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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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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小姐的贴身侍女?”
沈府内院沈依依的院子里,沈天左手按着腰间佩剑,目如灯炬,一身甲胄在行动间铿然有声,犹如校场阅兵。
院中三名丫鬟,一名老妈子,外加两名小厮,排成一列,瑟瑟发抖地听训。
一名穿着水绿小袄的丫鬟抖着腿上前一步:“回……回将军,婢女清荷,是小姐房内的洒扫丫鬟。”
“嗯?”
年长些的老妈子壮着胆子道:“小姐初来,奴婢派清河去做小姐的贴身侍女,可是小姐说人生而平等,不让奴婢们服侍。奴婢们只好在院中干些清洁洒扫的事情,清河每日里负责小姐房中的清洁事务,其他的也就没有了。”
沈天闻言,微微颔首,继而道:“小姐不需要人贴身服侍,你等就在院中候着,值夜、守门一件不可少,从今天起,我选派的家将值守在院门外。”几名被点到的家将大声道了一声有,沈天继续道,“今日之事如若再有发生,就拿尔等是问。”
院门外的家将又是铿然回应。
院中一众仆役丫鬟身子抖了一抖,诺诺称是。
房中的沈依依扶额靠在床头,听着沈天在屋外训人,默然无语。
府里女医还在一旁号着脉。
自回府始,他已经里里外外不停顿地忙了小半个时辰,又是调派精干的家将来护院,又将小院的仆役丫鬟统统训了几遍。还非得把女医叫来给沈依依检查身体有没有受伤。
完全一个冷面操心大妈。
沈依依靠在床头,无语凝噎。作为一名穿越者,白捡了一个当大官的爹,附赠一个骁勇厉害的哥和一个纨绔老成的弟,作为增值服务,还外带一个瞧着和善不知实际如何的后妈,过上了有钱有闲混吃等死的神仙日子。沈依依还是很满意的。
唯独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个哥哥太表里不一了,瞧着分明是杀伐果断,冷面寡言的大佬,内里却是个连她每天吃了几顿,都吃了些什么,走了几步,最远去了哪里都要一一过问的婆妈妈。
这个反差……实难想象。
院中的丫鬟仆役一个个将头勾到了前胸,大气不敢出地诺诺应着。
“哥,要不你先去换身衣服,这身甲胄,我瞧着挺沉的,一定累得慌。”趁着女医开方子,沈天训话告一段落的时候,沈依依见缝插针插了句话。
“也行。待我换了衣裳,再过来。你这院墙矮了些,我这就让人加高些。”沈天在窗外沉吟了一下,“从今晚开始,我再加派些人手巡逻值夜。”
沈依依张了张嘴,无力地合上。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当街被刺杀的是她了。
沈海攥着一本蓝皮书卷,款款路过,看着门口俨然门神一般的家将无语地摇了摇头:“唉!”
*
宁安王府,萧靖的书苑翰墨轩内。
何管家进得门来的时候,自家王爷正在案前对着一幅画发呆。
何管家微微拧了下眉头,默默放下一盏汤羹。
自五年前打从江安回来,自家的王爷人前与从前虽无两样,背后却是不复从前。何管家不晓得王爷出征江安的大半年都发生了什么,但是一定与画上这个女子有关。
五年前,王爷率兵于江安,击败南蛮。班师回朝之后,人人称颂他,为国立功,是为众王孙公子的典范。赞誉后来因为王爷在人前总是一副傲视群雄的睥睨姿态,加上与表公子钱字桥过于亲昵而逐渐变成了非议。
但是人后,王爷的变化太大了。
首先,王爷的身子大不如前,人前强撑,人后时常突发晕厥和呕血,府医说这是悲情伤及肺腑,动了根本的缘故。那两三年里,府医接连换了百来个方子,才算勉强将王爷的身体调理过来。
再者便是王爷时常寅夜不眠,对着这一轴画卷一坐便到天明。这种状况整整持续了四年,直到今年开春才略微好转。
“王爷又在看乔姑娘?”入秋以来,虽然是头回看见萧靖将画卷打开,却也足以令何管家把心给悬了起来。
“乔一,依依……”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摩挲过画中人的鬓边,萧靖蓦然抬首,“世间可有什么法子将一个人的容貌全然改变?”
何管家乃是先宁王在世时的第一幕僚,只因为当年某些原因不宜抛头露面,以至于几乎无人知晓这位年过四旬,相貌不扬的宁安王府管家其实是一位隐形谋士。
何管家微微诧异:“难道今日的刺客伪装之术已经登峰造极?不应该啊,东蓬两位王子争储,秦傲根本没有时间离开东蓬。迢召更是不可能,他现在还被困在长胡的仙人谷出不来。天底下除了这两位,还有谁的伪装术到了化境?”
萧靖摇了摇头:“不是伪装,是改头换面。何伯可知这天下有没有什么药物或者法子,不借用人皮面具,不刻意伪装,就将人彻底换一张脸?”而且还消去记忆。
何管家蹙眉片刻,目光落在虚无,微微叹息:“二十年前,长胡司徒家族因一首诗获罪,罪及满门,一夜间全家上下七十八口全部就地正法。当时他们家有一幼子司徒昶昇正离家云游,侥幸逃过一劫,后来长胡皇室派出影卫千人追寻司徒昶昇,他却消失在了北燕长岭,此后生死无见,再无踪迹。对此,江湖有传闻,说司徒昶昇已然改头换面,摇身变作他人。这是我对于一个人可以换一张脸的最初认知。”
“司徒家族?名满东川的大文豪司徒宏?”对于二十多年前的事情,萧靖所知不多,只言片语也不过是捡漏听了那么一耳朵。
“正是。”何管家将画轴慢慢卷起,“对于改头换面,就算真有其事,也是要饱受苦痛,揭皮削骨,重刻容颜。若非有着天大的缘由,谁愿意去受那个苦。”
“揭皮削骨?”萧靖的眉头渐渐蹙成一团。
何管家将画轴放回书架之上:“王爷,喝了这盏羹汤,早些安置吧。”
萧靖微微点头:“阿念睡了?”
“睡下了。”何管家又想起什么事来,“我方才看见钱先生回来之时,白衣上落了星星点点的血点子。今日的事情不大顺利?”
萧靖皱了下眉头,不该啊。
*
夜渐渐沉了,秋虫的鸣叫逐渐暗哑,风带来初冬的讯息,趁夜四处扩散。
閭都的街入了夜显得特别的宽阔和宁静。街角或更鼓楼下悬着的几盏风灯在秋夜风中微弱跳动着,犹如弥留之际的呼吸,断续之间带着某种不甘。
更夫添了件夹棉的冬衣,用以抵御秋叶深浓的寒意。
梆子敲过长街,寂寥而空荡。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路不拾遗,夜请闭户。”
邦,邦,邦!
倏忽,一阵劲风刮脸而过,更夫手中的灯笼烛火横飞刹那间。
等反应过来时,灯笼依旧,残风也无。
“刚刚是有什么刮过去吗?”
“应该……没东西吧,好像就是一阵风。”
“哦,风大,凉了。”
“凉了,添衣吧。”
两更夫敲打着梆子渐渐远去。
转角处一道黑影转出,长足一点,掠身而起,身轻如燕落在瓦上悄无声息。
*
吱呀一声,萧靖推开钱字桥的房门。
“非礼勿视。”钱字桥一身白色中衣宽松垮塌,歪在长塌上画图,颈肩白花花露了一大片。
“何伯说你染了血渍,受伤了?”萧靖径直在长塌对面的凳子上坐了。
钱字桥取下嘴里咬着的笔,上下端详着自己的画作:“不是我的血,是那位……你晓得那张面具之后藏的是什么脸么?”
“你没受伤?”萧靖起身就走,“那就早点歇着吧。”
“瞧你这神情。”钱字桥赤着脚过来,歪着头看他,“已然知道了?”
萧靖在门口止步:“无非就是南蛮人。若我猜的不错,应该来自江安。”
钱字桥忽地笑了起来:“子美那九道弯遇见了你这山路十八弯,就是小巫见大巫。”敛了笑容,“接下来如何可想好了?递出消息诱敌深入么?”
萧靖抬头,上有星辉清冷,下有琼枝微动,顿了片刻,道:“暂且按兵不动吧。”
“铜雀街拿下刺客可是众所周知的,果真要按兵不动?”
萧靖忽地一笑,回首问道:“众所周知我于铜雀街遇刺,宫里却丝毫未动,字桥以为缘何?”
钱字桥抬起左脚,大脚趾在右脚踝处瘙了瘙痒,甩着大袖子走回榻上坐下:“等鱼儿出水呗。”
“所以谁先出水面谁岂不就成了鱼儿?”
“上有老奸巨猾。”钱字桥摇了摇头,接着画自己的画,“下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萧靖轻笑一声,走出门去。
秋夜的天高且阔,繁星闪着寒凉的芒,犹如冰冷的人间。
世间实苦,若没有几缕信念支撑,又该怎么前行?
修长的十指慢慢攥紧,寒凉的指尖在掌心慢慢温热。有些人放进了心里就如同拥有了掌心的温度,能让春天来得快那么一些。只是这期间总有一些荆棘和坎坷。穿过一个天井,右拐便是翰墨轩。
萧靖在路口顿了一顿,眼角微微一动,脚尖一转,往左而去,信步跨过一个院门。连廊走尽,便是阿念的卧房。
有一队家将于檐下灯火中走过,像萧靖沉默地行了一礼,自往翰墨轩而去。
宁安王府无女眷,萧靖一年食宿皆在翰墨轩,难得跨进内院一次。原本空旷的内院有阿念一处小院,小家伙每日迈动着小短腿从内院深处跑到翰墨轩请安,再跑去钱字桥的闲鹤楼上课,来来回回甚是麻烦。萧靖干脆将他搬至煮雨阁,与翰墨轩和闲鹤楼成三角之状。
萧靖立在煮雨阁廊下,隔着一道墙,屋内的阿念睡得正香,他负手长立,丝毫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出来吧。”他的声音在夜风里有一丝苍凉,却不失威严。
连廊的角落里拐出一个人来,灯笼昏暗的光芒下,正是一身藏青锦袍的沈天。
“殿下不愧是平定南蛮的兵马大元帅,耳力非凡。”
“你一路跟随本王到煮雨阁。若是本王还是充耳不闻,岂不是失礼?”萧靖不辩喜怒,“只是沈将军大门不走,非要翻我宁安王府的墙,又是什么缘故?”
沈天呲了一声:“殿下分明往翰墨轩而去,中途却改了方向,领微臣到小公子处来又是什么缘故?”
萧靖轻轻捻了捻手指:“今日铜雀街遇刺,沈将军也看见了。近日总有人想对本王做点什么,所以总得防备着点。”
“很巧,微臣也是瞧见了点什么可能对殿下不利的事情,一时情急,所以就翻了墙了。”沈天信步走近。
话音未落,翰墨轩陡然传出抓刺客的喊声,接着火把冲天,刀兵相接,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不过片刻,刺客便被拿下了。
“殿下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树敌太多一日之内接连两次刺杀……实属罕见。”沈天看着翰墨轩方向挖苦道。
萧靖倒是波澜不惊:“本王是不是要感谢沈将军出手相助?能翻进宁安王府的绝非一般人,若非沈将军事先将人拿下,家将们哪能如此轻而易举将人擒获?”
沈天面露不屑:“不过举手之劳,好过让人得了机会,挟持人质以要挟宁安王殿下。”
萧靖:“沈将军不会是专门来帮本王抓刺客的吧?有话不妨直说,不然,接连遇刺之事传入宫中,皇上一道圣谕将本王召进宫中安抚一二,本王也无暇顾及你了。”
“离依依远一些。”沈天近两步,“依依不过是一个不懂规矩的乡野丫头,殿下乃是当今皇帝亲侄儿,天潢贵胄,两者之差犹如云泥。还烦请殿下忘了今日之事,各走各的路。”
“沈云霄。”萧靖沉声,“本王于你妹妹不过大街之上萍水相逢,初见而已。却惹得沈将军特此走一遭。你说……她到底是谁?”
沈天直视萧靖眼眸,那眸子有些许长胡血统,呈暗沉蓝色,昏暗的灯光下犹如一泓墨蓝深潭,深不可测。
沈天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沈依依,乃是我沈天的胞妹,不管是谁,胆敢打她的主意,我定要其付出代价。”
深潭之下有波涛暗涌:“谁敢打她的主意必要付出代价?呵,沈云霄,若非本王记错,这话你于五年之前在江安也说过。”
沈天顿住脚步,语重心长道:“五年前的江安已经过去。王爷,你我皆要放下过去,向前看,方能将日子过下去。不是吗?”
萧靖挑了挑唇角:“这可不像迅豹将军沈天说的话。”
“人生在世,此一时彼一时,人,都是会变的。”
“王爷,宫里来人了。”远处一声通报。
萧靖眯了眯眼,抬脚往前院去,行至月洞门处顿了一顿,于清冷星光下,婆娑树影里道:“云霄可曾听说过换颜术?揭皮削骨,九死一生。”
沈天双目蓦然一睁,只是萧靖已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