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的小甜饼我都有》大阿哥

2、曙光

　　“张曙光，家长会还是你爷爷来吗？”
　　被问话的男生沉默了一会儿，才低着头应道：“嗯。”
　　“据说你爷爷当年差点上北影读书哎，最后为什么没去上学啊？”
　　张曙光被问得有些烦，他爷爷平时当着他的面吹牛就算了，现在好了，每次家长会都趁自己不在的时候跟周围同学的家长吹嘘，搞得全班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差点上北影的爷爷了。
　　是的，差点。
　　但是张曙光却并不信，他爷爷充其量就是个戏剧爱好者，奶奶又在他两岁的时候去世了，父母从小到大也没见过，还不是他爷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要是他年纪小可能还会被老爷子忽悠到，现在他都高三了，他爷爷竟然依旧想让自己相信他那套说辞。
　　张曙光不高兴地抿了抿唇，觉得有点烦。
　　他所在的班级是个艺术班，几乎大半的学生都想考北影，所以他有个差点上北影的爷爷这件事自然是引起了大家的广泛关注。
　　眼看围着自己的人越来越多，张曙光眉毛一皱，那张还算俊秀的脸上露出一股凶神恶煞的意味。
　　只见他恶声恶气道：“滚滚滚，看猴呢，不想挨揍就离我远点。”
　　此话一出，大家才想起张曙光还有个“校霸”的称号，顿时纷纷作鸟兽散，一个个的老实回到自己座位上不说话了。
　　大家心里却在不屑着，嘁，有什么好拽的，成绩这么差，就算有个差点上北影的爷爷，可还是不是照样考不上北影吗？
　　张曙光看都不看那些人就知道他们在心里怎么说自己呢，他也不在意，本来他走艺体也就是混日子而已。
　　虽然有时候觉得演戏挺有意思的，但是再有意思也没有游戏好玩，张曙光左右看了看，没看见班主任那张扑克脸，心里一松，拎起书包就从后门溜了。
　　然而他才刚翻下学校的围墙，身后就传来一道怒火冲天声音：“张曙光，你个小兔崽子干嘛呢？！”
　　张曙光听到这声音吓得一抖，转过身一看，发现他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下，正双眼冒火地瞪着他呢。
　　不过他只虚了一瞬间，然后直起腰杆，态度非常恶劣，语气吊儿郎当的：“你不看见了吗，逃学去网吧啊。”
　　老爷子听见这话气得嘴唇直哆嗦，当初脱了鞋就要上前抽他。
　　张曙光看他爷爷气得厉害心里一揪，嘴上却道：“你少来烦我，我爹妈都不管我，你每天瞎操心个什么劲儿。”
　　说完他就迅速跑掉了，不知道是怕看见自家爷爷失望的眼神，还是怕他真的不管自己了。
　　张曙光轻车熟路地来到了自己最常去的网吧，开了机子后心不在焉地玩了两局，脑子里总是闪过他爷爷那张怒气冲天的脸。
　　其实他爷爷虽然没说，但是张曙光心里很清楚，他爸妈早就离婚了，而且各自在外面有了新的家庭，他就是个累赘，所以就顺理成章地被甩给了爷爷奶奶带。
　　可惜他奶奶去得早，这些年只有他和爷爷两个人相依为命。
　　他不确定自己父母这些年有没有给爷爷赡养费，但是光看爷爷这些年起早贪黑推着三轮车出去卖早点，他就差不多猜到了他那对所谓的父母是真的没管过他。
　　自此之后，张曙光对他的父母算是彻底死了心。
　　他再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眼巴巴地望着校门希望能有父母来接他了。
　　张曙光觉得自己是个拖累，但是又下不了决心离开爷爷。
　　每次当他想走的时候，他就会想起夜里爷爷一个人那压抑的咳嗽声。
　　算了，要是他真走了，老头子一个人看着也怪可怜的。
　　于是一拖再拖，张曙光就这么混了好几年的日子，混到他也不知道自己每天到底过个什么劲儿，更不清楚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要说真有未来的话，张曙光忍不住嘲讽地勾了勾唇，北影算不算？
　　那个他爷爷念叨了大半辈子的学校？
　　呵，说出去只怕会被人笑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张曙光甩了甩脑袋，将脑子里有的没的都清空，专心打起了游戏，却没看到他裤兜里静了音的手机一直亮个不停的来电显示。
　　等到他打到半夜，肚子饿了准备点个外卖的时候，这才看见十几个未接来电。
　　张曙光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颤着手指回拨了过去，那边很快接通，是一个女人带着责备的声音：“是张大山的孙子吗，张大山今天下午被一辆货车撞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你是怎么当人孙子的，爷爷出了这么大的事，结果半天不接电话。”
　　张曙光浑身一冷，只感觉喧闹的网吧里顿时只剩下自己，他紧紧攥着手机，急忙问：“我爷爷怎么样了？”
　　女人气头过了，语气稍微好了点，用着冷静客观的话陈述着老人的病情：“老爷子有严重的心梗，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虽然今天下午犯病被抢救回来了，但是为了老人的身体健康，建议你还是尽快联系其他家人为老爷子预约手术。”
　　“那费用……”
　　“十万左右吧，不过要是老人有医保的话，报销了后也就五六万。”
　　张曙光问了医院地址之后，向女人道了谢，然后先是跑回家把老爷子的存折翻出来，看见那上面八万多的存款后心里一喜，虽然老爷子舍不得钱没有办医保，但是剩下一万多他还是可以凑一凑的。
　　而且他不是还有个爹吗，对方怎么着也会多少出一点吧。
　　只要凑够了钱，他爷爷就会没事的。
　　张曙光这么想着，当即从爷爷的电话簿上翻出了那个男人的电话，然后给这个生了自己却从没管过自己的人打了电话。
　　电话打了很久都没人接，张曙光有些失落，但是一想到没准由于时间太晚，对方明天就接电话了呢，他心里就又燃起一丝希望。
　　他连夜收拾了一些衣物赶去医院，医院里只有几个值班护士，张曙光急急忙忙问了病房号，然后赶到病房门前时却又踌躇了一下，有点不敢进去。
　　他知道爷爷心梗犯了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巨大的愧疚感在这时冲他袭来，但是一想到爷爷还被货车撞了，张曙光抹了把眼睛，一咬牙轻手轻脚进去了。
　　里面的病人都睡着了，他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爷爷。
　　看着老爷子胳膊上缠着的纱布，张曙光眼睛一红，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仔细打量了一下老人，并没有发现其他的严重的伤后这才松了口气。
　　老爷子睁开眼，看见旁边站着的少年后叹了口气，小声道：“你个小兔崽子，东西放下赶紧回家睡觉去，马上就要高考了，明天你给我好好上学去。”
　　张曙光眨眨眼睛，把眼眶里的眼泪眨开，昏暗中扯了扯唇角，露出个难看又勉强的笑：“爷爷我错了，我明天请一天假照顾你吧。”
　　老爷子却是倔强得很：“我明天就出院了，你别想借着这个机会不上学，不就是蹭了一下吗，多大点事，人司机都付了医药费了，用不着你操心。”
　　“可是……”
　　“可是什么？”老爷子不明所以。
　　张曙光紧抿着唇，没告诉老爷子手术的事，也没跟他争，而是难得服软道：“那您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明天说什么也不能让老爷子出院。
　　张曙光出了病房，并没回家，而是缩着手脚在医院的走廊里凑合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回了趟家，笨手笨脚地照着网上搜的菜谱熬了一锅鸡汤，装在老爷子平时给自己带午饭的保温桶里，又背上书包假装出一副自己要上学的样子去了医院。
　　看着老爷子喝下两碗鸡汤后，张曙光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刚想接过小桌上的汤碗，就听见老爷子来了句：“这鸡汤你自己煮的？”
　　张曙光脸红了下，顾左右而言其他：“怎么了？难喝啊？”
　　“没有，”老爷子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子，笑了，脸上的皱纹全部挤了在一起：“就是觉得我孙子一夜之间懂事了，真乖。”
　　张曙光最听不得这种话了，手忙脚乱地收拾了桌子，干巴巴地说了句“我上学去了”，然后就火急火燎地出了病房了。
　　老爷子久久地看着自家孙子离去的方向出着神，最后在周围人的夸赞声中笑得一脸得意：“那是，我孙子将来可是要考北影的孩子，能不优秀吗？你们知道北影吗，好多大明星都是从那出来的，我孙子将来……”
　　张曙光无奈地听着自家爷爷又在里面吹嘘，这次没有厌烦的感觉，反而觉得如此鲜活的爷爷是上天的恩赐。
　　张曙光又给那个号码打了几十次，结果一次都没人接，他的心渐渐凉了下去，最后趁爷爷睡着的时候用他的手机打了一次。
　　这次电话接通了，里面传来一个轻佻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喂？爸你打电话干嘛，上次管你借五万块你死活不给，怎么，这次想通了终于决定把钱借给亲儿子而不是留给你那个孙子了？”
　　张曙光听着这话久久没出声，手背却因为极度的压抑上面青筋暴起，最后他忍了忍，才压制着怒气道：“爷爷生病了，心梗，要做心脏搭桥手术，还差一万四，你……”
　　张曙光话还没说完，对面就挂了电话，之后他再打那人就再也没接过了。
　　他一拳狠狠砸在墙上，顾不上手上传来的钻心的疼痛，眼里一片茫然，要是那个男人也不管他们，那爷爷该怎么办？
　　老爷子在医院里多住了一天，第三天死活要出院，张曙光拦不住，只能先让人回家然后再想办法把人骗到医院做手术。
　　但是老爷子很精明，回去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的存折被动过了，当场黑了脸色对张曙光说：“这是老头子我的命根子，没有我的准许谁都不准动知道吗？”
　　张曙光犹豫了许久，最后决定说实话：“爷爷，你得做个小手术，这钱该用就得用，不然你存着有什么意思？”
　　老头子没理他，把存折贴身装衣兜里后看也不看他说：“什么小手术，老头子我身体好着呢，用不着，你听好了，这钱我有用，你一个子儿都不能动！”
　　张曙光眼睛红了，似是非常不能理解老头子的想法：“再不做手术命都快没了，攥着这点钱有意思吗你，我在这跟你摊牌吧，这钱全拿去做手术都还不够呢，你最好收拾收拾回医院去，早做手术病好的概率更大一些。”
　　老爷子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听了脸色都没变，依旧固执己见：“我说了不能动就不能动。”
　　张曙光气绝，但又不敢对老爷子说重话气着他，抹了把眼睛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独自一人在街上晃荡了许久，最后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学校门口。
　　他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要高考了，但是爷爷的病又耽搁不得，张曙光想着，反正他都是混日子，倒不如直接辍学一边打工挣医药费一边照顾爷爷。
　　越想越觉得可行，但是张曙光最后却没能走上这条路。
　　原因是两周后他爷爷再次病发，医生下了最后通牒，再不做手术可能下次病发他们就救不回来了。
　　张曙光坐在爷爷病床前，好不容易等老爷子醒了，他的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一个劲儿地往外冒。
　　“没出息，哭什么。”老爷子用着气音说，声音很虚弱，张曙光哭得止也止不住，只能低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着说：“爷爷你就把存折给我吧，我们做手术好不好，做完手术就好了，没钱就没钱吧，大不了我不上学了，我已经成年了，可以出去打工了，我已经能养活咱们两个了，我们做手术吧，好不好啊爷爷？”
　　老爷子听见他要辍学的话罕见地没有骂他，而是眼神平静地看着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孙子，眼底深处藏着深深的不舍，只见他语气和缓道：“好孩子，爷爷知道你孝顺，好，咱们做手术，不要哭了，明天我就把存折还有密码给你。”
　　张曙光听见这话惊喜地抬头，少年偏黑的皮肤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水：“真的？”
　　“真的。”老爷子笑了，眼睛一顺不顺地看着他，“我明天早上想喝之前的鸡汤，你今晚回去就炖吧，小火闷一个晚上，第二天鸡汤的味道才香。”
　　“嗯嗯好，我这就回去煮，爷爷你还想吃什么？”
　　“没有了，回去吧孩子。”
　　张曙光回去了，正当他打着瞌睡守着灶台上的鸡汤时，手机的电话铃声让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喂……”
　　张曙光手机摔在地上了也没感觉，他一路狂奔到医院，结果只来得及看见已经被罩上了白布的老人。
　　“老人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抢救了，他吞食了大量的安眠药，同时被发现的还有老人家枕头旁的一封信，应该是留给你的，请节哀。”
　　护士说完就退到一边，看着泪流满面的少年，尽管已经见多了这种场面，但是心里还是有些酸涩，她是知道这对爷孙的感情有多好的，现在唯一的亲人也去世了，这个少年日后的生活估计也不会好到哪去。
　　“爷爷……”张曙光看着老人安详的面孔，眼泪一滴滴地砸在老人身上的白布上，他泣不成声地看着老人，最后忍不住抱着老人嚎啕大哭起来，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昨天明明还好好的，爷爷明明是答应了做手术的，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离他而去了？
　　张曙光在医院里浑浑噩噩地呆了一整天，半夜的时候他麻木的眼神动了动，手指僵硬地打开了那封信，里面的字不多，但是张曙光看过后已经流干的眼泪却再次流了出来。
　　曙光：
　　爷爷走了，不要难过，爷爷活了这一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有你这么个孙子。
　　爷爷希望你能继续念下去，存折里的钱都是爷爷留给你念大学的，不喜欢北影也没关系，爷爷知道把自己的遗憾强加在你身上不对，所以大学你自己选你喜欢的去上吧，不要勉强自己。
　　爷爷的乖孙啊，爷爷也舍不得你，但是爷爷不得不这么做，原谅爷爷的不告而别，爷爷希望你的未来能像你的名字一样充满希望。
　　曙光，这个名字是爷爷给你取的，它代表着你是爷爷这平凡普通的一生中唯一可以窥见的曙光啊。
　　所以孩子啊，你未来的路还很长，不要为爷爷的死一直过意不去，爷爷希望将来能看到一个快乐的、生活无忧的你，这就是爷爷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曙光，我的孩子……
　　——
　　张曙光死死捏着信，眼眶通红，他把脸紧紧埋在膝盖里，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爷爷，我是您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