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三表姐

11、210 逝世

　　大二那年寒假特别冷。到什么程度呢？用天泽职业高中同学们的话说就是：“周宜贞都穿毛衣了！”
　　“你都穿毛衣了？”蒋斌问到周宜贞面前。
　　这是大二上学期的最后一天。周宜贞一早跑了五公里，此时浑身发热，因此没进教室，站在走廊上靠着栏杆透口气。她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伸出一只手，对着蒋斌勾了勾手指。蒋斌扒拉了下羽绒服的袖子，露出手来，将手上的塑料袋递了过去。
　　周宜贞翻开袋子，是两个鸡蛋和两个包子。
　　“你要噎死我啊？”周宜贞细长的眼睛斜瞪着他。
　　“豆浆卖完了。”蒋斌说着，从背后拿下书包，拉开拉链掏出一盒牛奶，“凑合喝这个吧，就是凉点。”
　　周宜贞于是把塑料袋递回给蒋斌，接过牛奶，插上吸管，有些迫不及待地猛吸几口，这才呼出一口气，眼睛微眯。她穿了件黑色翻绒套头帽衫，因为刚洗过澡，头发有些湿，帽子还戴着。
　　现在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周宜贞撸下帽子，将外套领口微微一拉，给蒋斌看她的毛线鸡心领，又翻起一边袖口给蒋斌看里面只有秋衣袖子。
　　哦，原来穿的是毛背心。
　　蒋斌皱皱眉：“你一女孩子，注意点。”
　　“嗯，我下次来大姨妈时加条秋裤。”周宜贞从善如流。
　　蒋斌简直不知说她什么好。顿了顿，说：“下学期就开始实习了知道不？”
　　“知道啊，周老师叫我们好好考虑。”
　　“那你怎么考虑？”
　　“我？我没考虑呀。”周宜贞答得十分轻松自然。
　　“你！”蒋斌恨铁不成钢，手肘一拐，作势要打她。周宜贞纹丝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
　　蒋斌叹了口气，想了想昨天他老爸说的话，对周宜贞说：“要说这行业，女的也好也不好。好处就是综合素质好的非常稀缺，不好处就是需求也相对少，找个对路子的工作也不是不要挑……”
　　“小斌斌很专业嘛！”周宜贞眯着眼睛笑。
　　“别叫我那个！”蒋斌沉着声音说，又四下打量了下，还好同学都在教室里，周围没人。
　　周宜贞根本不理他，说：“你去找周老师做就业咨询了？还没落下我，够意思！”
　　蒋斌看他一眼：“周老师？这可是蒋校长亲口说的！”
　　周宜贞细长的眼睛瞪大了些，拍拍他胳膊：“哇，你混得可以噻！我都没跟校长讲过话！”
　　蒋斌满头黑线：“混的可以……，这话你也好意思问！”
　　“呃……什么情况？”周宜贞一脸无辜。
　　“我说你是不是就惦记着那个什么小青子了！你到底知道我是谁不？”——是的，这位小斌斌就是大一寒假和陈昊青一起在周宜贞家那位。此时他十分愤怒，声音也大起来。
　　周宜贞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赶紧好声好气地安抚：“你当然是我英俊潇洒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斌斌葛格啦……”
　　“不要叫我那个！不要叫我那个！我到底哪里小了？蒋斌，我叫蒋斌！”蒋斌已经咆哮起来了。
　　“啊哈！”周宜贞虽觉得蒋斌反应大了点，不过蒋斌一向好欺负，她很淡定，“你哪里小不要来问我。”
　　蒋斌无语了。他闭了闭眼，耐下性子引导：“你看，我姓蒋，校长也姓蒋……”
　　说完给个“你懂得”的眼神。
　　“你们姓蒋，那我也不姓汪啊。那么见外！”周宜贞一拍栏杆，“怎么，校长对本家有啥特殊待遇？”
　　“……”蒋斌一下子泄了气，一手扶额，深吸一口气，又认真看住周宜贞，“好吧，简单的说……校长是我爹。”
　　一瞬间的沉默。周宜贞两秒钟不到就反应过来了：“咦？太不够意思了！你怎么从来没说过！揍你！”说着一拳砸在蒋斌肩窝。
　　喂，全班都知道好不好！一年半同学什么都不知道应该是我揍你吧！蒋斌内心在咆哮。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细长的眼睛略略上挑，嘴唇厚实，小麦色肌肤，有些野性的性感。因为晨练过，脸上透着红晕。宽大的帽衫下也能看见胸脯微微地起伏……
　　她似乎在说些什么，但蒋斌什么都没听见。
　　还没回过神来，周宜贞已经凑到他面前：“喂，你发什么呆，听到我说的了吗？再帮我问仔细点。”
　　蒋斌定定神，故作轻松地看着她：“虽然是我爹，但咱们班那么多人，难道我个个去问，我爹个个都解答？”
　　周宜贞说：“我可是你朋友啊。”
　　蒋斌给了个别有深意的眼神：“朋友？我朋友那可多了去了！”
　　周宜贞扬扬眉，回了一个“这也叫事儿”眼神，说：“那你就说我是你女朋友！反正你也没女朋友，不耽误事儿！”
　　蒋斌觉得心猛跳了一下，不错眼地盯住周宜贞。见周宜贞面带得意，琥珀色的眸子毫不回避地看着自己。
　　太坦然了，可见是不喜欢。
　　蒋斌心里苦笑，脸上却是一派淡然：“你别乱支招，我心里有数！工作的事儿肯定给你问清楚了。给我放心！”
　　小贞这才满意地拍了拍他肩头，“都交给你了，小斌……哦，不，蒋斌同学！”也不等他回答，不客气地伸手拿过塑料袋，回头就进了教室。
　　蒋斌看着教室门关上，裹了裹羽绒服。
　　已经一年多了，他们一起学习一起训练一起玩，天天泡在一起，就差没睡一张床了。但这丫头始终把自己当哥们儿。要说自己条件真不差，好赖算个富二代——老爹可不止这一处事业——稍微有点心的女孩子哪个不上赶着呢。
　　可上赶着的他怎么就不喜欢呢？
　　一个字，贱！
　　蒋斌终于叹了口气，正要进教室，忽然兜里手机滴滴作响。他掏出新买的摩托罗拉998，翻开盖子放到耳边：
　　“喂，爸？我这正要上课呢。”
　　那边蒋文武不知讲了些什么，蒋斌吓了一跳：“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好……好……嗯……嗯……知道了。”
　　蒋斌啪地合上电话，转身就要走，忽地顿住，扭头看向教室。
　　很多年后，周宜贞依然对那天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特别清楚。
　　星城没有暖气，但紧闭门窗的教室里二十来人的气息还是将温度捂高了不止一度。周宜贞坐在座位上觉着有些微微发热，她觉着自己的脸大概有些红。她将一盒冷牛奶吸得嗖嗖作响，耳边是同学说话的嗡嗡声。然后，忽然凉风吹过，不少同学都条件反射地“嘶”了一声。她回头，是蒋斌开着门，站在后门口，也没有进来，就这么看着她，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隐隐的怜悯。
　　周宜贞在知道萧爷爷突然离世的消息时，脑子嗡嗡作响，涌出无数个念头：这怎么可能？是怎么一回事？萧爷爷怎么会？
　　蒋斌只听到她喃喃了一句：“萧楠可怎么办……”
　　蒋斌当时就走了，假也没有请。周宜贞却没有——于情于理都轮不到她吧——她照常上课，下课，吃饭，回宿舍。
　　她在宿舍看着外面的天渐渐沉下来，终于还是骑上车到了干休所大院。她从河西一路骑来，寒风凛冽，已将她吹透。她木着身子木着脸直接进了客厅——萧楠家根本没关门——整栋小楼灯火通明，但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顺着走廊走到厨房。厨房方桌旁围坐了一圈人在低声谈论什么，见她进来都看向她。有穿军装的，有穿便装的。有她认识的，有她不认识的。有显然一眼认出了她的萧楠爸爸和蒋校长，有完全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其他人，都微微诧异。当然还有阿姨和蒋斌在锅台边忙碌。
　　但没有萧楠。
　　蒋斌见到她愣住了——白天既然没跟他一起来，蒋斌觉着周宜贞大概只会在追悼会出现了。阿姨却“哎呀”一声，放下手里的杯子，直接攥住她的手往外推。
　　阿姨带着周宜贞在客厅坐下，周宜贞看见她眼睛红红的。阿姨似有很多话要说，但几次张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周宜贞轻声问：“怎么一回事？”
　　这么一问，阿姨找到了话头，周宜贞这才知道萧司令是前一天晚上在酒桌上直接被抬进医院的。从倒下到最后不过四个小时。
　　“突发脑溢血，”阿姨说，“其实不是没有先兆。医务室早就说司令高血压，冬天要更加注意。偏偏快过年了，酒更加多……是我没照顾好司令……”阿姨说着又抽泣起来。
　　周宜贞眼圈也有些红，她问阿姨：“萧楠呢？”
　　阿姨这才抹了抹眼睛，跟周宜贞说：“楠楠在房间。你帮我端杯热牛奶上去给她。”
　　周宜贞犹豫了一下：“她睡了？”
　　阿姨说：“她才睡不着。”又扯着周宜贞小声说：“她都没有哭。”
　　周宜贞端着牛奶上了楼，看见萧楠卧室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光来。她敲了敲门，没有动静。周宜贞于是直接推开了门。
　　萧楠蜷腿坐在床头，双手抱膝。抬头见她进来微微有些讶异，不过也是一闪而过，又低下头去。
　　周宜贞把牛奶放在床头的书桌上，一时不知是站是坐，是留是走。
　　最后还是坐在床沿，又端起牛奶对萧楠说：“趁热喝了吧。”
　　萧楠埋着头轻声说：“不想喝。”
　　周宜贞正要劝说喝了舒服点，萧楠却抬起头来，接过牛奶，一口气喝完了。
　　周宜贞心想：很好，真不愧是萧楠。她正想着怎么劝两句，门口又有敲门声。刚刚周宜贞进来没有关门，是萧楠爸爸站在门口。
　　“楠楠，今晚跟爸爸回家吧。”黄耀祖说得小心翼翼。
　　沉默片刻，萧楠说：“这里就是我家。”
　　黄耀祖叹了口气，说：“那我今天留下来。”
　　萧楠又埋下头去：“不需要。”
　　“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怎么是一个人？阿姨在。”萧楠说。
　　黄耀祖又叹了口气：“我怎么能放心。”
　　萧楠没有立即回答。她又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不是我赶您。您在这里陪我，又有人要来陪您。您让阿姨和让我今晚就收拾客房招待客人？全都不得安生。”
　　黄耀祖神色尴尬，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周宜贞赶紧开口：“有我在这里陪萧楠的，叔叔放心吧。”
　　黄耀祖闭了闭眼，终于还是转身走了，留下一句话：“我明早过来。”
　　他一出门，萧楠吐出一口气，眼泪忽然止不住地往下掉，掉着掉着抽泣了起来。周宜贞终于也忍不住，一把将萧楠揽入怀中。
　　周宜贞的怀抱很温暖，萧楠放开了自己的膝盖，搂住周宜贞的腰，头埋在她胸口，痛哭出声。周宜贞一手揽着萧楠的头，一手扶着她的背，下巴靠在萧楠头顶，眼泪流了下来。
　　两人哭了好一会。周宜贞渐渐止住泪，用手一下下抚摸萧楠的后背，感觉起伏慢慢平顺缓和。周宜贞将萧楠放在床头，看她眼睛红肿，雪白的皮肤满是泪痕。她转身出去找阿姨要热水和毛巾。
　　楼下厨房已经没人，蒋斌也走了。阿姨已经在烧热水。她看到周宜贞，赶紧拉她坐在桌边，十分郑重地说：“小贞，楠楠以后都靠你了！”
　　小贞吓一跳，“哈？”
　　阿姨眼里又涌出泪水：“我们楠楠太可怜…..”
　　小贞有点发懵。阿姨伤心过度糊涂了吧？萧楠是很可怜，但靠谁也轮不到自己吧？不过周宜贞就是周宜贞，她又犯了毛病，马上挺起胸脯：“阿姨放心，大不了萧楠住我家去，多盛一碗饭的事！”
　　“哎呀，你讲到哪里去，萧楠会没饭吃？”
　　“那还有什么问题？”
　　“小贞啊，你知这房子是军区的，爷爷不在了，军区要收回去的。萧楠以后要跟爸爸了。”
　　小贞问：“那又有什么问题？她爸爸难道还不愿意吗？”
　　“哎呀，你又讲到哪里去。当然愿意！但是呢，这不是一口饭一个住处的问题啊。你明白没？”
　　“呃，完全不明白。”
　　“哎呀！”阿姨有点急。再看看小贞，也不过是个孩子，想了想，从头说起：“呐，其实呢，萧楠爷爷和别人做了很多生意的。这些生意另外有一个合伙人一起。但是呢，他在职，不能出面，一直是萧楠爸出面的。爷爷突然去了，那这一摊子怎么办？”
　　“阿姨，你难道是在说……”小贞艰难地想出了一个电视剧里的词，“分家产？”
　　阿姨觉得小贞说得太直白，点了点头，有些讪讪地。
　　“不至于的吧，那是萧楠的亲爸爸！”
　　“哼！”阿姨很不屑，“他也是别人的亲爸爸，还是别人的老公呢！”
　　“阿姨，你想太多！再说了，一个馒头不够分，一锅馒头还不好说？大家商量就好了。亲生的呀，不会到那个地步吧？”
　　“切，年轻人，一个馒头才好分。横切竖切就那么几种分法。一锅才要打架！”
　　“那么多馒头，少一个又不会吃不饱，多一个还怕腐乳吃太多呢！”
　　“哪里又扯到腐乳！”阿姨气地拍一下小贞，“你啊你啊！阿姨我这把年纪什么没见过？说到家产，哪家不要吵几架？吵架就算好了。人家乡下一间祖屋还要打官司打得反目成仇。何况他们家这个……哎，都一样！”
　　小贞问：“那我又能怎么样？”
　　“你要跟萧楠讲，让她多留个心眼。”
　　“那您怎么不说？”
　　“哎呀，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怎么好说……”阿姨扭捏起来。
　　难道我不是外人……小贞很无语。不过她无意在此时与阿姨争论，“我……我找找机会……”
　　阿姨满意了。扒着小贞的耳朵讲萧楠的家事。
　　于是小贞终于知道姐姐的消息还挺靠谱。原来萧楠爸是个农村兵，家里穷没怎么上过学。但人长的机灵，一直是萧爷爷的警卫员。后来就被萧爷爷看中，娶了自己女儿，其实就是入赘。萧楠爸自此一步登天，去军校进修，然后一路升职。后来退役做起了生意。用阿姨的话讲：“本钱是司令的，人脉是司令的，合伙人——就是蒋校长，也是司令的，谁不知道这生意就是司令的。”不过阿姨又说：“也算他醒目，别人不一定做这么好。”
　　小贞听阿姨唠叨了半个晚上，大致拼凑出一个农村娃，本来有个青梅竹马，都要结婚了。结果农村娃突然做了人家上门女婿。谁知农村娃的竹马早就怀孕了，生下个儿子。所以萧楠有个异母哥哥。萧楠妈妈很早病逝，农村娃觉得对不起竹马要再续前缘。司令表示虽然理解但不同意婚事。于是农村娃和竹马以及儿子一起在外住。自己带着外孙女儿。
　　生活就是一盆狗血，小贞一边默默地想，一边拿了脸盆毛巾上去给萧楠。
　　萧楠大概是累狠了，擦了脸稍微收拾一下就睡了。小贞不让阿姨再另外收拾房间，就睡在了萧楠旁边。大灯关了，只留萧楠那侧床头的一盏台灯。萧楠侧着身子，面朝小贞，杯子裹得紧紧的，只露出头来。苍白的小脸藏在阴影里，十分平静，似乎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小贞端详了一下，忍不住抬手碰碰萧楠的睫毛。她似乎感觉到眼睛发痒，眼皮略微颤了颤，又安静下来。
　　小贞以为自己会失眠，谁知很快睡着。只是睡得不实，很多梦。梦里她觉得萧爷爷还在，她不过是放寒假来萧楠家玩。萧楠还是在回廊上等她，她们一起喝浓郁的奶茶。萧楠看上去胖了些，小贞听见自己说：“你气色真好……”
　　小贞睁开眼时，天蒙蒙亮，萧楠已不在床上。她下床推开门，走廊还是漆黑一片。她慢慢穿过长长的走廊，果然萧楠在爷爷的房间里。她坐在爷爷书桌前不知摆弄什么。头发半干披在脑后，身上是一件浴袍。小贞走近些，有淡淡的香波味道。
　　萧楠坐在书桌前，桌上乱七八糟不知堆了多少文件。她拿起一张纸看了看，放在一边，又拿起一张。
　　萧楠听见动静，侧头看见小贞进来，没有说话，又回过头去看文件。小贞不去打扰她，就在她身后站着。
　　“你有什么打算？”过了好一会儿小贞问。
　　萧楠知道她在问什么。她放下手里的文件，转过头去，将手放在小贞搭在椅背上的手上，说：“放心，爷爷的事情一完，我就跟爸爸走。”
　　爷爷不在了，萧楠爸爸大概是要再婚的，萧楠在那样一个家，怕以后是要看人脸色的。
　　小贞全无办法，但她还是说：“没事，有我！”全没来由地大包大揽。
　　萧楠抬头一笑：“谢谢你。”听得出口气十分真诚。
　　小贞微微脸红。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此时只想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能做点什么。
　　小贞一直到追悼会开完都没想起一个人——陈昊青。也不太奇怪，萧楠爸爸出面张罗，场面搞得十分大。流水席都要三个人在门口守着，一个天泽的，一个军区的干事，还有警卫员，不然人都认不全。小贞自然被抓了壮丁，忙得水都没喝几口，以至于和同被抓了壮丁的蒋斌竟然没说上话。小贞是觉着自己算是出了分力，但人都没了，这些场面意义真不大。
　　忙乱中听到萧楠说：“人都没了，搞这些又有什么用……”
　　萧司令去世的消息在星城算件事儿，陈昊青知道了。但萧楠没联系他，他不像小贞可以在干休所刷脸，根本连大院都进不去。在追悼会结束，小贞跟车送萧楠回了家，又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出来，才在干休所门外的墙根下看到了他。
　　小贞看到陈昊青也后知后觉地吓一跳——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呢？出事以来，自己跟着忙来忙去的当然想不起来。可萧楠呢？萧楠怎么没通知他？
　　“到底怎么一回事？”陈昊青大冬天的，在外吹了半天风，瑟缩地裹紧了大衣。
　　“呃……脑梗，突发的。”
　　“怎么会这样？”
　　“人有生老病死，摊上了呗，什么怎么会。”小贞觉得疲倦，并不想说话。
　　“萧楠现在怎么样？”
　　“躺着呢，呃，累的。”
　　“那……我现在去看她？或者……明天？”
　　“你随意……”小贞真的很累，勉强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要走。
　　陈昊青等了这半天，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连忙拦下，笑着说：“找个地方坐坐吧。”
　　小贞没心情去什么地方坐坐。不过毕竟是陈昊青，小贞想了想，把车一停，沿着红墙高瓦下就这么席地坐下了。陈昊青一愣，这才想起小贞一贯做派。笑一笑，挨着她靠墙坐了。
　　小贞三言两语就将爷爷发病去世说了个大概。陈昊青听完直发愣：“就这样？”
　　“对，就这样。就是突然发病。”
　　陈昊青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又不知该问什么？愣了半天才问：“那萧楠的……父亲呢？”
　　“当然来了呀！”小贞不知他的重点。
　　“我是说萧楠以后怎么办？”
　　“呵，这我不知道。”小贞并不多话。
　　“哎……”陈昊青长长叹了口气，仰头看见一枝树丫从墙内探出头来，“太突然了。”
　　“是……”小贞对此很有感触，太突然了，萧楠要怎么办？
　　陈昊青也不看小贞，靠在墙上像是自言自语：“好不真实。前段时间还在商量上门去看爷爷，没想到转眼就……”陈昊青想不出合适的词，“物是人非啊……”
　　物是人非？小贞扭头看他。陈昊青这两年头发略留长了，卡其布裤子，笔挺的大衣，一只耳朵戴了耳钉，气质干净。现在听说女朋友家出事，靠墙看天，眼神忧郁，非常文艺。
　　小贞心里一直在意。她也不知道在意的是陈昊青或是萧楠。这在意是朦胧的好感还是喜欢？反正，她从不正视这种感情——因着萧楠的家事也好，因着他明显对萧楠的好感也好。
　　可现在，小贞看着他，突然觉得他才特别不真实。两人同桌几年混在一处上课下课的相处，他好脾气的笑，他漫不经心的漫画。他侃侃而谈那些她从没听说过的书……她曾经那么喜欢这些。
　　可现在——物是人非？他见过萧爷爷吗？他进过这院子吗？这突然抒的哪门子情？
　　冬日暖阳早早地往下掉，很快照不到墙根。小贞打了个激灵。他们过去的一切突然变得遥远，她想回去睡觉，没工夫跟眼前这个故作忧郁的男孩子磨。
　　小贞觉得很轻松，也不理身后陈昊青还在说什么。起身拍拍屁股，骑上单车就走。一阵寒风吹过，小贞打了个喷嚏。她似乎听见后面陈昊青在说明天再过来，也懒得回头。明天如何她完全不关心。而且不知为何，她十分肯定萧楠和陈昊青这一段肯定是要结束了。想着萧楠以后要面对的事情，她真心觉得萧楠不会有心情跟这个文艺青年对这种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