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未老》见昀

46、惊变（三）

　　五年前，晋军军师姜砚剑走偏锋，在布下了一连串的计谋后，晋军一举突破了郑王薛尘驻扎的长安。

　　这场腥风血雨的叛乱以两年的风雨飘摇而结束，和历史上的战争比起来，时间似乎已经很短了。

　　可只有姜砚知道，赢了这场战争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晋国原本的大军几乎打光了，才终于铺出了一条通往长安的血路。

　　而就算是这样，若非薛尘选择了放弃而不是逃走，这场大战不知还要进行到何时。

　　姜砚驻守后方，攻打长安的大将军是林清禹。

　　等到林清禹终于踏上了丹政殿的三百长阶时，他不得不小心让自己别踩到手底下士兵的尸骨。

　　三百级台阶，攻上去的兵被一个人几乎杀光了——孤身一人的郑王拄着长剑坐在最高的那级台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林清禹，哪怕他身上已经插了至少二十多支箭，变成了一个血人。

　　此时长安已经落进薛尘手里半年了，皇族被他杀了个一干二净，谁也不知道他本人为何还没有登基称帝。

　　林清禹在这个重伤垂死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他握紧手中的陌刀，心跳如擂鼓，那不是恐惧，那是狮子在扑向猎物前的咆哮，他林清禹也并非多冷静的人，若是要死在战场上的话，这个对手相当不错。

　　薛尘看清男人的神色，他微微一笑，道：“林将军啊......姜唤安没来吗？真可惜，我还想在死之前能见一见和我在战场上打了那么长时间，逆境翻盘的两个人都是什么样子的呢。”

　　“你可以去地府等着再见，”面对这个人，林清禹心底不由得烧起怒火，语带讽刺道，“郑王殿下当初率兵出寒阳里，可曾预见了这一天？”

　　薛尘淡淡道：“啊，预见了。”

　　林清禹：“......”

　　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你大老远造反跑出来，把名声抹的漆黑漆黑的，就是为了找死？

　　薛尘道：“然后，死也就不过如此。”

　　薛尘满脸超脱世俗的表情，感觉马上就能立地飞升了，明明才二十四岁的薛尘看起来却比林清禹还沧桑。

　　“早听闻郑王身边有黑鹰暗卫，忠心耿耿，现在却让你一人在此迎敌，”林清禹皱眉道，“他们的忠心也不过如此吗？”

　　薛尘一个人死了还是不够的，当初清江府屠城，五公子叶晗千里从华山赶回，若非被黑鹰偷袭，他一个修仙之人怎会至今生死不明。

　　这也侧面印证了黑鹰到底有多强，不把他们连着郑王一起铲除，着实令人不安。

　　“......”薛尘道，“我还在想晋军为何在某些战场上死了些不必要的牺牲，还疑惑姜唤安那等天纵之才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莫非是你们那侥幸被从长安救走的小主子干的......原来如此，是‘私心’啊。”

　　薛尘的话仿佛一把长剑一举刺穿了林清禹，这个男人敏锐到了可怕的地步，没人能不承认。

　　为将为相者都应以大局为重，私心是最会拖累他们的东西。

　　姜砚那么聪明的人，本该明白公私两分大局为重，林清禹亦然。

　　可那天之后，那个名为仇恨的火焰把姜砚烧成了白衣卿相。

　　林清禹没有阻止他，姜砚本可以一步步慢慢来，用最稳妥的办法把薛尘击败，但他没有。

　　薛尘注视着林清禹，道：“失去了祖父就让他方寸大乱，姜唤安一辈子也只能走到这里了。”

　　“你不该在此时还叫他姜唤安，”林清禹道，“他大概也不在乎究竟能走到什么地方，毕竟心都被戳烂了，若能拖着你还有黑鹰一起下地狱，万劫不复你看他皱一下眉头。”

　　薛尘提剑起身的动作怔了怔，接着他笑了笑，道：“是吗？那是我说错了。林将军，还请你转告他，就说薛尘的话，‘你我皆败者，寒霜笼白衣’。”

　　林清禹不知这是不是在讽刺姜砚：“什么意思？”

　　薛尘因为失血过多，身形晃了晃，他没有回答林清禹，反将长剑抵在了颈间：“黑鹰其实也死的只剩一个人了，但你们要小心，我的兵没有好对付的，逆境翻盘他或许更擅长。”薛尘的声音带着一丝傲然。

　　林清禹提着陌刀冲了上去：“薛尘！”

　　丹政殿地势高，薛尘站在台阶最高处，背后就是无数人争抢了千百年的至尊宝座，可他只是望着茫茫天际，山河万里，道：“再见。”

　　一代霸主说了句再平常不过的遗言，用自己的佩剑干净利落的割下了自己的头。

　　薛尘的佩剑被他遗弃在台阶上，发出了“当啷”一声脆响。

　　后来姜砚听完林清禹的转达，脸色惨白的站了许久，后来的病情可能就是在那天引发的，姜砚咳出了好几口血这才逐渐平复下来。

　　何止败者，他输的一败涂地。

　　薛尘的报复，终于在五年之后走到了他面前。

　　似乎是嫌村里的人太吵，“段然”挥袖一扫，两边的房屋腾的一下子燃起了熊熊烈火，这些可没人能在顾得上他了，全都跑过去救火了。

　　叶唤安看着火光前方的那个人影，道：“黑鹰？段三？”

　　“段然”挑了挑眉。

　　“忠心的狗回来给你主子报仇啊，”叶唤安冷笑道，“那你怎么不随着主子一起下地狱呢？还是有卧薪尝胆的心没同生共死的胆？”

　　借用段然身体的段三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年轻人说话要小心，他的命捏在我手里。”

　　“......不管是妖鬼之术还是什么......”叶唤安沉声道，“把他还给我。”

　　段□□问道：“还给你？可笑。这是我的蛊，当初要不是我，这小子早就死在清江了，你一个根本就没救过他，连身份都没告诉过他的人，有什么资格？”

　　叶唤安道：“我的身份小五想知道我自然会说。你果然是南疆巫蛊师，之前这里出的那些事都是你干的吧。”

　　段三道：“谁知道是不是我干的，你倒不如问问别人。”

　　叶唤安道：“不用问了。”

　　段三看了一眼叶唤安身侧那把银色长剑，道：“听闻五年前姜相殿前叩首，什么都没要，就从缴获的郑军战利品里讨了一把仙剑来，就是这把吧，你不用吗？”段三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般：“哦对了，我这是你心上人的身体啊，真悲哀啊姜相，你到底知不知道早在七年前，你就该放弃相信这个人还活着了。”

　　叶唤安道：“你不知道吗？反派死于话多。”

　　下一刻，叶唤安如离弦之箭般猛的扑向段三，如同一只展翼的鹰，眼前白影划过，段三急忙后退，却在下一瞬间被叶唤安牢牢抓住了右手。

　　但是，也只有一只右手，叶唤安抓了个空。

　　左手的指尖剑抬起，方才装作躲闪不及的段三森然道：“我还害怕没能杀了你你就病死了，姜砚，你就下地狱去后悔吧！”

　　段三等这个机会等了许多年，若非姜砚还会出长安四处走动，他根本没机会找到姜砚的破绽。

　　刹那间鲜血四溅。

　　林清禹惊道：“唤安！”

　　段然的左手，正正穿透了叶唤安的腹部，大片的血色染红了雪白的衣衫，段三心下狂喜，他只需要控制段然抽出手，失血过多就能要了叶唤安的命。

　　然而手没能抽出来，叶唤安突然死死抓住了段然的手腕。

　　他道：“你会演戏，我也不是傻子。”

　　段三：“别开玩笑了，哪有人受了这样的伤还能说出这是计......”

　　“闭嘴，我没有和你说话！”叶唤安每说一个字，就有血迹顺着嘴角流下，他痛的满脸都是冷汗，可就算是这样，叶唤安还是柔声道，“小五，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我是唤安，我是阿砚......”

　　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心神，段三突然发现段然染血的指尖竟在微微颤抖，可他抽不出手，更无法远离叶唤安，只能和他这样僵持下去。

　　“没用的。”段三讽刺的想道，“叶晗永远不可能活过来了，人的心思又怎么敌的过蛊术？”

　　枉他姜砚天纵之才，竟还相信这种鬼话，这又不是话本子。

　　“我来寻你，你记得你还没带我去看华山初雪，所以我来讨债了。”叶唤安拥住了段然，“不光是华山初雪，还有江南新柳，大漠黄沙，你要是跟我说你不记得了，我要生气了。”

　　“我的病其实没怎么犯过，你的心血我没有浪费，我就是太想你了。”

　　他一字一句道：“你的灵力很温暖，一点都不适合杀人，熹微。”

　　不知怎的，段然突然打了一个激灵。

　　借问村外十里处，段三骤然睁开了双眼。

　　他坐在一块巨石上，手中放着一个小木盒，盒子里面的那只蛊虫正仰面抽动着身体，似乎非常痛苦的样子，不一会儿，蛊虫痛苦的尖鸣一声，便再也不动了。

　　段三拿起那只蛊虫，目光阴冷的看了一会儿，声音森然道：“姜砚，我就让你再庆幸一阵，迟早有一天，你必然会体会我那时的痛苦。”

　　村里的人都称呼段三为段老爷子，因为他是段然的“爷爷”，不管是年龄还是外表，看起来都是个带着书生气的清隽老头。

　　可此时此刻，段三的脸上竟连平时的一丝褶皱都无，他目光如鹰，死死的盯着借问村火光的方向，脸色沉的吓人。

　　年轻样貌的段三，若忽视那头掺杂着银丝的黑发看起来也才二十多岁，谁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十分清秀的年轻人就是数年前郑王薛尘手下，大名鼎鼎的黑鹰卫中活下来的最后一人。

　　薛尘死前，对林清禹道：“我的兵没有好对付的，逆境翻盘他更擅长。”

　　这句话在五年后终于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