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谁在钓》张无声

1、01

　　丰北。

　　十一月的丰北，外头是大雪纷飞，里头是四季如春。

　　林霰坐在音乐开得震耳欲聋到说话扯着嗓子说都不一定听得清的酒吧里，在灯红酒绿中捧着一杯饮品慢慢喝着。
　　他长得好，又穿了身看着很“乖”的衣服，奶白色的面包服和米色的薄卫衣，叫他那张本就显小的脸看上去更加嫩。

　　轻轻笑起来时还有几分温柔，和这喧嚣的酒吧格格不入。

　　从林霰进来开始，卡座就有人注意到了他。

　　有女生上前以俗套的真心话大冒险输了的借口问林霰要联系方式，林霰弯弯眼用手机没电拒绝了。
　　对方也不气馁，又问了句一起吗。

　　最后被林霰表示自己是来喝牛奶的话给震退。
　　——尤其调酒师还给了那女生一个肯定的神色。

　　林霰杯子里的，真不是什么奶啤也不是什么特制鸡尾酒。
　　就是一杯普普通通的牛奶。

　　贺夏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你又没加？”
　　林霰瞥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取向。”

　　贺夏：“那认识认识也没关系嘛。”

　　林霰轻轻勾唇，手背撑着自己的下颌：“没必要。”

　　贺夏知道自己这个发小是什么性格。
　　看着温柔，实则不近人情。

　　他朋友很多，但也很少。

　　比如知道林霰性取向的朋友，就只有他一个。
　　比如就算他跟林霰从小一起玩到大，林霰也很少跟他说心里话。

　　他不是不把贺夏当朋友，只是林霰就是这么个性格。

　　有人喜欢跟人倾诉，就有人喜欢自己消化。
　　林霰就是后者。

　　他早熟，又格外稳重。
　　十五六岁的时候他就比很多二十五六岁的人还要沉稳可靠。

　　调酒师冲贺夏喊老板，贺夏微微点头，示意调酒师随便给他来杯酒，然后又问林霰：“你怎么突然来我这儿了？”
　　林霰晃了晃杯子里的牛奶：“来感受一下尘世的喧嚣。”

　　贺夏没觉得他是在开玩笑，很认真地点点头：“那你确实需要，我感觉你再在博物馆里窝久一点，明天新闻头条就是某林姓小伙竟遁出红尘，原地坐化成仙！”

　　林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他这措词，最终只能放弃：“我们那其实也没你们想象得那么避世，再说我每周还要去丰北大学教课呢。”

　　林霰今年二十一岁，别人的二十一岁可能是在为考研做准备，可能是还在读大四，可能是在准备第一场面试……但林霰不一样。

　　林霰十六岁因国家在丰北大学历史学院设立“文物保护与修复”专业，因从小学习这方面的手艺且家里世世代代都是做这个的，被破格允许提前参加丰北大学的入学考试，以优越的成绩进入了这个专业，成功成为当时最小的新生。

　　后来林霰在大三的时候完成学分考研成功，因为这一行实在是太缺人，他如今是一名博士后加丰北大学的教授，同时还是丰北第一历史博物馆的文物修复师。
　　——这一行缺人缺到当年林霰准备考研时就被上面的人拉着手说进来了就别想走，一定要返聘啊。

　　林霰每天的生活就是上课，不上课就去博物馆里面修复文物，平时是有双休日，但如果闲的没事做的话，就算是国家，也是很支持你加班滴~

　　因为文物修复，就是永远修复不完。
　　只要你想，可以干到入土你都还会惦记着那在库房等待着你光临的文物们。

　　丰北历史第一博物馆跟普通的那种博物馆有点不一样，它很大，因为它是一座皇宫。
　　林霰就在皇宫里上班，负责修复书画，不过因为他家里就是什么都会，所以林霰也跟着什么都学。

　　他在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也耐得下心。

　　从读小学开始就接触这些了，确实和别人不太一样。

　　所以林霰什么都会修，只是精通程度有点不一样。

　　和他一起在皇宫里上班的“同事”们就常常调侃他，说当年他家祖先是皇宫的御用修复师，现在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和他爹也回到了皇宫做御用修复师。

　　不过林霰来这儿，其实不是来感受尘世的喧嚣的。
　　他是个坐得住的人，在博物馆那样安静的、只能听见鸟叫偶尔有猫叫的地方，他都可以待一整天，就那样坐在桌子前修补文物，丝毫不觉得累，又怎么可能会喜欢热闹？

　　林霰就是想找点有人气的地方，让他的脑子冷静冷静。

　　贺夏轻轻碰了一下他：“你这一脸愁容，真不跟我说说怎么了？”
　　林霰想了想：“没什么，放心吧。反正天不会塌下来。”

　　也就是他看中了他一个学长的小叔，想跟人玩个一丨夜丨情。
　　现在就很苦恼，苦恼于他不敢开口，也苦恼于他确实也没经验，更苦恼于……那是他学长的小叔。

　　不过就算那不是他学长的小叔，林霰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没这个色丨胆开口的。

　　见他不想说，贺夏也没再多言，只是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对了，你那个学长闻飞，你还记得吗？”
　　林霰扬眉：“我昨天才去他家帮他修了块表，当然记得。”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遇见了闻飞的小叔。

　　贺夏：“圈内消息，他爷爷准备把闻家交给他爸了。”
　　林霰哦了声：“和我有关吗？”

　　贺夏瞪他：“这可是圈内的大八卦！”

　　“……是你们圈，不是我们圈。”林霰无言地提醒他：“我家又不做生意，也不是资本主义家。”

　　贺夏家里是做生意的，而且做得不小，虽然没有大到像天纪、闻家，还有南界的荣家那么出名，但也是国内排得上号的，毕竟贺夏也是个想换限量版的车就随便换的公子哥。

　　贺夏：“你对我们资本主义家很有意见嘛。”
　　但他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我是想跟你说，其实圈里之前都说公司是要给闻老爷子的小儿子的，就闻飞他小叔。”

　　林霰觉得这个世界真奇妙，当你认识到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身边有不少人也认识他，甚至你还能在后续听见不少关于他的消息。
　　比如此时此刻，六人定律，真是诚不欺我。

　　林霰想起昨天那个穿着黑衬衫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男人，登时就来了兴趣：“然后呢？”

　　“人读法医去了。”

　　这个转折……
　　林霰也是没有想到的。

　　贺夏只是单纯地找话跟林霰聊，这个扯一句，那个扯一句，他说完这句话后，就又换了个话题，开始八卦说听说天纪老总纪亭晚最近在追一个医生，然后又扯到隔壁酒吧老和他杀价抢生意，再这样下去他只能回家继承家业……

　　反正林霰就没怎么听进去。

　　因为他脑子里还是闻飞的小叔，闻祀。

　　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是真么取的。
　　林霰想，难道是因为闻祀命中缺金？

　　他抿了口温热的牛奶，回想起昨天的情形，就忍不住心动。

　　闻祀真是哪哪都长他点上了，无论是黑色衬衫勾勒出的身形，那肩宽，那腰，那手臂……还是他穿的西装长裤显出的比例极佳的大长腿；甚至他手腕上还挂着一串盘得极好蟠桃核手串，坠着青黑色的穗子。

　　以及那张实在让人无法移开眼的脸。

　　深邃的眉眼、嘴角噙着的若有若无的笑。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看上去却莫名贵气非凡，还带着点属于成熟男人的风韵和独特的危险感。

　　就好像是伊甸园里的禁果。

　　林霰轻呼出口气。

　　就算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脑子里还是那句很清晰、礼貌的问候。
　　是闻祀冲他微点了头，仿佛没有怎么注意到他一样，客气地跟他打招呼，温沉的嗓音带着点刚好的沙哑：“你好。”

　　他只跟他说了这两个字，就让他记了一天了。

　　而且是抓心挠肺地记了一天。

　　因为就一个照面，闻祀从头到脚，无论是发型还是衣着，甚至就连说话的语气和点头打招呼那漫不经心地模样，全部都在他的点上！！！

　　说实话，林霰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性格暂且不论，至少外表和他理想型一模一样啊！

　　林霰就喜欢成熟的男人，尤其是穿着深色衣服，八块腹肌，然后比他高一点，身材比例要好……然后还有那种漫不经心的感觉。

　　救。

　　他为什么是通过闻飞认识闻祀的。

　　林霰扶额深深叹气。
　　跟自己好友的小叔搞一丨夜丨情…有点不太好。

　　而且本来林霰就不敢提、不敢问对方是不是gay，闻祀还是闻飞的小叔，他就更加不敢了。

　　林霰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无视了旁边一脸复杂欣赏他独自表演的贺夏，挥挥手：“走了，明天早八。”

　　要赶早八的卑微人不一定是大学生，也有可能是授课的教授。

　　贺夏放下酒杯：“我送你上车，最近这片有点乱。”
　　林霰没有拒绝发小的好意。

　　出酒吧时，林霰还顺便问了句：“最近这片怎么了？”
　　贺夏嗐了声：“你看我就说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上周有命案，就在前面一点的巷子里，你没发现酒吧都没什么人来吗？”

　　林霰有点意外了：“抓到了吗？”
　　贺夏：“我又不是警察，我也不知道啊。不过应该没有吧，我关注着，一直没什么新闻通报。”

　　贺夏说这话时，他们正好走到了街道上，林霰看了眼，这才注意到前面一点的巷子里拉了黄色的警戒线，那边还停了车。

　　贺夏也看了看：“应该是再来取证的。”
　　林霰没怎么关注，只掏出车钥匙按了按：“走啦。”

　　贺夏冲他挥挥手，但在林霰才迈出去一步时，因为外面太冷，手插进兜里才想起来：“欸等等！”

　　贺夏一把抓住林霰的手臂：“我差点忘了。”
　　林霰回头看他，就见他将一个盒子递给他：“贝贝要我给你的。”

　　贝贝是贺夏的未婚妻，两人相亲认识，但却一拍即合，谈了一年后，就在双方父母的点头下订婚了。
　　林霰去参加了贺夏的订婚宴，估摸着他们再谈个两年，就要喝喜酒了。

　　林霰接过盒子后打开拿出来借着路灯看了看：“好漂亮，替我谢谢她。”

　　贝贝前段时间去南方海边和姐妹旅游了，兴致勃勃地问他们想要什么伴手礼，林霰就说让她捡块漂亮的珊瑚石送给他就好了。

　　贺夏摆摆手，目送着林霰离开了。

　　只是林霰不知道的是，在不远处的车上，他心心念念的“老男人”在他出来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他。
　　他隔着车窗看着林霰和贺夏互动，虽然听不见他们说话，但看得出林霰挺开心的。

　　最重要的是……

　　贺夏抓着林霰的手臂，还送了林霰什么东西。

　　闻祀轻轻转了一下手里分量不轻的钢笔，他知道那是贺夏，也知道他有女朋友，也知道那应该是他女朋友带给林霰的伴手礼，但是……

　　闻祀停下手里的钢笔，点了点自己手里的板子。

　　不妨碍他心里那些微妙的情绪升起来。

　　刑侦队队长上车时，就看见闻祀淡淡的神情，不由得停滞了一下：“你们刚刚车上发生了什么吗？”
　　坐在前面的警察啊了声，茫然道：“没有啊，周队，是怎么了吗？”

　　周队：“老闻现在的表情比杀人犯更像杀人犯。”

　　负责开车的警察忍不住笑了。

　　.

　　回到局里后，其他人去准备做笔录，闻祀和周队先补吃两口晚饭。

　　两人坐在会议室吃泡面的时候，周队突然聊了句案子外的话：“这段时间这么忙…你每天还在锻炼？”

　　闻祀和周队是同期生，他俩都是警察学院的，只是闻祀是学法医，周队是学刑侦。
　　后来一起毕业，一起参加工作，闻祀先去司法鉴定熬了两年，再调到局里……总而言之，周队对闻祀还是蛮熟悉的。

　　闻祀一边往方便面里加卤鸡蛋，一边悠悠低笑了声：“谁让有小朋友容易被美色迷了眼呢。”

　　周队是知道他心里装着个人的，还是个男人。

　　他做刑侦队长这么多年，一听这话就嗅到了不对劲的语气，登时糟心地啧了声：“老闻，你悠着点。”

　　闻祀扬扬眉，就听他语气诚恳：“我不想有一天要给你套上手铐…你要真想试试我们新出的手铐，你私底下跟我说，咱悄悄试一下，别搞得真戴上了，行吗？”

　　闻祀温柔一笑：“看样子我是终于找到说我一看就像是会犯法的人的谣言源头了啊。”

　　周队脊背一凉。
　　闻祀：“既然周队这么闲，不如改天我们去练练身手？”

　　“不不不。”
　　周队果断道：“我认输。你还是从前的你，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说到这，他还拍了拍自己已经步入中年显露出来的啤酒肚，表达了对闻祀的敬佩：“你这三百六十五天从不落下的自制力，我也是很服气的。”

　　闻祀闻言笑了声，没有说话。
　　因为嘴里在吃面。

　　周队看看他，是真为自己这个老友担心。

　　闻祀这人吧，真不是他冤枉他。
　　他是真不太像正常人。

　　他从前也不怎么爱穿深色，穿着上都是怎么随意舒服怎么来，毕竟干这行，也别想干净了。

　　闻祀他爹给他的那串说是辟邪的蟠桃核手串，闻祀一开始也不乐意戴，嫌摘来摘去麻烦，后来突然也戴上了。

　　健身虽然会保持，但也就是保持着体能训练的成绩，有肌肉却也没到现在这么完美的程度。

　　但忽然有一天，闻祀整个人的风格就逐渐改变了起来，健身更是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落下。

　　周中筝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闻祀说还没有。

　　那时候闻祀穿着白大褂坐在周中筝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前，一边操作一边随意道：“小朋友年纪还小，让他再玩玩。”

　　闻祀是个很清醒的人。
　　这点和闻祀稍微有点交情的人都能够感觉到。

　　所以他清醒的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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