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太阳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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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诊所的生意一直都处在能混混日子的程度。
建在中立区的这处诊所和普通的那些诊所毫无区别，无论是摊在桌上的散乱的病历单，还是那边书柜上分门别类排列好的专业书籍，甚至是那边简陋的手术台以及放置好的手术工具，怎么看都好像只是个普通的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简陋的诊所。
——但也只是表面上而已。
事实上这里与能拯救生命的地方有着些许的不同。
钥匙插入锁孔中发出轻轻的一声“咔哒”，门随之被轻轻地关上。
这个诊所的主人回来了。
诊所的主人是港口黑手党的医生，能够得到工资并不高，但每日的任务却相当繁重。能在深更半夜回来都算难得的好运气了，平日里至少得到第二天中午才能临时回到这里休息一段时间，然后接着被召去救护伤者。
他在回到诊所的时候果不其然看到了正横卧在沙发上和睡意作斗争的小姑娘。那是在他还当着军医的时候收留的一个遗孤，生得一副讨男人们喜欢的漂亮脸孔却也安安静静不怎么闹事，最关键的是也并不怎么需要他操心。
作为养女是再适合不过了，况且有这么一个养女，有些时候也会方便得多。
养女原来的名字已经被他舍弃了，现在也大多以女儿亦或是爱丽丝这个名字直接称呼她，对此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拒绝的态度。
医生目前还是很享受自己和小姑娘之间这样的关系的。
“林太郎……？”感觉到沙发那端微微陷下去的养女半睁开眼。
“嗯，我回来了。”医生脱去了自己的白大褂随意地搭在了沙发的把手上，坐在了靠近她脚边的位置上，“睡觉的时候记得盖上毯子，不是昨天已经晾干了吗。”
“啊……毯子啊。”她在沙发上挣扎了一会，双手立刻一撑支起了自己的上半身，“不是被拿去裹尸体了吗。”
“哎呀，你瞧我这记性。”
“还有你别靠近我，好臭。”她皱了皱鼻子，把身体缩成了一团往反方向挪动，“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午饭我已经放进微波炉里了，直接加热就可以。”
医生抬起手臂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夏季就这点很麻烦，因为气味经过高温会挥发得更快。血的腥臭味、油污的味道再加上尸油散发出来的难闻味道……一旦混到这里淡淡的消毒水味中，这个气味就变得更加难以名状了。
“好好，我知道了。”医生摊了摊手，“待会过来帮忙吧。”
“我知道了，林太郎。”
养女其实并不怎么爱说话。过来这里的人每每看到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时不时会习惯性地搭讪上那么几句，但又很快因为她的寡言知难而退，当然也不乏有不死心的家伙坚持不懈。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也知道他有个大概十二三岁的女儿，倒是没对这小姑娘起多大兴趣，只是将她划进了港口黑手党的范围内。
——她是森鸥外的软肋，仅此而已。
[02]
像是被烫过般向上卷翘的长长的眼睫毛、有些挺拔的鼻梁、涂上唇彩的双唇、红裙、白袜、漆皮的黑皮鞋。
那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爱丽丝。
他的人形异能与她站在一起更是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画。
将她关闭在这狭小的空间中也未免有些可怜，医生之后便在某天出诊之前，把诊所的钥匙放到了她的手心里，并让她用五指握紧钥匙。
——你也该在太阳下面补充些钙了，小孩子这个年纪正是成长的时候。
他对自己的养女如是说道。
——我还需要长高吗？
她疑惑地偏偏头，眼里满是困惑。
医生摘下了医用手套摸了摸她的头。后来又想了想，双手按在了她的双肩上慢慢蹲下身，在她的脸颊两侧分别留下一吻。
“林太郎？”隐隐察觉到面前的男人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她怯怯出声。
“你想要名字吗？”
之前只叫她女儿或是爱丽丝只是出于这样一个原因：什么事物一旦经由自己认真思考后被冠以自己静心思考过后的名字，自己就会产生难以割舍的感情。
其实人都是这个样子。
而他本来并没有给她起名的打算。
在外人看来相处和睦甚至有些黏黏糊糊的他们父女俩实际上也只是各取所需罢了，名义上的女儿为了求得一个栖身之所活下去，而他只是在有了名义上的女儿后能有那么层遮掩肮脏的白布，好更方便自己的行动而已。
但，就算如此。
就算如此。
他也对自己的养女产生了不该拥有的感情。
医生其实很想拥抱她，用双臂圈住她低下头去与坐在自己腿上的她拥吻，将自己的耳朵贴在她的胸口处好好地聆听她的心跳声。
尽情燃烧绽放的年轻生命过于耀眼了，她甚至并不懂得如何收敛这份光芒。
她虽然寡言却有原则地给予温柔。对于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人，这样的人可是有着相当致命的吸引力啊。
她仰起头看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良久，她轻启红唇：
“Boss在等你过去了，耽搁了时间不太好。”
她的眼底一片宁静，带着一丝几乎不被察觉的慌乱。
“那么我就走了。”随意地揉了揉头发的医生迈开了几步又停住了脚步回望，个头还小的她就在原地目送他，“……爱丽丝。”
“慢走，林太郎。”
她顿了一顿，又补充道。
“等你回来再一起想名字吧。”
但是，两人一起窝在沙发上思索着新名字的夜晚并没有到来。
——他的爱丽丝不见了。
[03]
“啊，如果是小爱丽丝的话也许只是偷偷跑出去玩了喔，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好奇心都旺盛的，森医生习惯了就好。”
她已经失踪了快一周，但是医生并没有动身去寻找她的念头。
她会回来的，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除了这里她什么地方也去不了。
所幸的是伴随着两边叠加在一起的工作量，让他好从那些困扰着自己的不必要的感情之中抽开身，顺势去接着思考自己的计划。
伴随着职位的提升，他回到诊所的时间也越来越往前移了。
而就在今天，匆匆赶回来的医生接见了一位病患。
对方是在这里做过几场手术的面熟家伙，这次又是旧伤口裂开又是在和港口黑手党的厮杀中把自己的身体搞得破破烂烂的，当时又因为离这最近才再度回到了这里求医。手术后需要观察伤口恢复的情况，医生便让他每隔一段时间过来让他检查。
此刻医生就坐在医用椅子上，面对着患者温和地微笑着，但与表面的笑容不相称的却是他弯起的眉眼中涌动着的暗流。
就像股几乎渗不进一丝光芒的深海中的寒流。
“说起来，森医生升职了呢！现在是港口黑手党首领的专属医生了吧？真的是太好了，可喜可贺！这样的话小爱丽丝的生活也总算有保——”
手术刀下一秒竖直地插在了桌面上，连带着薄薄的一纸病历被刀刃一并贯穿。擦拭得锃亮的手术刀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清晰地映出了坐在对面的人惊恐的模样。
医生很快从座位上起身。
“抱歉，让您受到惊吓了，先生。”医生的手握在了手术刀柄上，眼里正泛着片薄薄的水雾，“您也知道我就她一个宝贝女儿跟我相依为命，一想到她失踪了那么久却杳无音信，我实在是安心不了啊……”
悲切的言语再加上医生此时泫然欲泣的表情，对面的男人总算卸下了眼底的防备。
“森医生我理解您的心情……我曾有个和小爱丽丝差不多大的女儿。”男人用手比划了下，“她的五官轮廓也很像小爱丽丝。只是她走得太早了，还没来得及多出去跑一跑就去了天堂。”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啊……是啊，当时给我女儿持刀的医生如果能再可靠些就好了。如果判断得够及时，我的女儿也不至于在手术台上永远地闭上眼睛。”
像是陷入了悲伤的回忆，男人的肩膀遏不住颤抖。也不知那是因悲痛而转变成的愤怒，还是因无法改变女儿惨死的结局而无力。
“说到手术刀……先生您知道吗？手术刀可以创造生命的奇迹。”他一点点地将手术刀拔出，“同时也可以作为杀人工具，结束上一秒依旧鲜活的生命。结果取决于持有者的意识。”
他唇角的弧度缓缓地、但是的确在不断上扬着。
在将手中的手术刀平放在桌面上以后，医生再度戴上了刻着温和笑容的面具。
“您目前的恢复情况我已经了解了。”
“很遗憾，您的恢复状况并不怎么理想。可以的话希望您可以尽快安排出点时间，我会为您再准备一场手术。”
[04]
“主人你可真坏啊。”待男人离去后，一直躲藏在医生背后的幼女模样的人形异能才从他身后走出，“那场手术不就是你主刀的吗？”
“唔，严格意义上也不算是我吧，不能这么说哦。我会哭给你看的。”
“反正就算你哭我也不会给你擦眼泪的啦，谁知道是不是故意挤出来的鳄鱼眼泪。”身着护士装的人形异能移动到了沙发上坐下，摆动着双腿，“反正主人您的女儿也会给您擦眼泪吧。”
“不，我需要纠正你一点——”
他的食指放在了自己人形异能的嘴唇上。
“那个孩子不是我的女儿。”
“——她是我的希望。”
人形异能睁圆了眼睛，似乎并不怎么理解他的话。
医生笑了笑：“不理解也没关系，你只要知道她对我很重要就可以了。对了，你一直以来也没有名字呢，叫什么好呢？”
“什么名字都无所谓，随您喜欢就好。”
“小爱丽丝怎么样？”
“那个是小姐的名字吧！”
人形异能几乎是立刻就从沙发上弹坐了起来。
“唔，小姐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哦。作为她的监护人，我回头去问一下她对这个名字有什么样的看法吧。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爱丽丝了。”
一手按住了下一秒要跳起来打他的人形异能，医生的视线落在了中间被戳破洞的病历单上。
“——就叫那个好了。”
他无声地翕动着唇瓣，将那崭新的名字在心底默念了一遍。
[05]
她在那个男人过世没多久后回来了，依旧还是穿着那身漂亮的红裙。
就像出去郊游回来了一样。
“抱歉……林太郎。”她进门的第一件事却是道歉，将自己的身子不断地往下压低，“因为没能联系到你，所以我擅自跑出去了。”
“——自愿和那个男人一起的吗。”医生给她舀了一碗汤，将碗放到了她的面前。
她的手顿了顿，双手很快摸上了碗边，抿起了自己的双唇：“你很生气。”
医生并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自己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
“他说……他需要我。他知道自己招惹了港口黑手党，肯定活不了多久。”如同做错了事情害怕被父母责骂的孩子般，她放下了筷子，手悄悄地揉上了裙摆，“所以他带我去了他家。”
医生依旧没有说话。
“那位先生什么都没做错……他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和女儿留下回忆。”她的语气有些哽咽，“我看到了他女儿的照片的那一刻，胸口就一直堵着几乎喘不过气……那是林太郎还没改名字前接的最后一场手术中意外死亡的患者吧？”
人形异能，不，现在应该叫爱丽丝了——爱丽丝递给了她一块手帕，在她双手接过后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脊，轻声在她耳边说着“已经没事了”。
“我不会怨恨那场手术，也不会对林太郎做出的决定提出异议。林太郎既然去做这件事一定有它的理由，但是——”她的眼泪滴在了手帕上，“我想着，哪怕这样能够补偿点……能够陪那位先生走过人生最后的时光，对他而言会是种幸福吧。我希望他能平静地闭上眼睛离开。毕竟这个世间充斥着黑暗和谎言……”
她还是第一次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过激，她缓缓地深呼吸，手帕一把抹上了脸擦拭起眼泪。她调整情绪向来很快，转眼间她已经平静了下来。
“林太郎，我想好名字了。”
“嗯，决定了啊。”医生的双手放在了桌上，交叠在一起支起了下巴。
“你不问究竟是什么名字吗？”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是那个名字吧。”医生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语气温和道。
“……明天能和我一起去看看荒木先生的墓吗？他和她的女儿的墓离得很近。”
“嗯，可以哦。是要去献花？”
她点点头。
“唔，我知道了。那就带上小爱丽丝一起去吧。”
“嗯——！”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太阳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