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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元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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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元春在家族中崛起之时,黛玉还只是梳着柔顺的公主头和宝玉一块手拉手去上学的年纪。她只记得彼时贾家上下都笼罩在一派愁云惨雾之中,连素日安闲如贾母,也被她和宝玉悄悄地撞见长吁短叹过几回。
“我听鸳鸯她们私底下议论,好像是大伯为了买古董逼死了人命,受害者家属告到了上面,给和咱们家不对付的别家拿住了把柄。”宝玉暗暗地对她说道,说着说着便苦笑了起来,“一饮一啄皆是前定,依我说,如果这是报应,那它早就该来了。”
“你说得对,如果真相真是这样,那还受害者一个交代是必不可少的。”黛玉坐在长椅上,探手抚摸着一旁花圃里新绽的胭粉色的花蕾,“我虽然还小,可有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你们家早就……纵没有这一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的。”
再怎么明白报应有常、多行不义必自毙,可当两个孩子还是这座注定沉没的冰山上的依附者的时候,所有的正义感也只是幼稚而可笑的双标行为。宝玉呼出一口气,揽住了她的肩膀,摇一摇,笑出了声:“我们都是跟着祖母的,凭他怎么着,缺不了咱俩的。”见黛玉红着脸要推他,便自觉地放开了手,侧耳听着春晖满园间的莺啼虫鸣,忽而长长地叹了一声,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为难与懊恼都化作叹息声抛得远远的,“真想快点长大。”
我也想……黛玉抿紧了小嘴,靠上了椅背,合住眼帘,试图沉浸自己在花香鸟语中。只有长大、成人、自立,才有权力和能力去脱离、去切割。
好想快点长大啊……
无论如何,对于两只无民事行为能力的小不点来说,所有的愤慨与困扰都无碍大局。贾家上下依旧在四处奔走中焦头烂额着,他们产业庞大,可到了赦、政这一代,多半靠的还是上辈拼下来的底子而惯性维持出了欣欣向荣的局面,实则在同层次中的竞争力已渐渐靠后。察觉到贾家的后劲不足,竞争对手早就瞄上了这块肥肉,眼见得贾赦用昏招将把柄自己递了出去,谁肯放过这等天赐良机?群狼一拥而上的撕咬,便是猛虎也只能落得个被分食殆尽的下场,何况贾家的体量早已江河日下?
除非它能找到一座分量足够的靠山——它还真的找到了这样一座靠山。
那年蓝星秘书长来金陵大学做演讲,接待员突然染病,临时抓了学生会的一位各项能力皆拿得出的女孩上去做接待,谁知一来二去,居然让她与蓝星秘书长有了一段情缘。那女孩便是贾元春,当年不过是一名大三的学生。
有第一执政官站台,贾家一时风头无量,别说是小小的人命案子,就是公然独立建国也有把握被压下去。那几年,贾家打着大小姐的旗号捞了不少好处,即使是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嘲笑他们走裙带关系,也被全族得意洋洋的默认为酸葡萄心理——纵使花无百日红,贾元春在得宠数年后便与情夫感情渐淡,因着名声不佳,在对方任期结束后更是远走外星,此后除了贾母的葬礼有出席之外,逢年过节也再不回来,竟似是整个家族都没有了这个人一般。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宝玉与贾元春同母所生,小时候初认得的字、背会的书,都有大半是出自贾元春亲自教授,与这位长姐的感情最是稠密。贾元春因攀上高官而风头正劲的那几年,他为她心疼得几度落泪;而事后远走的漫长年岁,他是除了王夫人外始终与她保持着亲密联系的亲人,始终在人前维护着她的尊严。
如果说世间能有人把贾元春搬回来,那么除了王夫人外,也只有宝玉。是以宝玉死讯传出后,贾元春会回来,此事黛玉并不意外,她意外的是贾元春居然会回来得如此之快。毕竟她目前所定居的星球离蓝星已无法用简单的一个“远”字来概括。
这位贾家大小姐在安慰丧子的母亲这件事上展现出了与回来同样的效率,待一行人来到王夫人的住处时,一位身着黑色长裙的女士已坐在会客厅喝着茶,双腿随意的蜷曲着,被鱼尾裙包裹出轻盈流动的曲线,整个人像极了身裹海藻与珠贝坐在星光下聆听海天吟唱的美人鱼。听到脚步声,她抬起脸朝她们看来,遮眼的黑色细纱下,色泽冷淡的嘴唇轻轻开合:“你们来啦?坐吧。”
王熙凤看了眼楼上王夫人的卧房:“姑妈她……”
“刚刚睡下。”贾元春把茶杯搁在茶托上,腕上深蓝的晶镯随之稍稍滑落,她的眼睛隔着黑纱盯着宝钗,没分半个眼神给其他三个女人,“宝钗,我有话想跟你谈。”她强调道,“只和你谈一谈。”
饶是宝钗平日里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眼下在对方的气场下,也不由现出几分弱态。王熙凤作为王夫人一派,自然是唯贾元春马首是瞻,探春更是瑟缩了一下。黛玉瞥了探春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一个是宝玉最敬爱的长姐,一个是宝玉的未亡人,她们之间有私房话要讲,确实没有她这个外人插嘴的余地。
眼望着两道同样婀娜的背影走开,王熙凤还有诸多事务缠身,留下探春相陪后也走开了。黛玉打量着探春坐立不安的模样,不由心生怜悯,亲手为她斟了杯茶:“你太紧张了,放松会儿吧,这两天要忙的事会很多,你可不能撑不住。”
探春捧着杯子,素日徘徊在眉梢眼角的神采都黯淡了:“林姐姐,我真怕……”真怕什么,她未说出,但黛玉已了然于心。
在静室落座后,元春开门见山:“第一桩事,外头那些谣诼秽语我没兴趣,但宝玉葬礼在即,容不得那些话来污损你们的名声,你要是办不得,就由我来。”
宝钗摇头:“是我昨晚失神过度,忽略了。我会让他们闭嘴的。”
元春点点头:“第二桩,妈很伤心,我很费了一番功夫才劝她吃下安眠药。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不让她松了这口怨气,她此后的日子都没法好过。”
约莫是一夜未眠,令宝钗的神思木讷了不少,听了她的话,她居然未能第一时间会意:“可警方已经确认,宝玉确实是因为意外才……”
“这没有分别。”元春打断了她的话,“不管是什么缘故,眼下妈都需要一个交代。”她拂了拂遮眼的黑纱,冷色的嘴唇终于上扬出一个薄寒的弧度,“明确了这一点,谁渔翁得利就算谁的。这件事由我来做,不过我在蓝星人手不多,需要你借我些人。”
宝钗略一踌躇:“三妹妹那里……”
“她向来聪明,”元春道,“所以她最好一直聪明下去。”
“我想说的就是这两件事,等下你再帮我把林丫头叫进来。”
在接到宝玉溺水而死的消息时,贾政差点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年分两地而居,要说贾政对这个儿子有多深的舐犊之情,绝对是假的,可对任何一个自诩重情重义守规则的传统中年男人而言,婚生子、还是仅有的婚生子,心理地位到底是不一样的。
短暂的悲痛之后,现实的考量迅速冲淡了单薄的哀意——宝玉没了,儿媳腹中还没成型的两个胚胎性别未知,那谁来继承他这一支的香火?
长女贾元春、三女贾探春直接被贾政从候选人名单里叉了出去。随着生产力的极度解放,人类活动所涉及的范围越来越是广袤无垠,旧时代因女性外嫁而径直将其归为“外姓人”的观念早已无存,但建立在父系传承的姓氏、宗法制度依旧在某些群体上残留着一丝浑浊的气味。显然,贾家即是其中之一。
贾元春、贾探春不是不好,甚至于前者的优秀颖慧自小到大都是家族之中鳌头独占的存在,可她依旧被排除在重要节日的祭祀之外,何况是后者。而更重要的是,在面对长女的时候,饶是贾政向来自行其是惯了,说起话来也有些气短——她是他的心病。
言归正传,宝玉没了,谁能做他的继承人?贾政寻思着,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正津津有味的读着《民法典》的赵环,神态温和。这才是承了他的血统与父爱的儿子,虽说小时候行为乖张了些,资质也不如宝玉□□,可近来也是刻苦于学、懂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