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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欢宴其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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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与少谷主巨鹿一役已有半载,贺某靠着些戏法险胜,不想着你居然依旧心心念念着当初胜负穷追不舍至此。”贺璟笑了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无咎,“少谷主可是占足了贺某的便宜,一声声前辈听得可还算高兴?”
“代盟主说笑了,在下哪能与天机谷少谷主顾惜怀匹敌?不过是三流门派里的一个不知名的小道士罢了。”顾无咎折扇抵唇笑得放肆而恣意,吐露满腔恶意凛冽,“怕是有缘与他生得三分相似罢了。”
“哦?”
贺璟面上做派惯是光风霁月,做足老好人的宽和仁慈,他用着极正义凛然的模样向顾无咎倾身笑:“可我听说那天机谷少谷主面貌丑陋……”
顾无咎低笑出声:“贫道听见的可与你听见的不一样,只知道那少谷主面若桃花,生得是世间绝顶的好看。”
他说话间眼约偏流三分,浸湿桃花流水在里头,冷泠泠的,像是讨到了甜头,自骨子里带出一股卖乖的风流劲。
于是他这双眼,多情至深反生凉薄,残忍至极反倒盈满宽和仁慈的神性,仅是是远远让人看着便会从春花肖想到秋月,青灯灼燎枯木守一晌长明,看得浑身发冷,只能噤声不语。
贺璟笑盈盈地望着顾无咎,没有再去说什么客套话 话锋一转:“你是为了那把剑?”
“代盟主,纵眼观那正邪黑白,你在这头做你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代盟主,好处皆占。”顾无咎反而避之不谈, “而我亦是在天机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博得的是魁首的位子,我有这双眼睛,谁也不敢伤我谁也不敢动我 ,你我二人在正邪巅峰正好互相制衡,为何不尝试联手呢?”
“难得天机谷少谷主如此盛情邀约……可是你莫不是忘了,在你之上另有他人,你即便是位居高位也不过托了这双眼睛的福分。”贺璟仍然是笑着的,“更何况正邪殊途,你我本不是一路人,只怕是要辜负你这番美意了。”
顾无咎唇角笑意敛去几分,双目斜出一股凛冽杀意来,他在那处似笑非笑望着贺璟,眼神狠戾,隐约是警告的意味:“纵使我没有这双眼睛,我要伤你,也不过是费些功夫的事情罢了,我这人手段一贯阴损些,你若是执意要带走那把剑……终究不会在你手上留着太久的。”
“贺某在此便候着少谷主的高招了。”贺璟笑眯眯地看着他,“少谷主啊少谷主,与虎谋皮助纣为虐,自古以来邪派子弟就没有一个得以轮得好下场的,无一不是被人剥筋骨挫骨扬灰,而我……便只要稍作歇息在这望着。”
“望见你亲自踏入自毁的深渊。”
顾无咎说:“那你便好生看着吧。”
他忽然笑出声来,笑出满唇齿世情凉薄,一切世间至好的景致都汇聚在他那双眼里,于是他的双目便有了染柳烟浓、落日溶金……捎着一缕金猊中不断的瑞脑随长烟往云山深处去。
终归是红尘中人。
他继续说:“便是贫道杀红了眼成了个罗刹杀星,满身猩血。”
“也有的是人在原地侯着我,唤我一声“顾道长”。”
鲜少有人真真正正见过天机谷少谷主的模样,旁人皆谣传他与当年天下第一沈道长有三分相似。
可只有见过他们的人才会知道他们是不一样的。
自骨子之中渗出来的都是完完全全的不同。
贺璟便在那处笑吟吟目视着顾无咎离去,身形隐匿在大漠深处,成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
他耳膜一阵发疼,片刻后耳边传来镇恶候苍老的沉吟声。
“你就这般把他放走了?”
老人的声音像是绷紧的老弦,沉混沙哑,不怒自威,在沙地平起的飓风里发出“赫赫”的气音。
身后分明是没人的,连个生物的踪迹也没有,背后的唐家堡一片死气沉沉,墙面仍然残留着火焰灼燎的黑痕。
贺璟抑制不住扬起唇角,又只能硬生生抑制住笑意,一下一下抚摸着深陷耳垂中玛瑙耳钉,故作冷静的腔调。
“能与当今天下恶名远扬的天机谷少谷主一战,虽说分不出胜负,但与高手交手对武学提升着实是好处极多。”贺璟话语间略微有些惋惜,目光落在远处唐家堡城墙上几只被驯养的鸦儿,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只是……镇恶侯大人,你不好生在你营帐里呆着,用鸦首跑来窥视我行踪做什么。”
“若是你这回事情败露,就别想要朝廷收监所为你收拾烂摊子。”镇恶侯阴冷一笑,“我们已经为武林盟收拾了好几次残局了,那些恶名都是我们收监所担着的,若事不成,便不需要你了,我会亲手把那把剑夺回来。”
“镇恶侯大人且放心,那把剑的本体已经到手了,现在正在我的手上。”贺璟唇角笑意冷去几分,不动声色收敛起面上杀意,“其中的剑魂我也知道在哪里,该怎么寻找我自有分寸。”
“你是说那个黄毛丫头?”镇恶侯沉思片刻,“你分明可以在那一刻就放干她的血把钟皇取出来。”
贺璟听着镇恶侯耳边言语,眼神一片冰冷,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想要看见的东西,而唇角笑意却掀得格外温柔。
“这些年武林盟瞒天过海为朝廷做了这么多事,贺某本以为已经和镇恶侯大人达成共识了……”贺璟笑,“凡罪名都不可由我们武林盟承担,当时那么多武林人士在那处围观,若是我因此毁了声誉,我们的合作也就是时候该终止了。”
“更何况那个人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好妹妹……”
镇恶侯打断了他在那处拐弯抹角故作煽情:“……所以你的意思是?”
“要加钱。”贺璟顿了顿,面上笑意却是得体温和,“自巨鹿至江淮那块地,都割给武林盟征用。”
贺璟话一刚出,对面就陷入了久久的沉寂,他自然知道自己这条件就是狮子大开口,但他笃定镇恶候会答应自己。
他漫不经心地想:有什么东西比那把钟皇更加重要呢?虽说割地的确是要求过分了些,但如若拿到那把剑有的可是至高无上的权利。
到时候他们可以拥有的是天下,而不仅仅是巨鹿至江淮这一片地方了。
“镇恶候大人,钟皇剑魂在阿唐体内,指不定会把什么该知道和不知道的都告诉她,到时候若是你我之事走漏了风声……”贺璟低笑一声,“不光是我,整个武林盟都不会饶过你。”
他明白言多必失,便不欲多说,语罢便也陷入了沉寂,状似无意地拾起地上三四块尖锐石子在掌心一下一下抛动掂量力度。
他抿了抿唇,攒着眉笑了起来,眼底黑沉沉一片,像被烈焰在里面灼燎着,笑意刀刀催人命。
他手腕稍一使劲,屈指便将石子弹了出去,石子破空而出,依次射向唐家堡上暗中窥视的鸦儿通红的双眼。
鸦儿受了惊,扑棱着双翅四处要散去,却避无可避被刺伤双眼跌跌撞撞从城墙上跌落下来,掉在黄沙里再也没有半点声息。
若是定睛看去,那几只鸦儿其中几只已然是断了气,双目的地方淌着血,头颅蔫答答地垂在一侧,像是被什么外力折断了头颅。
仅凭三四颗石子就可以将鸟兽头颅扼断,可见贺璟此人不光准心预判得好,更是内力浑厚,决不是一年两年就可以轻易练出来的。
镇恶侯嘶哑的声音再度在耳边闷闷响起。
“老夫方才询问了陛下,陛下答应了你的要求。”
“只不过,只可胜不可败。”镇恶侯“桀桀”笑出声来,声音拖得慢悠悠的,“若是你拿不到剑魂或者被魔教中人拿走了,那不光是这片地,先前的报酬你也拿不到半分。”
“代盟主啊代盟主,做人切勿贪得无厌。”镇恶侯声音阴狠,像是在暗地嘲笑,“否则你终将一无所有。”
“那贺某就谨遵圣上旨意了。”贺璟抚掌笑了起来,“这杀人夺宝啊,就像是在帮人一局棋,你不付出等价的报酬,即使下棋者棋艺再精湛,你也不会赢。”
“记得把那三只鸦首赔给我,老夫为了训练出这三双耳目,可废了不少劲。”镇恶侯忽略了他这般话语,继续说,“为了锻炼出灵敏的听觉和视觉,好为老夫驱使,自幼时它们舌头便被剪去,废了好些稀罕的草药才练出这般神奇的鸦儿。”
“只有哑巴才是最好掌控的,能说话的人总有一天会到外面去多嘴,老夫最好清静,自从像训练鸦首般将镇恶府所有奴才的舌头剪了,果真清静多了。”镇恶侯说,“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样子,若是妄自多嘴泄了秘,那便对朝廷和武林盟的形象都有损害,不如安安静静的免了些是非。”
贺璟没有说话,他突然想起了朝廷宴席上总是唯唯诺诺不说一字伺候在一旁的镇恶侯夫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的确,只有哑巴不会泄密。”贺璟温和地笑了下,“镇恶侯大人请放心,三月之后定将三只鸦首赔于你。”
他这般说着,唇角攒着暖融融的笑意,像是连冰雪都可以消融,见了就如沐春风。
然后他漫不经心伸出脚,将在地上最后一只奄奄一息的鸦首踩在脚下。
他稍一用力,鼓胀的鸟腹就像纸扎的孔明灯被割碎,一点一点地凹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