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游戏制作人》荒熊

2、第一章

　　林梦华抱着笔记本电脑在车站等公交，邱一凡开着迈巴赫靠边停下，按响喇叭招呼他上车。

　　“我送你回去。”邱一凡一边探头一边冲口而出。

　　车站里的人纷纷转头朝邱一凡那辆价值不菲的迈巴赫看。林梦华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呵”。

　　“你不劝我回公司？”

　　“我哪敢呀。快上车，这里不能停很久。”

　　“那谢谢了，我乘11路方便。”林梦华毫不给邱一凡面子，将视线转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邱一凡看得出林梦华有心事，趴在车窗上追问：“你跟程东刚才又闹矛盾了是吧？”

　　林梦华没有回答，邱一凡开了车门说道：“没事，我不问了，我什么都不问了，我就送你回去行吗，要不咱们去东门‘招财宴’吃火锅，我请客。”

　　听到吃火锅三个字，林梦华的神色变了，看了看时间道：“你也不回公司？”

　　“不回了。你想去哪我陪你去哪。”邱一凡回答得很爽快。

　　从光茂大厦开车到东门最好吃的火锅店“招财宴”要四十分钟车程。但是好吃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什么人能够抵挡美食的诱惑。

　　一路无话，邱一凡似乎早就习惯了两人在一起冷到冰点的气氛。读大学的时候两人既是同班同学也住同一个寝室，相处模式是只要林梦华说一，邱一凡就绝不会说二。看起来是非常合拍的搭档，但实际上却是邱一凡单恋林梦华。

　　每次想起大学二年级唯一一次表白失败，邱一凡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后来想明白了，就现在这种同事之间略有疏离感的相处模式其实也挺不错的。对方不说话，自己也不是硬要找些话题讨他欢心。不惹他生气就是最大的心理安慰。

　　等车子开上高架，林梦华才缓缓开口道：“是随机装备引发的问题。”

　　“随机装备？”邱一凡接话的速度比任何时候都快，唯恐失去这次攀谈的机会。虽然他也知道林梦华会主动跟他聊的一定是游戏方面的话题。

　　“这次迷宫里做了随机掉落装备的机制。奖励弹框相较一般弹框有明显延时。”

　　“奖励弹框有网络申请需求吗？玩家所在地区的网络顺畅度也各不相同吧。”

　　“有一定影响，但这不是关键因素。”

　　邱一凡透过后视镜观察林梦华的表情。

　　烦闷，颓丧，黯然失落的眼神从林梦华的黑框眼镜后面不经意地展现出来，伴随着了然于胸的坚定表述，显得矛盾而统一。

　　“你看过程东写的代码吗？”

　　“看过。”

　　“那么你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梦华叹了一口气，将头转向窗外，眺望外滩华灯初上的朦胧夜景。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和我们当初一起做《AIBA》遇到的问题几乎一模一样。”

　　《AIBA》是林梦华和邱一凡在大一刚接触计算机编程时闲着没事一起做的独立游戏。邱一凡听他提起如此久远的记忆，显得十分意外。

　　“如果从《AIBA》那时候不成熟的代码来看，主要是我写的if嵌套太多层的原因。不管我后来怎么改，结果都是全部请求去读表，可能会导致服务器运算过度，还会产生不必要的接口，压力陡增，最终造成网络延时。尤其当时我们是把游戏放在Stream那种平台上。”

　　“你也知道你写的代码很烂。”林梦华毫不留情面。

　　“所以我在东魔只能做运营这一块。”邱一凡吃吃傻笑，“后端压力大，对于玩家来讲，就是感觉玩得越久，游戏反应越慢。所以今天测试服的反馈如何？”

　　“如你所想，测试服很应景地挂掉了两次。”林梦华冷笑。

　　“啊，那就是代码BUG了。”邱一凡遗憾地耸耸肩。

　　林梦华将视线转回来，依旧冷言冷语。

　　“那么多年过去了，技术人员还在重蹈我们当年的覆辙。”

　　“技术人员也分天才型和平庸型的。”

　　“只有你会这么说。程东以为我看不懂他的代码，会甩锅说这是数值策划和美术交互的问题。”

　　“遇到这种白眼狼，你的压力会不会和挂掉的测试服一样大？”

　　邱一凡一边说一边爆笑出声，发现林梦华露出鄙视的眼神，连忙乖乖地缩起脖子改口道：“工作当中难免会遇到大量需要两个工种协调的问题吧。如果对方想要投机取巧少干点活，那就只能你吃苦耐劳多帮他分担一些了。”

　　林梦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今天没忍住，试错的同时把代码全打印出来了。你猜怎么着。”

　　邱一凡从来没有听见林梦华用这种问句形式和他聊天，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连忙问：“怎么着？”

　　“验证代码生成了五十六页打印纸，简直能凑一篇儿童文学名著了。”

　　邱一凡差点儿一脚油门下去，林梦华还在阴阳怪气地补充：“打印机在老板办公室，我把代码从内网直接传过去了。办公室门是锁着的，除了人事没人能进得去。老板从台湾回来应该能看见桌子上铺满了程东的大作吧。”

　　林梦华话音未落，整台迈巴赫车内响起了邱一凡连绵不绝的大笑声。他实在是憋不住了，原本以为剑拔弩张的主策划和技术总监之间的争斗实际上却是以喜剧收尾的。

　　“你是不是也把自己组的策划给搭进去了！”

　　“老板看完代码会发现是程东的算法有问题。为了他省时省力，我们组的策划还写了非常多的if判断提交给他。策划可太冤了。”

　　“这就是你生他气的原因？还是你辞职的原因？”

　　邱一凡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话题，林梦华又把视线转向了窗外。上海的夜幕已经悄然降临了，林梦华的语气中透露出倦意。

　　“这不是今天才偶然发生的事。我每天都在为分工协调的事疲于奔波，我很累。”

　　邱一凡慢慢地打着方向盘，迈巴赫从高架转向沿街满布梧桐树的小弄堂。

　　“休息一下也很好。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样子了，你自己可以选择更好的路。”

　　邱一凡温柔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梦华有那么一瞬间的感动，却没有立刻作答。

　　邱一凡看不到林梦华的表情，不知道他内心所想，只能默默地打开音响播放乐曲，化解车内再一次凝结的沉闷气氛。

　　肖邦的钢琴练习曲，是两人大学一起做的游戏《AIBA》的参考曲目。

　　《AIBA》是两人一起设计的一款单机冒险类游戏。流程只有不到三个小时，画面是像素风格，制作时间不到半年。主要讲一个叫AIBA的小男孩去魔城找哥哥，一路解开各种机关，打败魔物的故事。

　　由于林梦华全部承包了游戏的剧情、数值和美术，程序代码就由邱一凡来编写。游戏的体量非常小，玩法罕见，剧情感人，刚上平台几乎没有竞争对手，一下子就取得了令两人意外的好成绩。

　　《AIBA》当初在Stream独立游戏热门榜19周持续在榜，7周第一，到现在还没人破得了这个纪录。两人一度因为这个成绩而被计算机系表彰为“优秀创意团体”，当年还一起拿下过奖学金。

　　邱一凡就是在做完这个游戏以后喜欢上林梦华的。

　　一曲播完就到达了东门“招财宴”火锅店。邱一凡把迈巴赫停在狭窄的弄堂口，引来了路人注目的眼光。

　　“什么都别拿了，等下吃完再送你回去。”

　　“我自己回去就行。”林梦华准备把笔记本电脑带出来。

　　“别了，你那么容易喝醉。”

　　“你是不相信我的酒量？”

　　“不是不相信，是很不相信。”邱一凡咧嘴笑。

　　两人找包厢坐下，邱一凡立马点了茅台。林梦华脸都绿了，自己确实喝不了这么高的度数，可是这会儿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咬牙切齿地怒视老同学风生水起地点着火锅配菜。

　　邱一凡故意吊着嗓子说道：“太可惜了，我今天开车不能喝，不然以我这么多年在运营部陪客户练出来的酒量一定能把你灌醉了。”

　　林梦华“啪”地合上菜单，没好气道：“来这儿到底是喝酒还是吃火锅？”

　　“火锅、火锅。”邱一凡低声下气地。

　　大堂经理满脸堆笑地走进来递上一份菜单，花了三分钟给邱一凡介绍自家的招牌菜。肥牛、毛肚、虾滑、鸭血一会儿全下锅了，雾腾腾的热气把肉香送到包厢的每一个角落。两人来不及说饿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来，招牌金钱肚，吃了就会发大财。”邱一凡一边说一边夹起毛肚往林梦华碗里送。

　　“确实好吃，”林梦华毫不吝啬喜爱之词，“老同学聚会全选这家连锁店，果然名不虚传。与其说是汤底优秀，倒不如说是食材新鲜。本来我们组是计划这次大版本上线后就来这边吃，可惜不会再有聚餐的机会了。”

　　林梦华说得有些黯然，邱一凡接住话柄道：“东魔快到下班的点了，你喊他们过来吃也可以。”

　　“不行，测试服反馈这么差，今晚他们一定会加班，不能耽误游戏大版本上线。”

　　邱一凡叹了口气，放下筷子道：“事到如今你还是很为公司着想。那你能说说你走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吗？”