥远。

　　可当我来到学校以后，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这座城市发展得太快了，周边的很多建筑都已经拆除了。经过一番打听，得知杨洁早已经不再这里教书了。

　　我给杨洁发了条信息：你离开学校了吗？

　　她回复道：是的。我现在的工作是教老外学汉语。对了，你的小说到底藏哪儿了，要不，你给我发来。

　　我说：其实当年我根本没有写结局。我当时想着，再见面时你来帮我写。

　　过了很久，杨洁终于回复了一条消息：我总是梦到你，你还是十六岁的样子，也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应该结婚了吧。要珍惜眼前人！你不要问我，我也不问你。我们之间永远停留在校园的时光里，好吗？

　　看着这条信息，泪水朦胧了我的双目，我仿佛看见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正是夏天，杨洁一头柔顺光滑的短发，穿着一件白色T桖和牛仔裤，她的面容舒服又自然，一抿嘴能看出两颊梨涡，笑眯眯的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

　　她转头凝视着我，轻轻地笑着，微微地歪着头向我问话，“这位同学，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对她挥挥手，浮云往事，渐行渐远，只剩下我潸然泪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