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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遥逍】我意逍遥(短篇完结) ...

  •   逍遥二仙年轻那会儿有个极不靠谱的约定:若是过了不惑之年都还单着没人要,便凑合着搭伙过一辈子。

      这个约定订立的具体日期非常明确,就是黛绮丝和韩千叶成亲那晚;订立地点也很明确,就是黛绮丝和韩千叶拜堂的大殿屋顶。

      那晚之后发生了很多大事,阳教主失踪,黛绮丝夫妇出逃,右使也不见人影,明教大乱,且一乱就乱了二十多年。

      于是逍遥二仙这个多少有点儿抽筋冒傻气的约定就在这一团乱中被请去了各自心灵的边缘,默默沉寂了许多年。

      后来杨左使遇见纪晓芙那会儿,终于觉得生命里有点儿好事发生了,内心是九成九欢喜外加一分对兄弟的歉意:不好意思了弟,哥没找着你倒是先找着你嫂子了,等哥先把日子过了再找着你再帮你也找个好的。

      结果春宵一度,人姑娘把他扔下了。难受是真难受,伤心是真伤心,难受伤心之余还有点儿若有若无的迁怒懊恼:当初怎么就昏了头嘴贱跟范遥那个愣头青订了这种不吉利的倒霉约定!

      再后来,生命里的好事儿越来越少,少到杨逍翻遍心中每一个角落,怅然发现,只有这个约定能让他在夜深人静时躺在屋顶忘了疲累忘了烦恼忘了伤心,紧紧抓着心底里那一点点怎么也不愿放弃的希望,浅酌一杯,对月一笑。

      再再后来,光明顶险遭灭顶之灾,张小教主横空出世,逍遥二仙终于见了面。

      范右使圆满完成了从“半仙”到“半鬼”的塌方式转变,并成功震撼了明教所有教众,旁的先不说,单是激发出来的各种情绪都不下两位数。只有杨逍反应平平,只略略表示了一点感慨,然后就该怎么还怎么。

      杨左使这个反应,说实话也不算出格,但范右使这心里就是不太踏实,觉得太平淡了。杨逍他最是了解,这要搁二十多年前,他要敢自毁容颜跑去当什么卧底还不跟人商量,那杨左使要么跟他恩断义绝从此形同陌路,要么上来拳脚相加打到他灵魂出窍再和他恩断义绝从此形同陌路。

      总之不可能这么心平气和。

      范右使自己都知道,这种时候他家左使越是心平气和,越是不正常。

      十之八九是要憋大招!

      憋大招也得受着,事儿太多,没那么多空闲细思量。

      而且范右使私下里琢磨着,就先干完大事吧,干完大事再说。到时哪怕给跪了呢,只要他家左使高兴,什么大招狠招绝招他都接着。

      杨逍倒是丝毫不觉得自己不正常,反而觉得自己真挺有个当哥的样儿的,不但一点儿黑账没翻,一点儿范右使的后腿没拖面子没削,而且还拉着范右使喝了半宿的酒。没菜,只有酒,喝到了三更天,醉意开始上脑,从前的感觉也逐渐回笼。

      星海摇曳,惠风和畅,逍遥二仙肩挨着肩躺在屋顶,你一言我一语各自说离别后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

      听到范右使说自己自打从光明顶追着成昆跑下山一单就是几十年,杨逍这心里莫名还舒服起来,嘴角一勾多少带点儿炫耀:哥比你好点儿。哥有过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女人,还有个全天下最好的闺女。

      范遥也不见多羡慕,他觉得自己有自己的闪光点:我心里没女人,身边也没闺女,但是我看遍了天下所有武功秘籍,包括教主练的九阳功。虽然我懒得都学全,但现在跟你打,也能让你双手外带一条腿。

      杨逍斜睨一眼讽刺他:打架靠单腿蹦?睡觉能不能单腿站着睡?那敢问令师高姓大名?是个丹顶鹤啊还是个大白鹅啊?

      范右使眉毛乱跳,到底让他一句话激出了沉寂二十多年的愣头青本性,空酒坛一甩,抬手劈过去,然后哥儿俩就一边斗嘴一边笑闹地打了一场。

      但杨逍没想到,他真没打过范遥。

      范遥也没想到,他居然打伤了杨逍。

      可能范右使武功真的高到了天际,也可能杨左使脚下的瓦片不太结实,还可能有些范遥压根想也想不到的其它原因在里头,总之范右使打得兴起随手一指龙爪手劈出去,杨逍居然慢了半步没躲开,让这一指结结实实点在心口。

      范遥惊得酒气变作一身冷汗消散个干净,但指已经点上去了撤也撤不回来,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杨逍身形一顿,一口血吐出来,身体后仰一脚踩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就往下摔。

      范右使直接跳过害怕这一环节,鬼影一般闪过去把人抱住凌空虚步直奔他家小医仙教主的住处找人救命,一路快得路过的青翼蝠王看见个残影都以为是大半夜闹了鬼。

      杨逍醒过来都是一天后了。

      范遥耷拉着脑袋坐在床前:哥,我错了。

      杨逍盯着床顶出神半天,最后甩出一句:你怎么不打死我算了。

      范遥咕咚一声就跪下了:哥你别吓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你之前伤了。我知道你生我气呢,我再也不敢了。以后不管干什么我都和你报备,不对,以后你说什么我再做什么,后半辈子我就在你眼前,我一步都不离开你。我对天发誓,你要是不点头,我连茅厕我都不去。

      杨逍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许久才疲累至极地叹了一声:起来吧,我这还有口气儿,暂时用不着你这么大的孝子守灵。

      范遥赶紧起来扑棱扑棱衣摆坐到床沿上去掰杨逍的手,杨逍身体太虚使不上劲儿,也掰不过他,索性放手,撑着床沿借着范遥的扶持半坐起身,也懒得再去压抑情绪,况且压也压不住。

      盯着范遥那毁得厉害的左脸,杨逍就那么一直出神,看得范右使心里七上八下想找点话题缓解一下尴尬了,终于喟叹一声开了金口:你们一个个儿的,不是走了,就是死了,要么就丢了,要么就嫁了,我哪个都留不住。这么多年我都没想明白,我欠你们什么?我欠老天什么?你们合起伙儿来往我心上捅刀子还不让我死。我疼了二十多年,我就这么一颗心,你们那么多把刀,我不知道我有多少血可流,我不知道哪天才是个尽头。晓芙她说走就走了我想问都没机会,不悔她想嫁就嫁了我根本就不敢问,现在范遥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欠了你们什么?

      杨逍这一连串的话出口,情绪就再难平复。范遥这嗓子也紧得不行,盯着杨逍血红的眼角哽咽半天,颤着手在杨逍鬓边摩挲:你不欠,你谁都不欠,是我们欠你的。求你了哥,你别这么苦,也别伤心。你伤心也行,你罚我,你别为难自己,行么?

      杨逍没回答他,回答不了。他情绪本来就一直压抑着,压了这么多年,这时候又重伤在身,见了范遥的面就怎么也压不住了。这一爆发起来,喉头又开始发腥发甜,眼前忽然一阵模糊,一手下意识撑着床柱,倾身一口血又溅了一地。

      范右使一头红不红黄不黄的毛发立刻全都炸起!上去抱着杨逍点穴送气,一边抬袖子给人擦唇上的血,一边急得语无伦次:哥你能不能别激动?你激动你骂我打我都行,你别折腾你自己。我知道我都知道,晓芙嫂子心狠,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没了;你闺女少不经事,非得嫁个你最不待见的;我就是个愣头青,年轻时做事冲动也不是一回两回,现在真的改了很多哥你相信我,你跟我们计较什么啊?你这样我都快疼死了你知道吗?

      心脉无力,真气不畅,杨逍疼得一身冷汗,说话几乎都出不来声儿:我都没疼死,你这大智大勇六亲不认的范大右使死给谁看?要死你怎么不早死?你二十年前死了,我要为你掉一滴眼泪我就不得好死!也是,反正我也得不了什么好死,随它去吧。你不是二十多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吗?好,咱俩换换,我今天告诉你,你不死,我死!我一定死在你前头,也让你尝尝我这近二十多年过的是什么滋味儿的日子!

      范遥一连听了这么多个“死”字,想去捂杨逍的嘴又怕伤着他,抱着杨逍的手也不敢松开,怕一松开人就真没了。正跟那不知所措,张小教主进来给他解了围。

      然后张小教主也吓丢了半条命,并且难得发了飙:杨伯伯你这……范右使,我不是交代了绝不能让他激动吗?他心脉这些年一直不太好,你那一指差点儿把他心脉彻底点断了,现在你多说句话刺激狠了没准儿我师父活过来都救不了他。你就不能心疼心疼他么?就算不心疼,你也不能刺激他啊!

      跟在他身后的周颠也有点儿看不过眼:不是,范右使,你这是毁容连脑子也毁了吧?你知道他最近伤过多少回么?单是幻阴指他都中了两回,要没有教主,他人早就没了。好么,你这一回来就一指龙爪手,怎么的?显你会的多啊?会的多你去抗元战场耍威风也别拿左使练手啊。别看我周颠成天跟他置气耍嘴,实话告诉你,左使他要真有个好歹,不止我周颠,我们五散人,连带鹰王蝠王他们都得找你拼命!

      范遥一时百口莫辩,也懒得去辩,一颗心都在杨逍身上悬着。可谁也没想到杨逍先不干了,抬手一道气劲挥出去愣是直接掀翻周颠,声音虚弱但气势凶残:你闭嘴!我告诉你周颠,我家阿遥我可以说,你不行!我再听见你说他,拼了这条命我也先弄死你!不光你,谁都没资格说他,否则——

      张无忌一看他那个气息不继摇摇欲坠的样儿,赶紧截住他的话,九阳真气大甩卖一样往人体内送:不说!谁也不说!谁敢再说范右使一个字,我就以教主的身份将他开出明教永不续用。杨伯伯我求你了,你消消气行吗?你好好静养行吗?你,你对自己下手轻点儿行吗?

      张小教主眼眶都湿了,看出来是真着急真心疼了。可杨逍没接他的话,他实在是力竭,刚才那一下完全是凭本能挥出,这会儿别说接话了,他连接真气的劲儿都没有。

      范遥紧紧抱着虽然没晕过去但其实还不如晕了舒服的杨逍,只觉灵魂有一处不停翻搅着,眼里血丝渐渐凝聚,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凄入肝脾,疼得他撕心裂肺!

      自打冲范遥发作了这一回,可能心事吐出去了压力骤减人也轻松了不少,加上九阳神功到底有效,接下来的几天,杨逍伤愈的速度倒是快了起来,并且心绪也渐渐平和,再没爆发过,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干练、疏淡。

      范遥却一直没敢松懈,倒是不折不扣践行了之前的承诺,一步不离地跟着杨逍,连睡觉都硬要挤在一张床上。

      杨逍也不赶他,主要还是没空儿,破事儿太多,不处理不行。

      这一处理就是许多天。不过张小教主渐渐开始接触教务,又有范遥帮着,杨逍能轻松些。但也没轻松几天,因为张小教主这个倒霉的孝顺孩子打算去接他义父回中土。

      推己及人,杨逍也没阻拦。

      去就去吧,难道还能拦着人父子相聚么?

      张无忌一走,教中只留下逍遥二仙处理总坛分舵各项事务。白眉鹰王父子自打光明顶大战之后便大局意识熊熊燃烧,一听说了这情况,快马加鞭回来帮忙。

      可即便这样,还是累得杨逍病了一场。

      每每回想起杨逍发病那天,范遥都想自己先死一死。

      明教几大巨头跟那研究作战计划,杨左使站那正准备往舆图上作标注,毛笔还没落下,动作忽然顿住了。众人正纳闷着,就见几滴殷红的血“啪嗒啪嗒”突兀地落在作战图上。

      房间里猛然一静,所有人脑子里一片空白。杨逍一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握笔的手一松,毛笔滑落,手下意识在桌案上撑了一把,终究双眼一闭,软软倒下。

      站在他正后方的殷野王下意识伸手一接,无意间碰着杨逍的手,只觉满手湿凉尽是冷汗。

      刚拿了最新战报进门的范右使当场把信纸扔了一天一地,抢过去把殷野王挤出老远,自己把人抱住,眼泪终于落下: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我真错了,你就算罚我也别这么罚啊。

      鹰王蝠王当场就毛了,四只手到处翻,一边翻一边嘀咕:哭丧哭得太早了吧?都这时候了还在这废话连篇,绝对是毁容的时候没掌握好火候,把脑子也烧坏了。

      两位法王嘟囔着终于找出张无忌走前给的药瓶,鹰王倒是真狠实,倒出一整瓶就要往杨逍嘴里塞,被殷野王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爹,吃多了会死人的。

      俩人这才反应过来,数出两粒递给范遥让人喂给杨逍,然后鹰王找出药方赶紧去张罗熬药,蝠王把他这辈子所有的功力都凝到腿上,双蹄翻飞把山下所有的大夫一网打尽掳回光明顶。

      胡医仙不在了,张小医仙又去了冰火岛,找来的大夫把完脉都只有一个结论:

      思虑过甚,心力交瘁。

      治疗方案也给了,非常简短,就俩字儿:静养!

      说白了,就是累的,累了太多年,伤了太多次,集中爆发了。要是有条件就赶紧躺下歇着,好医好药好生伺候,养好了不耽误长命百岁;要是没条件,再累几个月也行,直接准备准备入土为安。

      这把明教几个高层吓得,凝聚力一口气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光明右使、白眉鹰王、青翼蝠王、五散人紧急召开专题会议,议题一共三个:

      不许让左使再过问教中事务!

      不许让左使再操心抗元战事!

      不许以任何理由任何借口任何原因让左使产生着急上火生气发怒等各种负面情绪!

      议题一经提出,迅速全票通过,决议以正式文书形式下发到全教各个分舵,确保人人知晓,个个遵行。

      整个过程充分展现了明教上下高度的贯彻力、执行力、落实力和向心力。

      杨左使要是这会儿能来参会,绝对会安慰到死而无憾,含笑九泉。

      可是他来不了,他不但参不了会,他连床都起不来。

      杨逍这一病,整病了好几个月,直到张无忌等人从灵蛇岛归来。

      养病期间,杨左使闲得出奇,全教上下说不打搅还真是没人打搅,唯一天天来请示的事儿就一件:“左使中午想吃什么”“左使晚上想吃什么”“左使明早想吃什么”。

      问得左使深觉自己已经不再是左使,而是明教打算养来过冬的储备粮。

      范遥从他倒下那一刻就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陪他喝药,陪他弹琴,陪他下棋,陪他解闷,陪他戒酒……

      总之不管干什么,范右使就是不离杨左使视线。

      杨逍一开始不太适应,突然闲下来,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有那么点儿无聊。不过范右使总能找点儿事儿让他少无聊些,而且有件事儿他还特别坚持。

      杨逍倒下之后的最初几天,基本都是躺着过的。等人养得能四处溜达了,范遥挑了个月也不黑风也不高的晚上,往那一坐,犹豫半天下定决心开口:哥,我看你这几天无聊,不如我背佛经给你听吧。

      杨逍一听就是一皱眉,奇怪地瞥他一眼,沉默片刻,在范遥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起身往床边走,径自摘了挂在床边的龙泉宝剑,回来往桌上一拍:来吧。

      范遥迷茫:来什么?

      杨逍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明白了,我自己来。

      说着“刷”一下抽出宝剑,反手就往那一头青丝上招呼。

      范遥一个虎扑上去把人按住,烧坏的嗓子愣是拔出了鸡打鸣儿的高音儿:哥你干吗?

      杨逍面无表情:了却三千烦恼丝,遂了你的大愿。

      大愿大愿!大愿个蹄子!

      范遥抢下宝剑冲门外就喊:赛克里!赛克里!死到哪儿去了?!

      门外赛克里颠颠儿跑进来:这儿呢这儿呢!

      范遥把宝剑归鞘扔给他:出去找个没人能找着的地方挖坑埋了!

      杨逍半垂的眼皮儿跳了一跳,范右使慌忙改口:不是,出去找个风水最旺的地方打板儿把它供起来!

      诗仙李白的佩剑,还是他找来送给他家左使的生辰礼,真要埋了,他哥能跟他拼命!

      赛克里连声称诺托着宝剑出门跑没了影,范遥过去关门倒茶递点心坐下一气呵成。

      杨逍左臂支在桌上,左手撑着额角盯着那杯茶,右手中指无名指小指轮流在桌上随意敲打几下,不咸不淡开口:大夫说,我喝不了酒,也喝不了茶。

      范右使再次用行动力诠释了“一气呵成”这个词儿有多么言简意赅。

      抢杯,提壶,出门,换水,进门,换杯,倒水,坐下。

      杨左使心里默数才到五。

      范右使重新坐下,重提旧话:我背佛经给你听吧。

      杨逍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去,站起来宽衣解带,只穿着一身纯白素纱中衣,随意往摇椅上一躺,眼睛一闭:背吧。

      权当催眠曲儿听了。

      范遥也无所谓,拿了薄毯给人盖上,挪凳子坐过去,想了想,伸手握住杨逍左手,开口慢慢背他的经文。

      杨逍自觉也算涉猎广泛,起码儒释道三家的经典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聊个三五个时辰的,但范遥背的这篇,他还真就没听过。

      不过没听过便没听过,他也懒得去问,就拿来当催眠曲儿那么听了,听着听着,觉得挺有意思,但架不住范遥声音故意放得更低,慢慢的,也就真睡了。

      范遥却没因为杨逍入睡便中断诵经,不但如此,他手上动作也没停,一缕真气自左手游丝一般缓缓滑进杨逍体内,在经脉间流转滋润,一直到整本经书全都背完。

      声音虽然停下,范右使目光却没断开,一直停留在杨逍平静安稳的睡颜上,浑不理会内心深处那个藏着约定的角落,正有一颗种子悄悄发芽,并迅速疯狂增长。

      杨左使养了近三个月的病,范右使背了两个多月的经。

      病养好了,经也烂熟于心,而且——

      杨逍抱着双臂冲刚刚被他无意间挥袖带起的气劲炸平了的整座假山抬了抬下巴:解释解释吧。

      范遥四下里看看,搓着手过来:就是——

      杨逍眯眼挑眉:就是?

      范遥破罐破摔:《易筋经》。

      杨逍再次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去:你背了两本。

      范遥放弃抵抗:还有……《洗髓经》。

      杨逍点点头,挑眉示意他继续。

      范遥干脆竹筒倒豆子:你知道我过目不忘的。我听那王保保说过,这《易筋经》和《洗髓经》其实是成昆从少林偷来的,不过他自己练不成,干脆拿去献给汝阳王。汝阳王全家没一个有慧根的,这《易筋经》扔又舍不得扔,只好放进仓库吃灰。我反正也是闲着,一看是本没读过的秘籍,干脆就拿来读读。然后我就发现了一件事,《易筋经》名满天下是有它的道理的,而成昆他们学不会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它的修习秘诀在于勘破“我相”与“人相”,你得达到“心无所住”的境界才成。说得简单点儿呢,就是心中不能存修习武功的念头,否则你越是想学,越是不解,自然永远也学不会,更别提有什么进境。我那时卧底在汝阳王府,哪有什么学武的心思,从头到尾也只当它是一本经书来读,我怎么知道读完了就会练成,况且少林我也不怎么待见,这功夫练成之后我便从来也不用它。

      杨逍听得面无表情:你不待见少林,我便待见吗?

      武林三大宗派,少林武当峨眉,武当原本在他心里形象还成,自从有了殷梨亭那茬儿,三大门派现在有一个算一个,在他心里都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

      范遥随手往杨逍腕上一搭,语气也变得轻松:待见不待见且放在一边,起码还算有用。我摸着你的心脉已经好了许多,这功夫练了虽说达不到脱胎换骨的地步,但洗经伐髓的功效还是有的。我也不求别的,只想把你这一身伤病去了。我这满脑袋武学秘籍,除了那《九阳功》,数这本最对你的症。《九阳功》不是全本,我怕练了也不解决问题,就挑了这两本。我又怕你因为生我的气不肯修练,便夜夜背给你听。以你的悟性,以《易筋经》的玄妙,我再用内劲助你开拓经脉疏导内息,我琢磨着,就算在睡梦中,你这功夫有个两三月的也该练成了。哥你说我是不是挺厉害的?

      杨逍非常给他面子地点点头:厉害,着实厉害。但是我有个当不当问都非要问且你必须答的事儿求教:你这么厉害,那天为什么不用《易筋经》打我呢?这功夫如此了得,不拿来打死我实在是可惜了,你说是吧?

      范遥一瞬间僵硬,嘴巴开开合合,愣是一个字儿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杨逍施施然从他身边走过去,好心情地喊那个叫赛克里的开饭。

      范右使脑袋再次耷拉成斗败的公鸡,拖着脚步了无生趣往前院挪,边挪边在心里祈祷:哥我错了,真的。我不该伤你,不该诓你,不该放弃坦白从宽的机会。看在我态度这么诚恳的份上,哥你大人大量,看往事咱们能不能尽快如烟?

      范右使挪到餐厅,餐厅已经摆菜开饭。

      杨逍家教礼仪极好,除非喝酒,否则绝对食不言寝不语。赶上他这几个月养病戒酒,每日三餐全都有专人按时按点儿精烹细调,所以满桌山珍海味,却是人手一碗白米饭,酒是一滴也不见,倒是把几个明教高层吃得红光满面胖了不少。

      殷天正年纪大倒是无所谓,就当养生了,周颠他们这些个平时就爱喝几口的就有点儿食不知味。

      不喝点儿酒他不尽兴啊!连说话都觉得底气不足。

      但是谁都不敢在饭桌上提这事儿,怕杨左使犯戒进而犯病,怕范右使发疯进而发狂。

      杨逍自己吃得并不多,只是看到中意的菜便随手夹一筷子给范遥,别人都没意见,就是周颠一个人跟那冒酸水。倒不是他对逍遥二仙中的哪一个有什么超越友谊的想法儿,主要杨左使夹给范右使的菜,九成都是他想下手却被抢了先的。

      然后你还不能和他理论,你一理论气着他,所有人都奔你使劲。

      不能喝酒还抢他菜然后他还不能发作!

      你说气人不气人!

      周颠吃得不开心,干脆撂下筷子咕咚咕咚喝茶水,喝了一肚子,发现居然没一个过来关心他,反倒个个儿都劝杨左使吃点这个,用点那个。

      周颠就更不开心,喝水愣是喝出了滚水锅沸腾的动静儿。

      杨逍头也不抬,伸筷夹了一块菌子,停在半空慢条斯理开口:菜不合胃口?还是那天打你那一下记了仇?要是前者,叫厨房照着你的口味重新做一桌;若是后者——

      他把夹起来的菌子放到范遥的白饭上,左手拉住领口稍稍扯开一点露出半截锁骨:我就坐这儿,剑在阿遥那儿,你随便扎,扎到解气为止。

      桌上只静了一息,随后啪啪啪响起数个筷子拍在桌上的声音,寒气自四面八方袭来,周颠猛一个激灵,抬头一看,满桌子除了杨左使嘴角还有点儿弧度,其余人个个对他怒目而视。

      不惹左使会死啊?不气左使会死啊?顺着左使会死啊?!

      可怜周颠深呼吸十几次,最终一口怨气散了个干净,端起碗闷头猛扒白饭。

      惹不起,气不起,只能顺着!

      认栽!

      晚饭后,范右使在周颠房间的房顶上找到还在灌茶水的周颠,一只酒坛扔过去:馋了几个月了吧?

      周颠接过酒坛却放在一边,自顾自再灌一口酒葫芦里的茶水,瞄了一眼范遥:我这辈子都不喝酒了。

      范遥大奇,坐到他旁边追问:你不喝酒?你怎么可能不喝酒?

      周颠冷哼一声,斜眼不屑地瞄范遥,瞄了一会儿,忽然讽刺一笑,语带玩味:我有时候真挺同情你的。从前谁都知道你和杨逍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可是你偏偏是全明教这二十多年来对他了解最少,帮助最少,关心也最少的那个。我承认,我周颠是个混人,我误会过他,痛恨过他,还跟他唱反调儿气过他伤过他,但是我告诉你范遥,我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了。自打六大派围剿光明顶,自打他替我们五散人和蝠王挡了成昆的幻阴指,我周颠嘴上虽然不说,却打心底里想拍死我自己。我总说他是自己想当教主才导致了明教内斗,但是打心底里,我知道不怨他,明教内斗原因都在我们身上,可我就是不跟他说。我没脸说,也不敢说。范遥,你所作所为,我周颠也是打心底里佩服的,但是你没有他苦,没有他累,没像他那样熬了二十多年的心血还得受那些年的气。你知道我们几个,包括鹰王和蝠王,为什么这么顺着他怕他生气怕他出事吗?因为他当初差点就死在光明顶的密道里了!你没听错,就是六大派卷土重来那会儿,教主带我们进密道躲避,他之前受了两记幻阴指啊,我们居然没一个人想起来,他自己也不说,进了密道突然就倒了。我当时就在他旁边,瞪眼听他一字一句跟教主交代教中事务,那个场面,那个场面我告诉你那根本就不是交代事务,那特么就是交代遗言!交代完了他眼睛就闭上了,脉也停了,气息也断了,他闺女哭得不成样子。我周颠这些年从没这么怕一个人闭上眼就再不睁开过,可是那回我怕了。教主当时还带着伤,可硬是顶着给他输了七天七夜真气,才生生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你知道在场所有人当时是什么心情吗?别人我不清楚,但我告诉你,我想死,我想拿我的命去换他的!可是我不告诉他!我凭什么告诉他!这么多年,他一句好听的都没说过!光明顶上,他为了明教大局,跟蝠王都低声下气,跟鹰王道歉言和,你范遥一走二十多年回来就把他打成重伤,他居然因为我说你几句就冲我发狠,我凭什么要和他说?我就不告诉他!就不告诉他我其实想跟他道歉,想和他握手言和把臂痛饮,想让他别记我的旧怨!可是我没你运气好,没你在他心里的地位高,但是我不稀罕,我就不跟他说,我看他能把我怎么地!

      周颠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呼一声站起来,摔了酒葫芦,踢翻了酒坛子,跳下房檐踹开门进去,咣当一声关上,进屋接着砸东西发泄,留范右使一个人在屋顶傻呆呆坐了半宿,直到已经不太习惯一个人睡的杨左使找了过来。

      一个房上一个地上,杨逍仰头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最终决定,与其等他家傻右使恢复正常,不如自己回去失眠。

      但是他转了身却没走成,因为范右使从房上飘下来揽住他的腰直接又带着他飞跃几个院子,回了杨逍住的别院,进门关门,回身把人抱在怀里不说话。

      杨逍闭了闭眼,叹气:行了,不记你仇。

      遇上这么一个货,想记都记不成。

      下不去这个狠心,没那闲功夫再自己为难自己。

      范遥用手背悄悄抹了抹眼睛。

      杨逍感觉到了,却没戳破,只浅浅打个呵欠:你伤感完了么?我能睡了么?

      范遥放开他,一双眼睛水汽氤氲,手却执着拉着杨逍的手不放:当年那个约定,你还记得么?

      杨逍偏头挑起一边唇角,继而低头玩味地笑笑:要没有那个约定在,坐忘峰上早给你立坟头儿了。

      范遥这嗓子又开始堵,好容易压下去,深吸一口气,拉着杨逍坐到床上:我心里没别人,就你一个。你心里女人只有一个,我知道是晓芙嫂子,男人却是没有的,我也知道。

      杨逍睡意有点上来了,干脆顺势往床上一躺,扯过被子闭上眼:你要再绕弯子,就滚去和周颠睡。

      范遥憋了许久,终于憋出个直得不能再直的办法——

      俯身在杨逍薄薄的唇上吻了一下。

      然后就没了,他抻得太久,杨逍又太困倦,睡着了。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若不想让它成,你就拖着,三拖两拖必定也就黄了;可你若想让它成,那就必须出手如电,让它想黄都没机会。

      拼的就是执行力!

      范右使不到二十岁就当了光明右使,他会不懂这个道理吗?

      他当然懂,所以他就没给杨左使机会,所以他狠狠心到底是摇醒了杨左使,并且一鼓作气,把当年那个约定,变成了铁板钉钉的既成事实。

      隔天也是巧了,张无忌风尘仆仆归来,左看右看没见到杨逍,心里咯噔一声,攥住范右使的手臂颤声询问:杨伯伯呢?他怎么样了?难道——

      张小教主面如土色,范大右使却抽回手冲自家教主行了个礼,温声道歉:劳教主挂怀,左使好好的,是昨晚范遥孟浪,累着他了。

      ……

      ……

      ……

      一院子人形雕像戳了半柱香,半柱香过后,鞋子、刀子、佛珠、酒葫芦齐飞,目标明确,都是那个低调做事、高调宣扬的范大右使。

      这时候就显出范右使确实牛掰来了,潇潇洒洒错步拧身,什么也没挨着,油皮儿都没蹭上,恨得满院子人牙根痒痒。

      只有周颠嗤笑一声,回身往院门槛上一坐,仰头看那蓝天白云晴空万里,放眼望那青山秀水大好风光。

      东海奇景,西海群峰,龙吟虎啸,仙人常驻,这便是他存身寄命的光明顶。

      而光明顶生机勃勃的春天,迟了近三十年,终是姗姗而来。

      尾声:

      逍遥二仙没办婚礼,但注定会白头偕老,天长地久。

      张小教主办了个婚礼,但却一拍两散,情仇调转,混乱收场。

      所以有些约定其实不是约定,是命定。命定逍遥二仙合该圆满,命定张小教主情路颠簸。

      命定那些挑大梁的人,就得过那沟沟坎坎。

      残元要抗,峨眉要顶,狮王要救,三渡要战。

      教主替左使挡鞭,左使替右使挡鞭,右使替教主挡鞭。

      三渡神僧气得想破口大骂:你们仨不好自己顾自己吗?这样画圈儿有什么意思?

      范右使用实际行动告诉这老哥儿仨:当然有意思!

      情趣!

      吐点血踉跄两步,明教上下齐齐来扶,范右使目标明确,就靠着他家左使跟那虚弱。

      左使心明眼亮:张嘴。

      右使僵了一僵,照办。

      左使捏着右使下巴看两眼,哼笑:馋咬舌头瘦咬腮,看来回去得给右使大人补补才是。

      范右使无言半晌,推开扶着自己的兄弟们,上去搂住自家左使:我又错了。

      杨左使回眸浅笑:都是哥玩儿剩下的,你以为你晓芙嫂子是怎么被哥套住的?

      范右使扼腕:失算。

      杨逍倚着他,信步下山:也不算,多少还是有点儿心疼。

      范遥手臂搂得更紧,只觉纵有千言万语,说不清心中这情有多深,爱有多重。

      谁管它天命还是约定。

      便舍了孤身对月,便抛却潇洒独行。

      随它桑田沧海,任它乾坤颠倒。

      得你真心,拥你入怀,我心如饴,我意逍遥。

      小小番外:

      逍遥二仙归隐前夜,范右使突然笑眯眯找到赛克里谈心谈话:听说你给他下过西域断魂散?

      赛克里羞惭低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是。我误会了杨左使,害他中了毒。

      范遥点点头,从地上拎起一个足有二斤重的纸包扔在石桌上:西域断魂散,吃了吧,吃完我帮你逼毒,保证你性命无忧健康长寿。

      赛克里顿时泪流满面:范右使——

      范右使笑得执着。

      杨左使这会儿溜溜达达经过,看到桌上那个纸包,过去拎起来轻嗅:哦,西域断魂散,这个我吃过。

      赛克里扑通跪下,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杨左使瞅瞅范右使,一双眼睛里波光潋滟,瞅得范右使哀叹一声,拎过那二斤西域断魂散,牵过杨左使的手,回屋,关门!

      赛克里抽搭许久,哭累了就地躺倒,做了一宿噩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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