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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   黎衡九十四年,六月底。

      清晨,易千由起床照常先给老乞丐上一炷香。

      “爷爷早。”

      只是言行相较于以往,少了几分轻快,多了些沉郁。

      他上完香后拿起桌上那本书页被翻得黄皱、棱角磨损的《简史Ⅱ》出去了。

      两年前的初夏,征在练武场中央变化出了一棵梧桐树,给沧澜遮阳用……

      易千由头枕《简史Ⅱ》,躺在高出地面三尺的树坛上,望着头顶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怔神。

      一片片泛黄的树叶沙沙随风飘飞,落了他一身。

      “……”林云渡见易千由果真在此,嘴角不禁带起一抹清浅的笑意缓慢地朝他走来,而后在他躺着的地方,背靠那三尺高的树坛坐下,眸光轻柔如水,仰头看被梧桐树遮挡后所剩的半个天空。

      如果可以让时间永远静止,她希望停在此刻。

      林云渡连夜从皇城偷偷赶来,全然不觉自己的衣服已被雾珠和汗水浸透,所有的疲惫都在见到他时忘却,“还好赶上了,第一次见到他如此闲适的样子……不知道趁他现在发呆偷亲他……他会不会更恼我?”

      终究只敢在脑海里想想罢了。

      半个时辰后,易千由回神坐起,身上的树叶簌簌落下,转头瞥见旁边背靠树坛睡着的林云渡,他不由得愣了片刻,“她什么时候来的?”

      易千由随手将《简史Ⅱ》塞进怀里,轻身抬脚迈下树坛,转头见她一头青丝凌乱束着,一身衣裙还被汗和露珠打湿了,就如同跌落河里又被人救上来一般的不堪,即使如此,她还是双手紧紧地攥着那把剑。

      他皱眉,抿了抿唇后无声叹了口气,转身去将她抱起,步伐沉稳地把她送回她第一次来武丞相府时住过的房间,然后去找婢女姐姐来替她把衣服换掉,他自己则去找老太傅了。

      老太傅过完六十大寿就回了濂州城,相对于皇城中更多的尔汝我诈,还是濂州城更安宁,更适合度日。

      “太傅。”

      老太傅正在欣赏植于前院的紫薇花,见易千由来了,也便招他坐下一起品茶,问他:“定下时间了?”

      易千由释然地点头微笑:“嗯,既然这一天迟早要来,早一日去也就能早一日归来。”

      对于易千由的这种想法,老太傅倒是有些惊讶,抬手捋着白须摇头笑道:“早去早回,好是好,但你又可知晚去一日就能多一日的积累?多一日的胜算,也就会多一丝活路?我们对你的期望不是一子定乾坤,而是活下来。世事如棋局,唯有活子方有用处,即使没有用处,亦不想你们折损。时间很长,急不得。”自己对这个学生自然也满是不舍,多嘱咐一些总是没错的。

      易千由将《简史Ⅱ》放到桌面上推给老太傅:“已经决定了,就不会更改了,多谢太傅多年栽培,太傅的告诫学生会谨记在心。”

      老太傅伸手敲了敲书面,问:“都记下了?”

      易千由点头:“嗯。”

      “你就算到时全忘了,身处异地老夫也无能为力,即便如今老夫抽查,你能全数说得出来,意义也不大。”老太傅抓起书站起身来,手负于身后:“随老夫来。”

      易千由跟在老太傅身后走大厅旁的石径来到老太傅的房间,老太傅把书放上房间里的书架上,然后从另一本书里取出一张折叠与书页大小一致的地图给易千由道:“这是黎国皇城的地图,路上能记下最好记下,没记下也要收好,莫弄丢了。”

      易千由接过图纸,点头:“嗯。”

      随后易千由又与太傅聊了几句便回到武丞相府,推开自己的房门走进去,把老乞丐的骨灰盒抱了出来,再度关上房门,下楼去了。

      住在隔壁的隔壁的林云渡在易千由抱她回来时,她就已经隐隐约约地醒了,只是手动了动,眼皮沉重得无论如何也张不开,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耳畔有个声音在说:“好好睡吧,别再折腾自己了。”

      那声音很轻和,听着很令人心悦,还有些熟悉……于是便没有再挣扎,笑着沉沉睡了过去。

      待她在梦中梦见易千由背对着她越走越远,她怎么追也追不上时,才幡然想起自己为什么要赶来濂州城,然后猛然半坐而起,醒了。

      林云渡眯着酸涩的双眼看清自己身在何处,双手缓慢地抚上自己的脸颊,跟着就迅速把脸埋进了被窝里,“原来……真的是他送我回来的……”

      直到后来易千由开门的声音从隔壁传过来,她刚静下的心就又起了狂澜。

      开门声响了两次,间隔时间不长,也就是说易千由回来又出去了。

      林云渡怕易千由这是要出发了,慌忙掀开被子,鞋都来不及穿便跑去开门,抬脚刚要追出去,想起忘了东西,转回头来扫了眼房间,返回来抓起搁在床头的佩剑就跑,全然没发现自己只穿了褥裤和里衣。

      “小易!”

      刚到楼下的易千由闻声止步,抬头望上二楼,见林云渡没穿外衣还衣衫不整地跑下来,他连忙低回头,干咳了一声道:“林小姐能否先回去把衣服穿好?”

      跑下楼梯一半的林云渡也只是扫了眼自己的穿着,继而紧紧地盯着易千由,质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易千由没有抬头,只答:“还早。”

      林云渡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易千由有没有看到,她都指着他厉声命令道:“你在这等着!等我换完衣服!不许走!”说完也不管易千由有没有答应,她就跑上楼去换衣服了。

      “……”易千由只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果真站在原地等林云渡了。

      林云渡换好衣服下来后见易千由竟如此听话,诧异着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想看看易千由到底是不是被调包了。在林云渡的记忆里,真正的易千由几乎是不会顺了她的意的……

      “小易,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易千由道:“爷爷的骨灰。”

      林云渡骇然:“……”

      她小心抬眼去瞧易千由的神色,见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又松了口气。四年前她初次来濂州城,问易千由最想去的地方,他说要去祭拜他的爷爷……

      “他对他的爷爷是如此重视,如今他爷爷的骨灰在这儿……期间是否发生过什么?算了,还是不问了吧,免得再招他厌。”

      自上次来武丞相府参加婚宴,一年未见,他稚气未脱的脸多了几分成熟,身梁也比年长了他三岁的林云渡高了大半个头,一身轻便飘然的黑锦袍加身,莫名给人一股风流淡雅之感。

      林云渡抚着下巴点头:“嗯,肤色白了不少,看来你这一年里疏懒了。”她跟着伸手把剑横到他面前,信心满满道:“这次我一定能赢你了!”

      易千由叹息着摇头,越过她便走了:“事到如今,林小姐还没打算放弃吗?”

      林云渡收回手,跟上:“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会放弃。”

      易千由道:“你既然知道我今天会走就证明你已经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了吧?”

      林云渡黯然:“那又如何?一年前我就问过杨伯伯了,杨伯伯也告诉我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去,可你一直不愿输于我,我就这么不讨你喜欢?你就这么想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吗?万一你回不来了……怎么办……”

      说着说着,林云渡哽咽了起来,不停地伸手拂过朦胧的眼眶,手心手背便都沾满了泪水。

      易千由停下步伐,背对着她,没有回头,平静答道:“我欠师父一条命,唯有如此才能还清所欠下的债,就算赔上这条命,又何妨。”

      林云渡:“……”
      泪水更汹涌了。
      ……

      “罗且哥,絮儿姐,爷爷的骨灰就麻烦你们暂且帮我保管了。”

      罗且眉头深皱地接过骨灰盒:“小易……”千言万语终究化为一句:“一定要活着回来。”

      易千由看了眼絮儿隆起的肚子,眉眼弯弯地笑道:“当然,我还要看我的小侄子呢。”
      ……

      “小易,你在看什么?”

      易千由将骨灰盒给罗且和絮儿后回到二楼,趴在栏杆上看下方的武丞相府。红肿着眼的林云渡沙哑着嗓子问道。

      易千由神色未变,轻飘飘地答道:“发呆,打发光阴。”

      “……”林云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今天就要走了吗?还有闲心发呆?”

      易千由好笑地反问:“今天离开就一定意味着很忙吗?正是因为要走了,才有闲心来好好看看这个地方啊……”

      易千由瞥了眼林云渡布满血丝的眼睛,语气似随口道:“林小姐还是回去歇息吧。”

      林云渡早上也没睡多久。

      林云渡抱臂哼道:“不!万一你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走了怎么办!”

      易千由耸肩:“那,随你便。”

      “我觉得……”林云渡也趴到了栏杆上,偏头去看他:“今天的小易与以往相比,有些不一样。”

      易千由轻笑:“我又不会长生不老,当然会和以往不一样了。”

      “不,我是指你对我的言行没有那么绝情了,至少你今天话很多,会经常笑,还……很温柔。”林云渡说着便低头捂起了脸。

      易千由却不以为意:“如果你没有喜欢我,我也不会刻意去伤你。”

      “……林云渡,醒醒吧,我并不值得你喜欢。”

      “你叫我名字的时候就不能说些我爱听的?”林云渡鼓了一肚子气,叉腰哼道:“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我觉得值得那就是值得!”

      易千由摇了摇头,下楼去吃午饭。

      吃完午饭后他打算回房休息,养好精神。

      林云渡并不知道易千由晚上才走,于是无论易千由去哪儿她都要跟着,生怕他偷偷跑了。

      易千由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然后回身准备把门关上。这时门外的林云渡把剑横伸向前,剑的两端抵住门叶,易千由想关门都不可能了。

      易千由笑的比哭还难看:“林小姐,我要歇息了,你也回去歇息了罢。”

      每每看到林云渡那明明很困却还是硬要强撑的模样,易千由就有种负罪感。林云渡会这样,还不是因为他?

      可林云渡却听不进去,瞪着眼道:“你休想再骗我!我才不会相信你!上次你还翻窗逃了呢!要是你再翻窗了怎么办!”

      易千由松开关门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对天起誓:“我保证不翻窗,真的只是想休息而已!”

      林云渡收回手,跟着两步迈过门槛,进到易千由的房间仰头哼道:“你发誓我也不信!你自己算算你耍过我多少次了!”

      易千由闻言,当真很认真地撑着下巴低头想了想,接着伸出了一根食指:“一次。”除了当初说换衣服,结果换完衣服后悄悄翻窗那一次外,还有吗?

      也许是因为易千由屡屡拒绝她,比试又总是能赢她,每次都能让她觉得很气,让她有种自己被耍过很多次的感觉。

      易千由的回答差点没让林云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那凶神恶煞的表情恨不得上去张口把他的那根食指给咬了:“你再说一遍?”

      “咳咳。”易千由把手给收了回来,爷爷说最不能惹怒的就是女人,虽然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把林云渡惹怒过几次了,但这次直觉告诉他,退一步海阔天空……

      “既然你如此不信我,那么……”易千由再次后退一步,接着转身,往敞开的窗口飞奔而去:“我就顺了你的意。”

      翻窗了。

      林云渡深吸了口气,指着已经手搭上窗沿翻身飞下去的黑影骂道:“我就知道你骗我!”骂完立马跑过去,翻窗追上。

      易千由坐在梧桐树下的树坛上,撑着下巴暗自点头道:“说真话不信,顺了她的意她又说我骗她,女人果真奇怪得很。”

      林云渡追上来后坐在易千由身旁,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生怕他待会儿又跑了。

      易千由叹着气挪到梧桐树干旁,倚着树干而坐,左手搭在支起的左腿上,闭目养神。

      林云渡也坐上被梧桐树叶铺满的树坛,盘起双腿手撑着半边脸看他,没有言语。

      一盏茶后,易千由仍旧闭着目,开口问道:“你真的不累?我以为你安静下来了就会睡着了。”

      林云渡听了易千由的话,顿了顿后唇角上扬道:“我觉得看你比睡觉有趣。”

      闭着眼睛的易千由头微微偏了偏,眉头皱起,仿佛在思索着林云渡话里的意思,灵光一闪后睁开眼。
      被……被调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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