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未老》见昀

59、鬼王（五）

　　漫天飞雪，空气像刀子一样刮过来，守心脑子里乱哄哄的，只感觉血气不断上涌。

　　他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但好在他总是一眼救能认出丹尘的，他几乎遗忘了丹尘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看见师兄如同以往那样担忧他，下意识的就想笑一笑，安慰他自己没事。

　　结果刚一张口，他就喷出了一口血。

　　丹尘：“......”

　　丹尘脸色僵硬的松开守心的衣领，红衣重新掩盖了心口伤，丹尘冷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亲自来追你？”

　　“为什么让你从十堰逃了出去？为什么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待了这么长时间？我带着黑蛇逃跑时为什么要推开你？”

　　吐出那一口堵了许久的血，守心反而觉得松快了些，也能听清丹尘的话了。

　　守心闭了闭眼：“你退开我，是为了不连累我，是因为你是丹尘。”

　　“我还是晏它，还是鬼□□尘沉声道，“哪怕是现在我也指望你还能记得我从前待你如何，有一天你能回到我身边，要不然如果是我亲自出手，早在十堰的时候你就不可能逃出去，可你居然把骨灰封印在了心脏里，我要是不掏心把它取出来，是不是都对不起你这么大牺牲？！”

　　两个人间的距离其实早就随着丹尘咽气的那一刻化为了鸿沟。

　　只是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只是他们都在潜意识里下意识的维持着曾拥有的过去。

　　而现在，终于分崩离析。

　　守心道：“我知道，我从来没赢过你，现在你更强了。”

　　手一点点攥紧，冰凉的雪在手中凝成冰，又最终化成水，结果反而令手掌心的温度更为滚烫。

　　“所以我不需要别人的保护。”丹尘眼中有红光闪烁，他左手所执的纸伞微微向前倾斜，一字一句道，“蒙昧之时迎晨光，苏醒之刻堕泥沼，都是我情我愿，我用不着别人救。”

　　“......”守心闭上双眼，叹了口气，他凝视着丹尘，道，“我是为了除魔卫道。”

　　我是为了除魔卫道。

　　这句话对于现在的丹尘来说可以说是莫大的讽刺，可丹尘并没有勃然大怒，他微微眯眼，道：“你懂那句话的意思吗？”

　　“以前不懂，现在懂了。”守心缓缓道，“丹尘，放过......放过......你自己吧。”

　　丹尘的思维恍惚了一瞬间。

　　......他有什么可放过自己的？

　　“咳，咳咳咳！”方才的那一口血所带来的清醒仿佛只是回光返照，让守心坚持了那么一会儿，随即他就又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咳出了几口血，心口疼的像是要炸开。

　　其实封印这种东西，往身上做几个都没区别，古往今来这么做的人也不在少数，对人的影响原本不该有那么大的。可守心挑选的地方是心脏，那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封印的东西还是鬼王的骨灰，可想而知那上面到底蕴含着多少滔天的怨气和鬼气，守心能好都怪了。

　　时间太短，守心想适应这种感觉还得要很长一段时间。

　　守心选择的，其实也是对他来讲最稳妥的一个地方，正常人都不可能想到他居然能做出这么疯的事。

　　他这是相当于把自己和丹尘的命同时放到了一处。

　　丹尘的眼神越来越冷，看着伏地吐血的守心，他缓缓抬手。

　　守心突然喊道：“丹尘。”

　　“......什么？”

　　“是我......对不起你。”守心仿佛脱力一般，往后一靠，背部和树木撞击放出“碰”的一声，震的骨头有点发麻，他毫不在意，牵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中已然泪光闪烁，“我对不起你......你恨我也好，想杀我也罢，只要......只要你别在这世界上再消失一回，那就......那就怎么都好，你别再消失了，我害怕......我要疯了......”

　　丹尘手一顿，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师兄，等我长大出人头地了，我来保护你。”

　　下一刻，他仿佛发泄般低呵一声，猛的一把击飞了一个用仙术隐藏起来的道人。

　　“碰！”

　　丹尘这一下力量极大，那道人横飞出去，撞断了两棵树才停下来，口中鲜血横喷。

　　四面八方突然同时出现了许多仙门中人，重重叠叠的把两人围了起来——他们本来都是为了抓守心来的，却没想到撞了天大的狗屎运。

　　总有那么几个老前辈习惯了说大道理磨叽磨叽，今天也不例外，见丹尘冷笑一声，有老道士缕着自己的胡须，皱眉道：“丹尘鬼王，你好重的手，这人并未伤你半分，你却直接将他打成了重伤。”

　　“修仙者要求厉鬼留手本来就不现实，”丹尘嗤笑道，“还是你想求我对你手下留情啊？对你们这帮慨窥我的东西的家伙。”

　　“何必与他废话，这里不是十堰，他没有援手，那个守心看起来也和他是一起的，直接都除掉便是。”有人下了结论，“这可是鬼王啊，若是除掉可是大功一件！”

　　丹尘：“你们敢。”

　　然而这句话提醒了众人——哪怕是杀一辈子的邪祟厉鬼，又怎么比得上一个鬼王？而且丹尘自诞生以来所做之事确实都骇人听闻，他自己亲自出手的战斗却是少之又少。这些仙门弟子原本都是为了抓守心取骨灰来的，说是任务重大，其实也不过是那些真人拉不下这个脸去擒守心这么个小辈，便让他们来罢了，但对他们来说这可是个一飞冲天的好机会。

　　有人跃跃欲试，刚才那人又喊道：“我们这么多人怕什么，他死之前也没比我们大几岁，强多少，怕什么！”

　　众人一想也是，化鬼就真的能提升那么多实力吗？或许是有提升的，可也不可能直接就让人变的无懈可击了。

　　须臾之间，一众仙门弟子把丹尘和守心团团围住，包围圈还在一点点缩小，无数剑影灵符对准着鬼王。

　　可丹尘自始至终就只是好笑的看着他们。

　　守心回复了一些力气，见此情况手立刻摸上了守心剑剑柄。

　　“还用不着你。”丹尘淡漠的踹了守心一脚，守心一愣，下一刻，丹尘袖袍一挥，众人甚至还没有看清他的动作，无数道灰黑色气息尽数爬上了众人身体，被攀附上的地方都传来了犹如被冰粘掉皮肤般的剧痛感，有人定睛一看，发现那竟是还在咯咯笑着同时撕咬他们血肉的恶灵！

　　一时间惨叫声四起，包围圈立刻就散了，这些恶灵源源不断的扑上来，哪怕杀死了也立刻就有另一只补上，众人根本束手无策。

　　丹尘微微侧头，一抬手，掐住了手边最近的那个人的脖子，他笑道：“化鬼会不会变强？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自己体验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守心拄着剑站起身：“放开他！”

　　丹尘一侧身，轻松避开了守心一剑，他讽刺的看着身形摇晃的守心，道：“想救这个还想救那个，注定了你一辈子都是个半吊子，什么都做不到。”

　　“......”守心咬牙道，“半吊子也无所谓，我就是想救就救了，没什么同情心泛滥更没什么滥好人，我想的事情，做就是了！”

　　对了，就是这样，管他娘的呢！

　　“凭什么你想的事情就是对的，凭什么我谁都救就是滥好人，我乐意的事情，我乐意坚信我认为的事情，你听到了吗丹尘？我信你说的话，我他娘的乐意！别以为你比我强你就能否认我和以前的你！哪怕我为此死了，那他娘的也是我心甘情愿！”

　　丹尘睁大双眼，他看着气喘吁吁却还是站了起来的守心，眸子有什么闪了闪，可下一刻，他的神色还是涌上了嘲讽之意。

　　他们一辈子，也就只能这么说话了。

　　丹尘想说些什么，他突然猛的抬头，紧接着闪身离开了原本站着的地方。

　　流星赶月般飞速砸来的蓝色剑气劈在丹尘原本站着的地方，刹那间飞雪四溅，离的最近且没有力气闪开的守心被雪砸了一脸。

　　守心：“......”

　　剑光散去后，那里静静的站了一个蓝衣白发的道人。

　　丹尘面色难看的望着那个周身灵力四溢，逼的他不得不再后退数尺的道人：“予霖真人？久仰啊。”

　　予霖没有回答他，四周哀嚎的仙门弟子一看见他，简直比看到了亲爹还激动：“真人救命啊！”

　　予霖转头看向他们，又冷冷的瞥了一眼丹尘。

　　没等他出手，丹尘自己撤掉了恶灵。丹尘有些拿不准这位的实力，要是其他两个半仙他都有能力一战，胜率也可期待，可就是这位......

　　最终，丹尘幽幽叹了口气，眼神盯着予霖身后的在拍脸上冰雪的守心，嘴里却是对着予霖说话：“为了救这些废物，予霖真人来的很及时啊。”

　　予霖：“鬼王，离开这里。”

　　这句话没有商量的余地，异族之间的领军人物若是需要回转商量那也太可笑了。

　　丹尘现在还不能不顾一切的和半仙打起来。

　　“守心，看好你自己的命，那也是我的，我的百鬼会一直跟着你的，拿捏好你自己的实力，别去做没大脑的事情，这世界上不可能一直都有人护着你。”

　　留下这句话，丹尘走的干净利落。

　　他人听来这句话似乎是在威胁守心，同时也是让守心看好骨灰，可只有守信自己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众仙门弟子伤痕累累的爬起来，有人上来给予霖见礼：“真人，多亏您出手相救。”

　　予霖道：“回去疗伤，此间之事，我来负责。”

　　寥寥几语，干净利落条理分明，众人也都知道予霖真人不是喜欢多言多语的人，也没人会质疑他的决定，顿时都你扶我我扶他的离开了。

　　那个被丹尘掐住脖子的弟子犹豫了一会儿，给守心道了声谢。

　　守心勉强笑了笑，自从丹尘离开后骤然放松下来的心情一松，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后来的事情都是予霖和他讲的——很神奇的一件事，他居然因为这件事认识了予霖真人，并且予霖真人还帮他解决了仙门的通缉，听完了事情过程后也同意接着把丹尘的骨灰放在他这里。

　　予霖真人对他道：“我曾经也经历过类似的事，但我与你不同，那时没有更强的人能来救他们了......可你现在有，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你既已决定以命相互，试一试也无妨。”

　　守心欣慰终于有人愿意相信他之余，也蛮意外的发现予霖真人居然相当的好说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已经变的很熟了。

　　几十年里，守心一人踏遍了三山四海，他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骨灰附着的阴气会招来鬼。

　　几年前，守心听说了予霖那个弟子的事，他虽然知道叶晗这个人的存在，却并不认识他，只是唏嘘英才折剑。

　　他不是什么如同予霖那样的特别厉害的人，只是负担了一条命就已经要死要活了......可他看见段然的时候，忽然就想起来了予霖曾对他说过的话。

　　丹尘，你当年也说错了一些事。

　　他从来就不是个能耀人世的人，应当说没人能以一己之力照亮整个人间，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拼尽他的全力去保护那些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