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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风雨(八) ...

  •   好痛…被酒刺痛双眼的感觉。

      萧洹用手轻抚陆卿睫毛,捏着他下巴凑上去,轻轻舔开唇缝,一口气渡来。陆卿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被醇香的酒气包围还是被一个人的气息攻略,窒息之中,他只能通过夺走萧洹的呼吸发出轻微的喘。

      该死,陛下他长大了,这小崽子彻底疯球了!

      被捅漏的酒桶不可能一直满当当,没一会,酒就漏了个干干净净。

      “打开!”

      两名守军过来揭盖子,陆卿半躺在桶里,衣服湿透了,漆黑的长发混乱的贴在脸上,显得十分狼狈,他闭眼压抑着喘息,从来血色稀薄的脸上居然有些发红。

      陆卿磨了磨牙,看到陛下正心满意足的压在自己身上,他说不清心里繁杂的情绪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爬起来,摸出利刃,决定先解决外面的人。

      盖子动了动。

      城门有人在马上,朝这边扬鞭:“前面什么人!广平王有令,凡身携利器户籍不明之人,一律拿下候审!”

      刺客的脚步声一顿,没想到广平王会捉拿他们,这位广平王真是好会做人,两道封城令分开下达,若是再凑巧一点,说不定陛下连命都没了。

      城楼上有人下来,将刺客围住,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拉酒的汉子没见过城门守军动手,生怕惹事,趁乱拉着驴车跑了。

      酒桶里还有浓郁的醇香,方才旖旎的气氛却因为紧张消散不少。

      陆卿无意识的蹭着手里的刀,神色迷茫几乎带着点无措——他想不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会这样?

      啊……

      陆卿恍惚想起谢在欢说的话,心有遗恨,三年五年搁浅成影,阴阳两隔便是心伤,他迷惑的想道,陛下魔怔了。

      萧洹有气无力的靠在旁边,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表情,嘴唇动了动:“师兄你...厌恶我吗?”

      厌恶,怎么可能?

      陆卿带他习过武,打过鹌鹑,袖兜里永远揣着粽子糖,总想把十岁的陛下泡在蜜罐里长大。而那之后,平阳宫他翻过宫墙,跨过中原的山川与河流,毅然从军关北,想将他从太后手下抢回来放在安乐窝里,让他永远也不知权术倾轧为何物。

      可惜,就如螳臂不能当车,蜉蝣不敢撼树,面对冲垮的堤坝也救不不了湮灭的生命一样,他什么都没做到。

      “我,不能...”陆卿听到自己嗓音晦涩,竟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不禁苦笑。

      谢在欢说他的死已经在陛下心口捅了一刀,那他还怎么忍心再捅第二刀?

      萧洹神色蓦然一黯,连日以来被压抑着的疲惫和疼痛仿佛窥到了这幅空壳失守,墙倒众人推的欺负上来,他忽然感觉分外疲惫,缓缓闭上眼,心道我要是能直接晕过去就好了。

      没片刻,老天爷果然红笔朱批,随君乐意了。

      驴车摇摇晃晃,陆卿用指腹在刀尖上轻轻一按,带来点刺痛,他做什么都喜欢留点余地,于是换了种说法。

      “陛下,说什么齐家治国可能太矫情了,但您……和其他人终究不一样,且不说关北犬戎虎视眈眈,屡屡进犯,单说您攘外必先安内的想法,太后的外戚尚未清除,先朝遗病未能根治,鉴道司乱权涉政,您费尽心力一一规整,然后呢?”

      陆卿想了想,到时候四海升平,难道他能一道罪己昭告天下,说不好意思各位臣民,各位世家小姐们,你们陛下一不小心和自己师兄断了袖,海晏河清到此为止,请各位积极玩弄权术,争夺皇位,朕要禅让江山,将清原万里拱手让与他人吗?

      “您……”

      陆卿抬头,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尊贵的皇帝陛下此刻面容憔悴的歪着头,嘴巴微张,发出了点急促的鼾声…

      睡、睡着了?

      他表情变得有些奇异,看见白衣染血,怔了怔,掀开一看,发现他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受了伤,已经开始溃烂。

      陆卿心里狠狠一抽,那刚才把他扔进酒里该有多疼?

      “停车!”

      拉酒车的汉子以为自己幻听,十分灵异的回头,片刻后蹦了起来。

      “糟辽,酿好的竹叶青成精辽。”
      “矮!等一等,我的驴留下嘛!!”

      .

      殿阁里点着两排烛火,正参差不齐的幽暗相望,直到有人挑了挑灯芯,才明亮出光彩来。

      按平常,司祭大人是不可能在职上逗留这么久的,只留两个年轻的小道士看门,可今夜的大殿却显得格外安静,所有人都被挥退了。

      年迈的司祭佝偻着腰,走起路来也慢吞吞的,发冠看上去一丝不苟,像在等什么人。

      殿门开了,‘吱呀’一声,漏进些许晚风。

      一个身影被裹在带帽的氅衣里,兜帽下是一张金钗步摇的华丽面容。

      “怎么回事,只有你一个人?”

      太后的视线在大殿里逡巡一圈,凌眉倒竖——明日是中秋,每年这个时候,她都在这里等候故人前来。

      司祭大人的道号是净霄,可自从他站在这个位置上,别人对他多用尊称,很少见直呼名号的了,不过太后除外,她是这世上少数知道‘实情’的人。

      净霄颤颤巍巍的转过身来,微微躬身:“太后稍安勿躁,那人出门游历耽误了时候,待到明年春来人归。”

      太后先是不悦的皱眉,后来大概觉得毫无办法,只看着烛芯默然怔忡...

      春归啊...

      她是个样貌出众的女人,又出身郑氏后族,姑母是先朝元帝的皇后,自豆蔻闺中时就不缺仰慕者。十四岁那年她初见昭懿太子,见此人昭昭朗朗,立在郑府后园里非礼勿视,看到郑家小姐什么都没说,只折了一枝桃花送她装点鬓发。

      那时的太子已经及冠,誉满京都,朝野内外都感叹于他的贤名和德行,别人府中都是美人成群,只有他不沾染这些风月,人长得又翩翩模样,郑小姐几乎是一见倾心,死缠着自己父亲去与元帝说亲。

      太子殿下与后族郑氏联姻,无论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要是没有元帝对太子的猜忌,没有先帝就好了。

      要是没有这些人……

      太后怔怔的映着火光,丹凤眼轻垂,敛住瞳孔,这表情令她显得有些失神和空茫。

      年轻的郑家小姐并不懂,不辗转风月之人或许并非是洁身自好,而是天生无情,一个人的眼里心里要是被天下和皇权占据了,怎么还能容下别的东西呢?

      皇权从来不只是荣耀,是欲望,是生死,更是舍弃,就算亲生兄弟甚至是父子,也无法逃脱弑父杀兄血淋淋的宿命。

      所以当郑氏在元帝的授命下与太子退婚的时候,后来改嫁给先帝的时候,那个人才都没说.....

      都是虚妄。

      太后从不知名的往事里回过神,露出一点讽刺的笑,问:“司祭大人这些年心力不济,是要从国教里让位了么,可是鉴道司位高权重,你当真要留给陆卿?”

      司祭大人不堪衣物,那身蓝色金绣的祭服只有大典的时候才能看到,他平时只穿常袍,看着也很金贵。

      “你可知道他是谁?”太后冷冷一笑:“他可是陵王世子,没死成的宁北大将军陆卿,虽然是宴宁的儿子,可素来吃里扒外,和陛下是一路货色。”

      司祭实在很老了,老到双目显得浑浊,却不妨他露出笑容。净霄弯着食指朝殿外一指:“是那位大人的意思。”

      太后挑眉:“我一直觉得昭林这番死相环生奇怪的很,难不成是早有预谋么?”

      “呵......”她哼出点气音,将刮在耳坠上的头发撩开:“既然如此便随你们,只是你离开之前,得好好裁撤修正院,明年春天之前,就做完你该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司祭微微躬身。

      太后重新戴上漆黑的氅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却没发现很远处的墙外有人,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才钻进隔着几条街的方府院门。

      “太后身边没带人,她自己一个人去鉴道司见了司祭大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只逗留两刻便回宫了。”

      方唯眼角一抽:“果然有问题。”

      “难怪她一直说时候未到,不肯对陛下动手,她老人家身为太后身份尊贵,陛下回朝也不能奈何,难为我们做臣下的……”

      “请大人吩咐。”

      方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自己的亲信:“舂陵不是对疫病早有防范吗?你去把这张疫病的药方送到舂陵,广平王殿下手上,至于做不做,怎么做,就全看他了。”

      时至今日,陛下和广平王,他总得选择一个了,这世上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贪得无厌,就好比贱民会为茅草屋感恩戴德,贪官肯为名利钱财孤注一掷,而有些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惜担千古骂名,付出生命啊...

      “陛下不是因为治水深得民心吗?”方唯杯里的水都不热了,放在桌上一边凉快:“疫病要是发起来……可是六亲不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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