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悲欢》零界点

52、第五十二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文丞相之女林云渡武艺超群、不拘小节、品貌出众，笔下之字若银钩铁画，令诸多墨者叹服。如此才女却仍待字闺中，朕心忧之。今八王爷年已二十有四，因痴迷武学游乐而疏于婚娶之事，朕又闻其早已心悦于汝，故觉汝与八王爷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于八王爷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等操办，择吉日完婚。钦此。”

　　那天，林云渡脸色煞白，双眼无神，一动不动地跪在念圣旨的公公面前，四肢百骸都凉了个彻底。她一直天真的以为只要林乘风催促她成亲，她便以死相逼，直到易千由回来就好，可是……

　　可是命运总与她的期望背道而驰。

　　她眼前一黑，倒了下去，醒来后只有一个念头——逃！

　　林云渡黯然趴在桌案上，想着该如何把自己想要对易千由说的话压缩，如同给他写的信一样，简洁。

　　可……来到这里不就是要把想说的都说出来吗？对易千由留自己在他身边这件事，她不抱任何希望。以她对易千由的了解，易千由只会听杨丘仞的命令。

　　“吱吖——”

　　门开的声音把林云渡拉回神，她回头，易千由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衣衬得他身形修长，肤色白皙，黑色发带束发，白净的脸庞依旧平静无澜。他左手提着一袋黄纸包裹，右手臂弯则抱着他昨晚洗完澡后顺便在河边浣洗并晾了一夜的衣物。

　　林云渡甩了甩头，把刚才不好的情绪甩掉，扬起嘴角笑道：“小易你去哪儿了？”

　　易千由察觉到林云渡表情的异样，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随后把左手的那包东西提到林云渡眼前，道：“这是你的药，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你去对面轩姐姐那里洗漱，然后在那里用早饭，之后再吃药，明白了？”

　　林云渡双手捧着药，抬眼望着他，问：“那你呢？”

　　易千由撇开头，顺势转身走到衣柜前，把怀里的衣服放进衣柜里，说道：“我已经用过早饭了，你有心情管我，不如先照顾好你自己。”

　　林云渡摆了个鬼脸，拿着药笑嘻嘻地跑了出去，心道：明明就是关心我，却还是要摆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不过至少……此行不亏。

　　“轩姐姐，小易经常不在家吗？”早饭席间，林云渡忍不住问道。
　　否则易千由的那间屋子里怎会空到只有床、椅子、桌子、衣柜？不像轩的家，什么都不缺，而易千由的屋子里缺少日用品。

　　轩咬着筷子想了想，说：“嗯，一年都见不到他十次呢。若不是因为你的事，估计他要么现在还在睡，要么早就出去了。”

　　林云渡喜忧参半，因为自己的缘故使他有了空闲的时间，也因为自己的缘故使他的事情推后，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麻烦？林云渡又问：“小易是干什么的？这么忙？”

　　“这个嘛～”轩从嘴里抽出筷子，眯眼笑道：“你自己去问他咯～”

　　半个时辰后……

　　“小易！”林云渡跑进易千由的屋里，原本坐在桌边端详佩剑的易千由听到林云渡喊自己，放下佩剑转过身来，刚转过来就被林云渡抓住双肩，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在这里的工作是什么？”

　　易千由眼底划过一丝惊异，慢条斯理地把林云渡的手拿开，回答：“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顺便收集消息，仅此而已。”他在心里默默补到：只不过“消灾”的过程会有些漫长艰辛罢了。

　　“所以你才会有那么多钱寄回杨伯伯府里吗？”林云渡往后退了一步，忙也就不奇怪了。“我的到来会不会耽误你了？”

　　这次，易千由终于不再逃避林云渡的眼神，对上她眸光颤动的双眼，答：“没有。”即便有也绝对会变为没有。易千由转了个话题：“你昨晚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吗？想好从哪儿开头了吗？”

　　虽然有时候言行会刺痛人心，可他不带刺的时候却仿佛会读心术般，知道该怎么让人忘掉之前的刺痛。比如现在，温和的样子和语气。所以，她始终无法忘记他。

　　林云渡眨了下染着些许哀伤的双眸，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换上笑颜道：“那你准备好听到天黑的觉悟了吗？”

　　易千由抿着的唇唇角微微上扬，偏了下头，抬手示意：请。

　　他之所以会带上刺，亦如他离开衡国的那天说的那句话，“如果你待我如朋友，我也就不会故意疏离”。大概错就错在她开始就不应该对他表露心意，错在他离开那天突然转变，待她以温情，以及昨天他展露的担心和温柔。“……够了，已经够了。”
　　林云渡缓缓开口说道：“你离开的那年冬天，杨伯伯命人清空酒窖，又命人把后院的梅林砍了，制成葬梅，将整个酒窖塞满，然后把酒窖给封了起来，还叫府上的人看好他，说若是有人看到他去酒窖了，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把他拦下，因为那些酒是用来庆祝你和其他人凯旋时用的……”林云渡顿了顿，撇嘴：“杨伯伯真是的，他要是想去，谁能拦得住他……”明明是抱怨的语气，神色却有掩盖不住的哀伤。

　　易千由：“……”

　　林云渡垂眸，嘴边的笑淡淡的：“第一次给你写信的时候因为写得太多，杨伯伯说不好送，我才缩成了一句话。后来的信我每次都写了很多、很多，好像把所有那一个月间发生的事都写了下来，最后用一句话总结出其中最重要的事。渐渐的，我的字写得越来越好，爹爹见到我房中被我无聊时拿来练习的宣纸，以为我对书法感兴趣便开始督促我练字，以致后来很多人慕名而来……大概这是我唯一能被爹爹肯定的地方了吧，连皇上在赐婚的圣旨中都……算了，不说这个。”

　　的确，每收到一张信条，打开后都能给他带来惊艳，所以她每次明显的进步都是因为写得太多了吗？易千由敛了敛神色，认真地问：“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不给你回信吗？”

　　林云渡摇头：“我只要知道你还活着就已经很开心了。我还怕你会觉得我给你写信很烦，觉得都不重要，所以不会看我的信呢……”

　　易千由直言道：“喜欢我是不是很累？”

　　“对啊，很累。”林云渡抬头，眉目弯阖，展颜而笑道：“可是我还是那么喜欢你，真奇怪呢。我有时候会想，我喜欢你什么？从最开始羡慕的武功、冷静的思维、见血的说教、逼真的演技，到阅历，到外貌……是你让我变得越来越肤浅，而别人却会让我从肤浅到现实。每看到一个人都会不自觉地拿你来和他们对比，然后失望地发现，他们都没有你完美，又喜出望外地发现我又有了继续喜欢你的理由。心思全花在了你身上，也就没有了喜欢上另一个人的余地。”

　　“拒绝你，我也很累啊……”易千由目光沉凝，起身拉林云渡拥入怀中。不能有冷漠、生气之外的其他表情，说着违心的话，抑制自己的感情，很累。因为自己的身份，面对她时，也就从不过问自己的心，只知道不能喜欢，但是这些都不能告诉她，不想她因为自己而毁了一生。

　　易千由仅仅只是抱了林云渡一下便松开了，继续坐回椅子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做过一般，平静道：“这一抱算是感谢你这么多年来的喜欢吧。既然我们彼此都觉得累，你何不放弃呢？”

　　林云渡因易千由那突如其来的怀抱，脸颊飘上了红晕，眼睛里又盛满了不可置信，这是易千由第一次主动抱她，虽然这怀抱很短暂。只是易千由说的话让她心中“小易也喜欢我”的憧憬破碎，果然还是不行啊……
　　林云渡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开始与易千由讨价还价：“明明是我最累，为什么不是你放弃？付出与回报本就应当相等！”

　　易千由摆手，摇头否定道：“你说得对，但你觉得你放弃的后果与我放弃的后果哪一个更严重？”

　　林云渡怔忪：“……”

　　易千由说道：“你放弃就不会再因一个不能喜欢你而始终拒绝你的人而痛苦。将你视若珍宝的人数不胜数，请把不爱你的人清出自己的心，给爱你的人留下哪怕一丝的余地。而我放弃，后果是你将随我一起生活在这异国险境，终日为掩藏自己的真实身份绞尽脑汁，卑微过活。还有你的家人，你违抗了圣旨，他们会如何？被抄家？发配边疆？还是株连九族？”林云渡的家人，一个是文丞相，一个是城主，一个是太子妃，朝廷中的地位无比强硬，除了皇帝谁也无法撼动，林云渡抗旨不遵，后果易千由难以估量轻重，不往重了说，怕拉不回一意孤行的林云渡。执着了这么久，总该要放弃了。

　　林云渡失神坐回椅子上，弯腰，手捂起了脸，她想要亲人都安然无恙，又不想放弃深爱着的人，难道就没有两全的方法？

　　易千由起身，留下一句话便出去了。

　　“你没得选择。”

　　他不想再看到林云渡哭了。

作者有话说

　　记得只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和「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没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