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游戏制作人》荒熊

4、第三章

　　林梦华正在名为“云竹”的游轮甲板上眺望夕阳西下的海景。

　　乘“云竹”从上海吴淞客运码头到普陀山需要一个晚上的行程。船体是中等大小的游轮，装修还保留着早期改装时陈旧而朴素的中式风格。虽然邱一凡订的是顶级豪华双人间，但是舱体内残留着一股消毒水、铁锈和油漆的味道。有些发霉的纯木地板搭配着撞色格子花纹的床铺被褥，呈现出时间流淌异常缓慢的奇妙格调。

　　刚才开船的时候，邱一凡还开玩笑地说他们是不是应该唱一首土嗨的南屏晚钟，或是涛声依旧。

　　林梦华难得问邱一凡要了一支万宝路抽起来。海平面上悠悠扬扬地响起马达声和浪涛拍打游轮的声音。鸟儿在天际一闪而过，留下了辽远而深邃的啼鸣。

　　林梦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抽烟了，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也没有让他养成抽烟的习惯。而在如释重负之后，他才会偶尔显现自己的小资格调。他缓缓地吐出烟圈，将视线转到海平面更深更模糊的远方。

　　顶层的甲板上有稀稀落落的人群在聊天和拍照，邱一凡似乎早就约了别人而下到底层的船舱。林梦华一个人站在高处，反问自己为什么会跟着邱一凡来这趟朝圣之旅。

　　应该是三天前在东门“招财宴”醉到断片的后遗症。被邱一凡送回家以后，一早醒来一边吐一边接到对方的电话说已经订好了来普陀的船票，也不记得出于什么理由头脑一热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虽然是很难订到的豪华船票，但为什么不订三小时的快艇，而是需要开一晚上的游轮？拿邱一凡的话来说，就是“别问，问就是需要多些时间来增进感情。”

　　老同学很懂他，知道他需要有山有水的地方来治愈心灵，不过林梦华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还不至于被区区离职这点小事给打倒。

　　他抽完烟，开始观察起甲板上的游客。来普陀的有纯粹旅游的家庭，有祈求行运的商人，也有披着袈裟的僧侣。而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跟着邱一凡来这里。

　　在甲板上无所事事地溜达了一圈以后，林梦华下到一楼客舱的小卖部点了啤酒和小吃。邱一凡在客舱另一头和人聊天，没有停止的迹象，林梦华不知道对方是谁，也没有过去打扰，拿着食物独自回到双人间。

　　还没有到入睡的时刻，他打开电视机，让晚间的国产肥皂剧伴随游轮的颠簸催促自己入眠。许多年的熬夜习惯让他在这个时间点异常清醒，但是此时不打开工作站笔记本，没有繁重的工作压力在身，林梦华忽然感到了一丝空虚。他打开啤酒，企图用酒精使自己快速进入梦乡，灵感却突如其来地爆发了。

　　——这里是一个密闭的海上移动空间。刑警特里斯坦和搭档加布里埃尔正乔装打扮潜入船舱追踪一名在逃的连环杀人案嫌疑人。特里斯坦和加布里埃尔的关系很像《冥王星计划》里海默山警署的便衣警察赛多克和法医兰迪。不过，他们不像《冥王星计划》的主角们有那么多顶尖的伙伴和帮手，来抵御从地球偷渡来冥王星的逃犯、当地□□的恶霸和外星入侵者。

　　特里斯坦和加布里埃尔只有两个人，被困在了这个不知道要航向何方的恐怖游轮上。为了抓住嫌疑人，他们似乎要解开一道接着一道的难题，以及警惕与盘问陌生的水手和游客们。

　　除了面对这些棘手的专业问题，他们也发现这艘游轮里还有许多未曾打开的神秘房间。等到他们想尽一切办法知晓了这些房间的秘密后，他们的游轮又面临着海上突如其来的洗礼。

　　船长早就被杀了，罗盘的指针疯狂旋转着失去了方向，航线在电闪雷鸣当中朝着漆黑的海面偏移着。从窗口遥望波涛汹涌的另一端，似乎有竖满尖利枝桠的海盗桅杆在狂风中摇摆与前进——

　　林梦华喝了一口啤酒。这显然不能做成一个塔防类游戏。这个游戏充满了随机和变数。玩家的每一个决定都影响着下一步剧情的展开。如果玩家的步骤全都是按部就班的，系统就会主动丢给他们一个类似海啸的大麻烦，使得玩家不得不去面对天灾。

　　玩家只能选择行动力和冒险精神较强的特里斯坦开始游戏，途中是否要听从保守但思维缜密的加布里埃尔的建议，则需要玩家自己做出选择。开发者可以在中间插入若干个有趣的剧情结点，给予解决问题的玩家相应的奖励。这是此类游戏最大的魅力。

　　也不知道打开笔记本编了多久，邱一凡回来了。房间的电源不知道何时被切断了，黑沉沉的船舱内笔记本的蓝光照亮了林梦华的脸，差点儿吓到邱一凡。

　　“……你还真是工作狂啊，都说了不要带工作站来度假。”邱一凡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来。

　　林梦华丢过去一袋零食，头也不抬地说道：“都谈完了？你身上连点油烟味儿都没有。”

　　邱一凡耸了耸肩：“除非真的谈客户，不然我也不怎么抽烟。”

　　邱一凡脱了外套，朝着乡土撞色花格子床铺纵身一跃，发出别扭的叹息声：“是一个美国硅谷回来的朋友的朋友，主要是做顾问，引擎开发专利申请的顾问，顺便做做消费者市场调研和大数据统计，大学是隔壁省Z大社会系的。简单讲，和《冥王星计划》的运营有点近水楼台的关系。这次在旅游途中遇见是真的机缘巧合。”

　　林梦华轻轻地“呵”了一声，问道：“他爱吃舟山海鲜吗？”

　　邱一凡摇摇头，疑惑地举起零食袋：“我怎么知道，不过这是啥？”

　　“小时候的味道。”

　　“麻辣尤鱼浪味仙，’鱿’字还写错了，这也太重口味了吧。”邱一凡盯着零食袋，嘴上明明很嫌弃，还是吭哧吭哧地打开包装袋吃起来：“我不吃这船上的东西，这里的自来水都有一股鱼腥味，喝完水我都没办法和你接吻了。”

　　林梦华白了邱一凡一眼，“啪”地合上了笔记本，躺下身盖好花被子道：“睡觉。”

　　邱一凡“咔嚓咔嚓”吃零食的声音在黑暗的房间里不停地响着，一边吃一边从齿缝里吐出含混不清的句子：“他说认识你，硅谷的很多工作室成员都喜欢《冥王星计划》的创意，他们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美国的奇客论坛里还把你写的数值代码拆包分析过其中的逻辑。”

　　林梦华翻了一个身，本能地伸手看了看表。午夜一点二十，他冷言冷语的习惯上来了：“你讲鬼故事呢，这么大体量的游戏能被拆包破解，说明程序封包技术不行。”

　　无时无刻都在旁敲侧击嘲讽程东的林梦华让邱一凡笑出声来。

　　“别说气话了。传统塔防游戏被模仿和抄袭也不是难事，只不过是大洋彼岸的工作室瞧不瞧得上的问题。”

　　林梦华嗤笑，邱一凡停下吃零食，感受了一下船舱的晃动程度。

　　“在船上能睡得舒服吗？”

　　“马马虎虎。”

　　海浪一阵接着一阵在窗外拍打船舱。隔着窗子能听见辽远而寂静的的海面上有别的游轮的汽笛声幽幽地传过来。邱一凡也躺了下来，嘟哝道：“到了岛上就是大床房了，再忍忍吧。”

　　虽说是豪华客舱，但也并非如五星级酒店的标准客房那般宽敞。船舱内开着暖气，能感受到对方沉着的呼吸和身体在被褥上摩擦的声音。

　　邱一凡想象着将林梦华抱在怀里，亲吻他的发丝和耳根，感受他沐浴后温暖肌肤的清香，聆听他被抚摸后发出的呻/吟，有些心痒难挠。

　　一个身心健全的成年男人，怀着炽热的爱意和难耐的欲/火，和对方孤男寡男地共处一室，这怎么看都是个甜蜜的陷阱。

　　林梦华的声音不偏不倚地打破了这种静谧。

　　“听说东魔的工作邮箱快炸了。项目的，我的，还有你的。”

　　邱一凡的想象被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嘴里只留下了刚刚吃完的零食的苦涩味：“如果你不想看邮件，我帮你看也行。HR还没有解除我俩的权限。”

　　“那不必了。没用的邮件直接设置成垃圾广告屏蔽。”

　　林梦华机械地说着，邱一凡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很感谢你即便放弃了东魔，也没有放弃我。所以你有什么需要的，我都会帮你。”

　　“你得说服我，不是因为我俩青梅竹马的关系。”

　　“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了，”林梦华一字一句，说得十分真挚，“这会让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失去准确的判断力。”

　　邱一凡思考了一会儿没出声。黑暗中能看见打火机点燃万宝路的萤萤烛光。薄荷清新的烟草味在狭小的房间内弥漫开来。

　　“你是真的完全不给对方余地，不管是竞争对手，还是我。”邱一凡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来，疲倦的声音仿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

　　“像是一个从事游戏运营多年的老狐狸会说的话。”

　　邱一凡熄灭了烟蒂，他被林梦华的绝情压垮了。“你知道我有多爱你”的话如鲠在喉，想不出正确的表达方法。

　　浓重的夜色在窗外漫无边际地延伸，一如颠簸的航行一般烦闷无趣。时间、地点和行动方式都不对，邱一凡愤愤不平地反省着自己的攻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